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阻击

望远镜扫过明军的阵地,到处都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无数土块从坑道和壕沟中被运出,又在壕沟后垒起一堵堵土墙,阵地上尘土飞扬,随着阵阵大风刮过,尘屑弥散在整座山城的上空。

山城上下大明新军的日月红旗迎着镜泊湖吹来的风飘扬着,喝叫声、呐喊声此起彼伏,七月正是天气天气炎热的时候,许多明军将士还脱掉了衣甲,卷起了衣袖和裤腿,卖力地铲土挖掘。

塔克泰眉间皱成一团,脸色难看至极,嘴唇都有些微微发抖,昨日他来到城墙砬子之时,这座山城还只不过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城,今日领军再来,摆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座完善防御体系的坚城。

明军以山城为中心,外置三道长壕土墙,之后每隔五十步设置一道环状坑道,内置防炮洞和避毒坑,以交通壕相连接,明军还当着他和女直探骑的面大张旗鼓的在壕沟坑道间隙中布置地雷和陷阱,摆明了是试图借此搅乱他们的攻坚意志。

塔克泰还真不想去啃这块硬骨头,明国新军的强大战力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正蓝旗根本不可能啃得动他们,正蓝旗是塔克泰的立身之本,他可不想白白消耗在这座小小的山城之下。

但上不上阵却由不得他,努尔哈赤一到,出帐看了一眼明军的防御阵地,当即便点了他主攻:“塔克泰,各旗之中,你的正蓝旗和穆尔哈齐的正白旗实力最强,明军骑兵已经咬上我大军后卫,正白旗得顾着咱们的屁股,突破这支阻截的明军,只能靠你们正蓝旗了。”

塔克泰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心里暗暗的骂着:“两黄旗的实力冠绝八旗,怎么不让他们上阵?一支明军骑兵而已,用得着正白旗一旗之力去防?摆明了就是让咱们去送死、自己保存实力嘛!”

但他不敢说出口,塔克泰心里很清楚,若是无法突破面前的这支明军,待明国主力一到,他们必然要被全族围歼在此,如今不是内讧的时候。

好在努尔哈赤也没让他一个人去送死,虎目扫过周围的旗主,嘴角挂着冷笑,说道:“各旗都要抽调精锐出来,突破这支明军,咱们才有活路,咱们如今身陷死地,若谁还存着保存实力、避战不前的心思,别怪朕刀下无情!”

周围的旗主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都爬满了不愿,但努尔哈赤说的是正理,谁也没法反驳,只能一个个低下头去应承着。

努尔哈赤冷笑一声,放眼扫过明军阵地和波光粼粼的镜泊湖,望远镜遥遥一指:“朕的两黄旗此次也上阵参战,在攻山之军后压阵督战,朕的大帐龙旗就布置在山城附近、镜泊湖中的小孤山上,炮队也布置在那,与攻山的将士们在一起!”

山下传来阵阵金鼓之声,无数蚂蚁一般的女直平民在军卒的催促和监督下砍伐树木,打造着一副副攻城器具、建造起一座连通小孤山和女直大营的浮桥,努尔哈赤领着女直炮队从浮桥渡过镜泊湖,抵达了与山城咫尺相望的小孤山上,在山上布置着炮位和各类工事。

“可惜啊!”李如梅惋惜的叹了口气,垂下手中望远镜:“若是咱们也有一支炮队,一轮炮打过去,努尔哈赤没准就被咱们当场炸死了。”

“若是咱们有炮队,努尔哈赤就不会跑去小孤山驻营了,他就是欺负咱们没有重炮……”杨栋皱眉观察了一会儿,冷哼一声:“距离如此之近,咱们要承受的炮火可不得了。”

李如梅紧紧盯着那面黄龙旗,始终心有不甘:“话说之前缴获的那几门重炮还藏着吗?干脆弄几门出来轰一轰,没准能把努尔哈赤炸死呢?”

“不要冒险,小孤山上的是不是努尔哈赤本人都不知道,没准就是用来勾引咱们暴露火力点的!”杨栋摇了摇头:“再说了,就算炸死了努尔哈赤又有什么用?东虏要想活命,还不是得猛攻咱们?与其白白暴露重炮位置,不如藏着在关键时候给东虏来一次措手不及的打击,保住这座山城、拦住东虏大军才是咱们的首要任务。”

“说的也是!”李如梅挠着头笑了笑:“那就让努尔哈赤留着这颗人头吧,东虏要攻上来了,让咱们看看宁古塔之乱后,他们还留着多少本事!”

一门门重炮轰隆响起,惊得山林之中的群鸟仓皇逃上高空,仿佛连平静的湖水都被炮声搅动,一霎那间变得狂躁翻涌起来,无数炮弹如雨点般划破天空,砸在明军的阵地和山城之中,炸起一块块焦黑的泥土,明军阵地和山城霎时间笼罩在浓浓的烟雾之中。

山城的城墙没有支撑多久,轰隆隆的垮塌了下去,明军阵地上一片死寂,似乎所有的活物都被炮弹吞没,女直军中传来一阵阵欢呼,八旗的军卒不少人在之前的战斗中受尽了明军优势火力的打击,这是第一次单方面的用火炮暴打明军,顿时士气大振,狂呼酣战、只等着炮击结束便涌上攻山的不在少数。

穆尔哈齐却紧皱着眉头看着远处炮火连天的山城和明军阵地,瞥了一眼士气高涨的八旗,幽幽叹了口气,回身问道:“皇上,既然额亦都已经冲过去了,何必再浪费兵力攻山?全军早些构筑阵地、等待迎战明军主力不是更好?”

“要给八旗一些求活的希望,他们才能奋力作战,否则,明军主力还没到,咱们自己就不战自溃了!”努尔哈赤淡淡的回道:“如今咱们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帮额亦都拖时间,让他能跑得更远、更快,咱们拖得越久,日后明国就越不可能去追额亦都的这支兵马。”.

穆尔哈齐一阵沉默,随即苦笑一声:“也对,要是让底下的人知道你把他们当成了诱饵,恐怕立马就得内讧,都不用明军主力抵达,单单山上这支明军,没准就能收拾了咱们。”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望向穆尔哈齐,眼中一阵悲凉:“从兴京到宁古塔,以明军一路疾行的速度至多不过六七天,从宁古塔到这,至多三四天,这就是咱们大清最后的时间了,老二,明军主力抵达后你就退回来吧,和朕一起守着这小孤山,咱两个兄弟,好歹一起走去黄泉路。”

穆尔哈齐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的正白旗还是得跟明军主力打上一仗,我不摆出激烈抵抗的架势,你的这场戏如何演得逼真?又如何瞒得住下面的人?瞒不住,连两黄旗都会不战自溃,又如何给额亦都拖时间?”

努尔哈赤沉吟一阵,默默点了点头,穆尔哈齐又扫了一眼几乎被炸成废墟的山城,长叹一声,抱拳告退,策马离去组织后卫,努尔哈赤目送穆尔哈齐离开,一直看着他彻底消失在天际,眼中忽然闪出斑斑点点的泪花,顺着脸颊缓缓滑下。

“呸呸!”李如梅将口中的泥土吐了个净,灰头土脸的顺着交通壕来到坑道中的前沿指挥所,找到了正趴在观察口用望远镜窥视着女直军阵动向的杨栋:“杨总兵,每个防炮洞末将都带人检查过了,有几个呼吸孔被泥土堵住了,末将组织人重新挖开,目前还没有坍塌的防炮洞,将士们大多安好。”

杨栋头也没回的嗯了一声,将望远镜挪向正缓缓逼来的女直盾车阵:“东虏欺负咱们没重炮,准备以盾车组阵掩护平民和余丁填壕了,东虏时间不多,炮击很快就会结束,让将士们做好迎战准备。”

李如梅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小孤山,说道:“说来奇怪,刚刚北面有些零散的东虏军队似乎是听到炮声,试图冲击咱们的防线,但额亦都的主力始终没有出现,这厮怕不是把努尔哈赤当诱饵,自己跑路了吧?”

“几万人,成不了什么事!”杨栋依旧头也没回:“咱们只要卡死努尔哈赤和东虏诸部的主力,他一部孤军还能如何?留些人在北面监视着,防着他们趁乱夹击便是!”

李如梅应承下来,刚要说话,却听得天地之间忽然一静,随即便是连天的号角声响起,山下的女直大军忽然动了起来,无数盾车排成一列列土木长墙向着山城逼来,一直冲到第一道深壕前,群蚁一般的女直平民和余丁从盾车后涌了出来,将推车和挑担里的泥土倾倒在壕沟之中,为战兵填平突击的道路。

“终于来了!”杨栋冷哼一声,挥了挥手:“全军进入战位,不要吝啬弹药,第一波,就让东虏吃个够!”

第三道深壕的土墙后忽然响起尖锐的木哨声,无数明军铳手突然从墙后冒出,哨声一听,便是雷声大作、白烟弥漫,铅弹如暴雨一般洗刷过填壕的女直平民和余丁,以为明军都被炮火炸死的女直人措手不及,顿时如割麦子一般一片片被扫倒,运气好没被铅弹射杀的,一个个扔下手中的填壕工具抱头鼠窜,慌忙躲进盾车之后。

明军铳手半趴在土墙上用一波波齐射压制女直人的填壕行动,射完子弹便将火铳扔给身后的同袍装弹,接过一把新的火铳继续齐射,铳声连绵不绝,女直人连头都不敢冒,自然无法继续填壕。

但女直人很快反应了过来,塔克泰将军中的铳手都组织了起来,又从其他各旗借来不少火铳手,以盾车为墙与明军对射,八旗的火铳手装备没有贵州新军那般优良、素质也远远比不上新军的铳手,但他们胜在数量,和明军劈里啪啦打了个旗鼓相当。

塔克泰趁机派车大批马甲督战,用马鞭和钢刀逼着女直平民和余丁继续填壕,胆敢后退的当场就被割了脑袋挂在盾车上,一时间惨叫声不断、壕沟之中铺满了女直平民和余丁的尸体,但填壕速度大大加快,眼看着第一道壕沟就快被填平了。

就在此时,那催命一般的木哨声又一次响了起来,土墙之后投石机抛出无数被绑在一起的火油袋子,准确的砸进女直人的盾车阵中,随后便是漫天流星一般的引火箭在火药的推动下冲上高空,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射入盾车阵中,引燃了火油袋破裂后四处流淌的黑色火油,一眨眼间排布紧密的盾车便一辆辆被点燃,形成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

盾车上与明军对射的八旗铳手遭了大殃,火势蔓延极快,瞬间便将他们吞没,火海中不时传来一阵阵凄厉的惨叫,有好些全身着火的八旗铳手直接从盾车上跳下,落地便已经炽热的火焰夺走性命,瘫倒在地变成一堆火堆,更多的则是惨叫着从火海中仓皇逃出,滚在地上凄厉的翻滚着,

也有聪明的慌忙一头扑向镜泊湖中,但明军特制的火油燃烧极为猛烈,不少人还没跳入湖中便被烧死,不少军卒借着湖水浇灭了身上的大火,但身上依旧不同程度的烧伤,不少人被救上岸后也失去了战斗力。

那些填壕的女直平民和余丁更是惨烈,火墙让他们没法往回逃,前方又被壕沟拦住去路,拥挤在无遮无拦的山道上,被明军铳手一排排的火铳齐射肆意屠杀,除了少数被压在尸体下的幸运儿,大多数都成了铳下鬼,有不少慌不择路的女直平民和余丁从山道跳下,试图跳入镜泊湖中逃命,摔死、淹死的不计其数,一时间尸堆遍野,镜泊湖中也漂浮着无数的尸体。

女直的炮队又一次开火,经验丰富的老炮手操炮轰击明军暴露的投石车,但为时已晚,熊熊大火拦住了后续攻山的八旗军兵,八旗的第一次攻势刚刚开始就受到了阻遏。

“他娘的,这么猛的炮火,明狗是怎么活下来的?有神仙相助不成?”塔克泰脸色难看至极,熊熊火海和盾车燃烧产生的浓烟遮住了山上的情况,让他只能听见连绵不绝的铳声:“这他娘的,难道真要咱们拿人命去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