洛岩竭力调整好呼吸,将头一点点从时凌渊的肩上挪开，尽可能做出坦然的模样，凝视着月光下那张美丽得令人要屏住呼吸的脸。
“什么,什么……事？”
尽管洛岩已经在努力掩饰了,可他的声音还是有点发抖。
时凌渊的手,温柔而缓慢的，从他的脸庞上轻轻拂过。
“其实我……”时凌渊说得很慢,语调是格外的坚定。
洛岩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
“Tiafterti，youknowyou\'llbee……”
偏偏在这个时候，洛岩丢在一旁的手机响了。
悠扬的旋律回荡在两人周围。
要知道,这已经是半夜12点了。
如果不是紧急事件,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莫非是突然有什么魔物作乱？
洛岩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时凌渊面色微变，拍了下洛岩的肩膀：“先接电话吧。我也没那么着急。”
还有的是机会可以说清楚。
洛岩点点头,忙不迭地抓过手机,点开了通话键。
并不是有什么魔物作乱。
但对方说出来的话,依然让洛岩瞬间变了脸色。
这是一个从C城医院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说,有人在街边发现了一名昏迷的青年男子,将他送到了医院。
青年男子身上没有任何的身份证件，只有一部手机。
而手机里，唯一的联系人，就是：“乖乖好徒弟洛洛”。
电话里还说，这名男子的状况非常糟糕，让洛岩尽快赶去医院。
电话挂断之后，洛岩的身体有些发抖，整个人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面色苍白地看着时凌渊,嘴里不成句地念叨着：“师父,师父好像,好像，出事了……”
*
当天夜里，时凌渊就开着车和洛岩一路赶去了C城。
洛岩到达C城的时候，时凌渊早已安排人将师父从之前那所小医院，接到了城里最好的私立医院，安排了专家会诊。
然而会诊的结果，非常不乐观。
医生们说，病人已经出现了多器官的衰竭，而且根本找不出病因。
这种情况下，恐怕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听见医生们的说法，18岁的洛岩，全靠时凌渊稳稳地扶住了他，才没有软下去。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昨天，昨天还跟我发信息，嘱咐我一定要……一定要把你拉入师门，然后，然后一起……”
洛岩的声音颤抖着，眼底通红，眼眶里却没有眼泪。
时凌渊皱了下眉头，对医生沉声道：“我去看看病人。”
按理，此时的病人是不能接受探视的。
但医生们知道，时凌渊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
于是没有人出声阻拦。
时凌渊在洛岩的肩膀上按了按，又递给他一杯热茶让他抱在手里取暖，声音温和而有力：
“先别急。”
“或许会有转机。”
“在外面等我。”
*
病房里，有一位面如死灰的青年。
虽然他的气色极差，和死人已经没什么两样，但也依稀能看出，他原本有着一副清秀讨喜的面孔。
而且，这面孔，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出头，怎么都不像是能将洛岩一手抚养到大的年纪。
时凌渊走到病床前，仔细端详片刻，道：“果然。”
从第一次看到洛洛那奇怪的“灵气入体十六式”时，他心里就有了这么一个猜测。
之后再听洛洛说起这位师父的种种，他心里便已猜到了七七八八。
如今真看到这人，也不过是意料之中。
时凌渊抬起右手，无数晶莹的细沙，从他指缝间跌落，落到了青年的身上。
片刻之后，方才还面如死灰、让医生们摇头称回天乏术的青年，脸上一点点有了生气。
又过了一阵。
青年的眼皮微微跳动几次之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那茫然没有焦距的眼睛，落在时凌渊脸上。
半分钟之后，青年脸上开始轮流现出错愕、震惊，还有不敢置信的神情。
他抖着嗓子问道：“您是，您是当年，当年那位，救了我的……神明？”
时凌渊“嗯”了一声。
青年撑着自己坐起来，要向时凌渊恭敬行礼。
时凌渊淡淡道：“不必。”
青年又抬起头，眼中出现了奇异的亮色：“您又救了我——所以，是他求您来的？他，他在哪里？”
时凌渊自然知道，青年所说的“他”是谁。
数年前，初出茅庐的青年，在驱魔时受了重伤。
青年原本必死无疑，却意外遇到了一位化作人形的魔物。
尽管知道这青年是驱魔师，这只魔物，还是义无反顾地要救下青年的性命。
魔物想尽办法，勉强算是治好了青年的伤。
这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中，青年与魔物之间，感情日益深厚，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可惜，这位魔物的灵力终究有限。
青年虽然侥幸苟活下来，却也不能长久。
魔物仗着自己早些年曾颇受时凌渊赏识，跪求时凌渊数日，终于让时凌渊勉强分出些许灵力，再抽出魔物自身的全部灵力，才算彻底救回了青年。
而那位耗尽了灵力的魔物，将青年偷偷送回人间之后，自己便回到异界，在深渊中沉睡不醒。
自那以后，这位被魔物所救的驱魔师青年，这位容颜与心性都不会再受岁月影响的青年，便一直行走在人世间的各个角落，徒劳地寻找着那只魔物的踪迹。
时凌渊凝视着青年：“不是。”
“你想知道，他在哪里？”
青年不住点头：“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他，但无论在哪里，都从来，从来没有找到过他……”
时凌渊道：“自从当年他逆天而行，硬是求着我把你救回来之后，他就不能再化为人形。”
青年的眼神闪了闪。
时凌渊又道：“无法化为人形的上古魔物，自然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呆着——异界的深渊。”
“所以，你还是放弃吧。”
“就算我救了你一次，两次，你也仍是肉体凡胎，根本不可能自如地穿梭于两个世界间。”
青年沉默片刻后，重新开口：“先生，您的意思是，这是通往异界的单行道，我去了之后就回不来？”
他的声音听上去毫无畏惧之意。
时凌渊道：“是。”
青年笑了。
他笑起来，竟是个无牵无挂潇洒至极的模样。
“那便成了。”
“感谢先生指路。”
时凌渊道：“你想好了？”
青年点点头，神色坦然：“当然。”
“有劳先生再次救我。”
“只是不知道，如果不是他求您来的，您是如何得知，我这幅身体灵气耗尽，即将化为枯骨？”
时凌渊叹口气：“是你的徒弟洛洛，带着我来的。”
青年的脸色，霎时间精彩纷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就是，您就是……呃，洛洛一直说的，身负奇才的……师弟？”
也就是那位一只被自己当做小金库的……冤种师弟？
时凌渊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青年用了两分钟，才消化了这个事实。
尽管他接受了这个事实，也依然困惑得不行：“可是，您身为统领魔物的神明，怎么会……”
时凌渊简单地说道：“我沉睡了许多年。”
“醒来之后，发现诸多驱魔师假借驱魔名义，欺压魔物。”
“对于这样的驱魔师，我会拔除他们的灵根，消除他们的记忆——总之，我会一一清理掉，不能再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青年吓了一跳，连声道：
“啊？啊？您这么说，莫非洛洛本来也是要清理的对象？”
“所以您跟洛洛根本不是什么偶遇，而是您故意设计的？”
时凌渊皱了下眉头，不愿多说，只简短应道：“嗯。”
“咣当！”
病房外，传来了茶杯掉地的声音。
方才还淡定自如的时凌渊，脸色骤变，瞬间移到门口，拉开房门，正看见洛岩立在门外，嘴唇抖个不停。
时凌渊瞳孔一缩，声音都开始发抖：“洛洛，那个，嗯，不是，我没说完……”
洛岩并未看他一眼，只是绕过时凌渊，径直走到青年身边，用貌似冷静的声音开始问长问短。
师父到底是过来人。
他看着慌张无措的时凌渊，再看着眼里含着愤懑委屈的洛岩，顿时也猜出了个七八分。
只是，即使猜出来了，他也是不能多说什么的。
和师父叽里呱啦一顿说，再三确认师父身体无碍之后，洛岩走到时凌渊面前，恭敬地鞠躬行礼。
时凌渊更慌了。
洛岩抬起头来，平素总是带着笑的脸，如今绷得没有半分表情：
“谢谢时先生出手相救。”
“是我之前太唐突了。”
“我等下会自己坐车回去，不用再麻烦时先生了。”
说罢，洛岩转身就要往外走。
时凌渊立刻伸手拽住他，连声道：“不是的，我，我昨天晚上就想告诉你的，我不是，我不是故意想要骗你……！”
洛岩气得要笑：“是哦，您到了昨天晚上，才想到要告诉我呢。”
时凌渊：“……”
洛岩唰一下抽出胳膊，恨恨道：“我会立刻从您家里搬出来。我想，您不会告我违约的。”
“反正，这个什么管家的约定，也不过是您的设计您的陷阱罢了。”
素日总是风度优雅、气定神闲的时凌渊，此时只能站在病房门口，苍白着脸，看着洛岩头也不回的背影。
在两人身后，洛岩的师父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唔，洛洛的脾气是很好。
可越是脾气好，发现被看重的、在意的人欺骗之后，就会越是难过，越是愤怒。
看来这位神明大人，需要好好费些功夫，才能把洛洛给劝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