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时凌渊的面孔看上去冷漠而疏离,他的声音倒是十分温柔，丝毫没有凛冽之意。
但这和煦的音色,完全不能安慰到洛岩。
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只想大声纠正对方：“不是夜宵！是晚饭啊！是饥肠辘辘的我十分期待的晚饭啊！”
然而，“想要通过试用期”的求生欲，阻止了他大吼出声。
而且,对方还说——这碗面条“好像很不错”。
唔，看在他是自己的雇主,他要给自己发薪，并且他还赞美了我的面条的份上，就，勉勉强强，认了吧。
于是洛岩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忍痛放弃了对面条的所有权：“是的。”
他向前一步,将手里的辣椒酱罐子放在餐桌上,尽量压抑着因为面条被抢走而迸发的悲愤心情，继续挂着机械的笑：“这个，是用来送面条的。”
“噢。”时凌渊瞄了一眼玻璃罐子：“辣椒？”
洛岩点点头：“自制辣椒，无敌好吃。”
“费心了。”时凌渊的声音依然淡淡的：“不过,我不吃辣。”
洛岩：“……”
不吃也挺好。
本来也不是给你准备的。
时凌渊重新坐回餐椅上,拿起筷子：“洛管家,这碗面的分量有点太大了,以后不用做这么多。”
洛岩使劲咬着牙：“……好的。”
分量大是因为那是我的正餐啊！是劳累了一天的大学生的正餐啊！
时凌渊用挑起一筷子面条，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对洛岩道：“洛管家,你吃夜宵了吗？”
洛岩猛摇头。
不仅没吃夜宵,眼看着晚饭都要被你吃了。
时凌渊的声音很温和：
“这份夜宵对我来说太多了。”
“不介意的话,你帮我分一点？”
洛岩眼睛一亮：“不介意！”
怎么会介意呢！全都分给我也不会介意的！
说罢，洛岩兴冲冲地去厨房拿了碗筷出来，开始分面条。
这种琐事是不能劳烦雇主亲自动手的。
虽然洛岩饿得胃都抽抽了，但他还是没好意思给自己分太多。
他只给了自己三分之一的面条，外加一个鸡蛋。
时凌渊看着他分完的面条，又重复了一遍：“其实我真的吃不了这么多。”
想着面条再不吃就要泡软了，洛岩没跟时凌渊多客气一个字，而是坐到他对面，蘸了一点辣椒酱放在汤里拌了拌，然后捧起面碗，喝了一大口。
唔……
又香又浓，辣椒提味提得刚刚好！
浑身都又暖和又舒坦！
眉眼都不自觉地半闭上的洛岩，自然没有注意到，坐在对面的时凌渊，并没有动筷子，只是饶有兴趣的，以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在看着自己。
洛岩搁下汤碗，正要开始嗦面条，恰好瞥见对面的时凌渊垂下头，挑起一筷子面，慢慢送到嘴里。
不得不说，时凌渊吃东西的模样，十分优雅，一点都没有慌乱或者着急，甚至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换句话说，这人愣是把一碗热汤面都吃出了贵气。
嘴里咬着筷子的洛岩，见着时凌渊这慢条斯理的样子，也不好意思狼吞虎咽了，只能逼着自己慢慢吃。
其实，他自小和师父生活在一起，而师父是一个能左手举着馒头右手端着粥，右一口左一口，两分钟内就能唏哩呼噜干完一顿饭的人。
对，师父吃完之后，还要满意地拍肚皮：“真爽！要是还能有点儿肉就更爽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洛岩，所有的“餐桌礼仪”，都是从电视里，或者长大了之后看其他人怎么吃饭，才慢慢学会的。
虽说洛岩并不觉得师父这么豪气冲天地吃饭有什么不好，但他也知道，在外面，特别是在“雇主”面前，一定要维持礼貌的形象。
所以，他努力克制着，一筷子一筷子地慢慢往嘴里送，并且努力不要发出什么声音。
然而，他才吃了没几口，就惊奇地看见——
时先生碗里的面，怎么就没了？
等等，时先生怎么也把碗举起来，开始大口喝汤了？
他的优雅呢？！
诶诶，时先生的面汤，被他两口就喝光了？！
你不是刚刚还说，你觉得分量太大了吗？！
洛岩颇有些错愕。
更让他错愕的是，时凌渊把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之后，抬起眼，直勾勾地盯着洛岩的碗。
时凌渊那略显狭长的黑色眼睛，十分钟之前，还是漂亮而淡漠，不带什么表情的。
但现在，这双眼睛里，只明白无误地写着一句话：
“我还想再吃点儿。”
洛岩警惕地把碗往自己这边抱了抱，满脸都是：“这是我的了！”
时凌渊垂下了眼。
不到一秒之后，这人又抬起头，重新恢复了之前那淡然疏离的神色：
“洛管家手艺很好。”
“我以前……没怎么吃过面条。”
听到这里，洛岩心中多少有些吃惊：莫非时先生以前都不吃中餐？不对啊，西餐也有面条啊。
或许时先生是指没怎么吃过这种汤面吧。
洛岩顿了顿，抱着汤碗道：“那时先生以前的夜宵，一般都吃些什么？”
正好多了解一下雇主的口味。
没想到，时凌渊只是淡淡道：“随便吃点，没有特别喜好。”
这回答，分明是不想细说了。
洛岩也没好意思再细问。
这时，时凌渊又开口了：
“以后的夜宵……洛管家不必再问我。”
“你按照你擅长的类型，随便做吧。”
这一次，时凌渊温和的语气，倒真是让洛岩“如沐春风”了。
太好了！不用和那些复杂的菜谱、高级的食材死磕了！
他的眉眼都笑得弯弯的，连面汤都忘喝了：
“真的？那我明天给时先生做馄饨吧。”
“我做的馄饨，和面条一样好吃——不对，比面条更好吃呢。”
时凌渊嘴角微微一动，像是笑了一下。
接着，这人点了下头：“好。”
*
夜深了。
洛岩早已收拾好厨房，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房间虽然是管家房，但布局上丝毫不憋屈，设施也够完备，有着能看到月亮的大窗户，也有着独立的浴室。
洛岩站在窗户前，耐心地等着月亮一点点升到自己看不见的位置，又看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便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蹑手蹑足地溜上扶梯，到了顶楼的花园。
呼，清净无人的顶层，郁郁葱葱的植物，以及最重要的——
毫无遮挡的月光！修炼中必不可缺的月光！
还有比这更合适的修炼场所吗？
自己当初宁愿把勤工俭学补助的一半都拿出来租房，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学校里实在太不方便修炼了。
需要沐浴着月亮，需要清幽的地方，还需要摆出奇怪的姿势……
刚到大学的时候，洛岩也曾经尝试着，赶在宿舍门禁之前，找个偏僻一点的角落来修炼。
他还真找到了。
图书馆旁边的小树林，看上去人迹罕至，也有空地可以看到月亮。
于是洛岩站到空地里，开始踢腿、拉伸，依次完成师父自创的“灵气入体十六式”。
乍看上去，这十六式，像是融合了体操、瑜伽、八段锦和太极拳的奇怪混合物。
有的姿势，比如跪在地上向前拉伸，前身伏地，臀部上提的“猫咪伸展”，虽然夜里做起来有一点奇怪，但至少不会吓人。
但有的姿势，比如向后下腰、手反撑到地上，整个身体弯成一个马蹄铁形的“明月拱桥”，就不仅仅是奇怪了。
洛岩记得很清楚，那天自己刚把身体反折过去，正在练习吐纳呢，突然听见旁边的树林沙沙响起，一对小情侣打情骂俏的声音传了过来。
洛岩闭着眼，心说估计小情侣也是看着这里人少，所以才往树林里跑。
没几分钟，小情侣们黏黏糊糊地走了出来，正商量着什么，突然叫了一声：
“啊啊啊啊——那个，那个，那是个人吗？！”
洛岩心说你礼貌吗？
但修炼还没完成，如果这个时候贸然换姿势站起身，那刚刚的就都白练了。
于是洛岩只能睁开眼，想分辩自己只是在练功。
不料，他的动作改变，却引起了小情侣们更惊恐的失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ta睁眼了啊啊啊！”
“丧尸啊啊啊！会动的丧尸啊！！”
洛岩：……？！
不待洛岩直起身来和他们解释，小情侣们就头都不回地狂奔而去了。
第二天，学校的表白墙里出现了一个热帖：
《惊！图书馆旁边疑似有丧尸！动作和WalkgZobie里的丧尸一模一样！》
洛岩：……
师父当年自创“明月拱桥”式的时候，肯定是没想到数年后会出来一部大火的丧尸剧，更没想到这个动作会和丧尸变异时惊人的相似。
不管怎样，为了不再引起类似的“惊慌”，洛岩都决定以后不能在学校里修炼了。
学校里，再看似清净的地方，都会冒出来无处可去的小情侣。
搬出校外独自居住以后，洛岩怕被路人撞见，也不敢再随便找个地方就修炼，只能偷偷摸到废弃大楼的屋顶什么的。
而废弃大楼的屋顶上，只有吱呀作响的广告牌，在风里来回摇晃的生锈铁门。
哪像这座花园，连吹在脸上的风都是温温柔柔的，带着香气。
洛岩心满意足地叹口气，缓缓趴到地上，开始“猫咪伸展”。
猫咪伸展、白鹤凌月、雁渡寒潭……
最后，是“明月拱桥”。
洛岩慢慢把身体反折过去，将腰部肌肉都拉伸开……
呼，吸。呼，吸。
他正沉浸式地修炼着，突然……脚步声？
而且脚步声还越来越近？
呃？
洛岩有些惶惑地睁开眼。
大头朝下的洛岩，只看见穿着黑色浴袍的时凌渊，正低头，满眼疑惑地看着他。
洛岩霎时觉得，身体里的血都涌到了脸上。
完了。
不知道时凌渊看不看丧尸剧。
如果他看，那没准他第二天就会发个帖子：
《我怀疑我的管家有些不正常》。
或者《丧尸化的初步症状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