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间谍

“查图克的人回来了,损了十七人…..”努尔哈赤皱着眉盯着桌上的地图,烛火被透入帐篷的寒风吹得摇曳不定:“他们发现了一群躲着的村民,花了大价钱请了几个愿意领路的乡民,回来的路上遭了李如梅的袭击,那几个村民一个都没保下来。”

努尔哈赤微微叹了口气:“还有穆尔哈的粮队,也遭到明军袭击,被引火箭攒射了几轮,烧毁粮草过半,这段日子咱们军中用粮要缩减了。”

一旁盘坐在地上、正拿着奏报细读的杨镐皱了皱眉:“明军熟悉周边地界,又有山中躲藏的村民通报消息,清河千里山路,到处都是适合埋伏的地方,咱们熟悉山林环境的村民引导,剿灭不了李如梅所部,只能派遣重兵保护粮道了。”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所以朕准备把镶蓝旗撤下来,让费扬古去保护粮道,他们军心已散,围攻坚城是拖后腿,但应对李如梅那几百号人,总能应付得了了。”

杨镐一阵沉默,轻轻将手中的奏报放下:“今日费扬古临阵脱逃,以致围攻西城的军阵大溃,陛下不惩处他也就算了,还要对他委以重任?”

“如何惩处?完布禄推脱伤重不来参战,他真是伤重下不得床?朕若是惩处他爱子,明日他就会举旗造反!”努尔哈赤苦笑一声:“我大清是靠利益强捏起来的,朕这皇帝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各部共同推出来的一个门面而已,有各部支持才是手握大权的女直之主,否则不过是一个独夫民贼而已。”

“陛下不单单是女直之主,也是大清的皇帝、辽地所有子民的天子!”杨镐皱着眉纠正,旋即又深深叹了口气:“陛下有句话没说错,这皇帝只是个门面,只有愚夫蠢材才会以为有个皇帝名号、坐着这龙椅便能为所欲为,手握大权的皇帝,说到底还是要有坚实的后盾支持。”

杨镐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走到努尔哈赤身前,伸出手指点在地图上:“支持者越多、皇位就越稳固,一族一部,永远比不过万民之心。”

努尔哈赤呆呆的看着杨镐手指的方向,幽幽一叹:“辽沈?呵,难啊!如今少了正红旗,又走了镶蓝旗,如何以最小代价攻下清河,朕已经快绞尽脑汁了。”

“陛下不用着急,咱们还有时间……”杨镐微微一笑,恢复了以往自信满满的样子:“清河毕竟只是一座孤城,守军不过几千,火炮火器也不如咱们多,明国朝廷收到奏疏、集结调动军队来援总需要时间,咱们还有时间。”

“时间!”努尔哈赤喃喃重复了一句,重重点了点头:“对,咱们还有时间!召集各旗旗主到朕这来商议,从今晚开始,全军轮换攻城、日夜不停,务必抢在大雪封山、明军来援之前攻破清河、拿下辽沈!”

一名衣着富贵、身材矮胖的男子笑眯眯的将一袋银币悄悄塞进守门官手中,守门官嘿嘿一笑,掂了掂银袋,挥了挥手,守门的军卒搬开拦在门口的鹿角,长龙一般的商队离城而去,沿着狭窄的官道缓缓向西而去。

“女直大军在清河打得激烈,抚顺关外又不断有女直探骑窥视,城里到处在谣传女直大军已经攻破清河和辽阳,即将兵临咱们抚顺城……”一名着甲顶盔的家丁恭恭敬敬的汇报道:“参将大人,这已经是离城的第四支商队了,抚顺城里的铺子也大多关了门,还留在城里的商贾和店铺,大多跟那边有些关系。”.

李永芳立在垛口处看着远去的商队,冷冷一笑:“无妨,他们想留便留、想走便走就是,咱们反正就坐山观虎斗,若是努尔哈赤真能攻下清河辽阳,河都打不下来,咱们也不必去做这杀头的买卖了。”

那名家丁点点头,皱眉问道:“参将大人,咱们如今稳坐泰山,但下官以为那巴克山还是要见上一面的,他说他带着清主的诚意而来,参将大人不妨看一看他们的诚意再说。”

李永芳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双目寒光微闪,冷笑一声:“也好,看看再说!”

戏台上的戏子在鼓点的节奏里翻转腾挪着,戏台下的看客却没有一人欢呼鼓掌,一个富丽堂皇的诺大大堂,只有一张摆满酒菜的圆桌、两名各怀鬼胎的食客、一群泾渭分明的彪悍护卫分立两侧,瞪着恶狠狠的双眼互相对视着,气势一片肃杀。

巴克山饮下一杯烈酒,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他是从小服侍努尔哈赤长大的包衣奴,从万历三年那姓黄的晋商逃到建州以后,就被努尔哈赤调派来负责对辽东的渗透和谍报事务,常与辽东军的将佐交际,这样的局面见得太多了,以往自己都是处变不惊的,唯有这次,心中始终缠绕着一丝不安。

偷眼看了看身旁那些拖着长辫子、身材魁梧的“护卫”,巴克山心中不安感更浓,但面上依旧摆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至少没让桌对面的李永芳看出异常。

“这家酒楼是在下的产业,挂在在下一个远房亲戚的名下,那戏班子也是在下家养的戏班,和朝廷的梨园没什么关系…….”李永芳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敬道:“参领大人,在下听说过您在沈阳遇险、孤身逃出重围之事,请参领大人放心,抚顺城中,您可安心走动逍遥。”

巴克山挤出笑脸来,正了正身子,端起酒杯道:“在下为主子做事,遇到危险又有何惧?李参将如此盛情,他日你我同仕皇上,在下必然倾力报答。”

“参领大人说笑了,在下还得靠大人提拔美言呢!”李永芳哈哈一笑,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眯了眯眼:“参领大人,清河被围之后,那边的消息就断了,沈阳一天来三四封文书让在下出兵侵袭大清、为清河分担压力,在下每日都敷衍着。”

李永芳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参领大人,逃到沈阳的李宁和杨元正在收拢败军、招募新卒,辽东巡抚顾大人亲自坐镇辽阳募兵,随时可能驰援清河,不知皇上是否知晓此事?做何打算?”

“一堆吓破胆的新败之军、一些匆忙招募的生瓜蛋子,守辽沈都勉强,还想去清河与我大军对阵?”巴克山哈哈大笑起来,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参将大人大可放心,李成梁的大军都败了,清河一座孤城、几千兵将,能守多久?皇上不日便能破清河,去辽阳取那顾养谦的人头!”

“确实如此!”李永芳附和着笑了起来,啜了口酒,问道:“不知皇上想要在下做些什么?”

巴克山不可察觉的瞥了一眼身旁的一名只有一只手的“护卫”,笑道:“皇上知道参将大人的难处,下吩咐过了,参将大人只需稳住将讲明利害,弃暗投明,与我大军合攻沈阳!”

巴克山摸出一份密信,李永芳接过一看,上面盖着努尔哈赤的大印、写着类似蒙古文的女直文,李永芳看不懂,本也没准备细读,有巴克山这名对努尔哈赤忠心耿耿的奴才在,这封密信必然是努尔哈赤的手笔。

“参领大人,皇上吩咐的事,咱们必然是要全心全力的去完成……”李永芳嘿嘿一笑,目光有些闪烁:“但您也知道,!”

巴克山一副了然的模样,从怀里摸出一份礼单来:“皇上是这世上最慷慨的主君,这礼单上的礼物,都存在老地方,必然会让参将大人满意的,参将大人若还需要什么财宝珍品,尽管开口,在下一定会亲自去为参将大人搜寻。”

李永芳接过礼单,满意的点了点头,巴克山微微一笑,低声继续说道:“参将大人,皇上为表明诚意,专门为您备了一份大礼,皇上有一堂妹,生得美艳动人、温婉如玉,如今尚未婚嫁,皇上特封其为和硕公主,赐婚与参将大人,如今公主仪仗车架便停在抚顺关外,参将大人迎娶公主之后,便是我大清的驸马爷,在下以后也得唤您一声主子了!”

“参领大人不要消遣在下了,您的恩情,在下永世不忘!”李永芳哈哈大笑起来:“既然如此,在下明日就派人把公主迎来抚顺,也让那些摇摆不定的家伙好好感受下皇上的慷慨!”

月高夜深、杯盘狼藉。

李永芳半靠在窗台上,皱眉盯着漆黑的大街上那一队远去的身影,揉了揉被美酒灌得通红的脸,冷冷哼了一声:“努尔哈赤倒是下了血本了,哼,若不是他妹妹已经嫁给了李如柏,恐怕送来的就是他亲妹妹了吧?”

端着醒酒汤走来的家丁闻言,问道:“大人,清国送来如此重礼,咱们该如何表态?”

“表什么态?急什么?等清河分出胜负再说!”李永芳呵呵一笑,一口将醒酒汤饮尽:“礼先收着钱,若是努尔哈赤真攻破清河辽阳、取了李如柏和顾养谦的人头,咱们自然是收礼办事,若努尔哈赤连清河孤城都打不下来,这些礼物正好拿去给朝廷表忠心!”

巴克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鼻涕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身上如猫抓一般难受,赶忙跳下马来冲进院子,嚷嚷道:“掌柜!掌柜!快赏我一口烟丸吧!快死了!快死了!”

扮成女直客商模样的骆思恭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把玩着手里的烟枪:“呵!当时一口一个“女直的巴图鲁”、“誓死不降”的喊着,今日倒是如此乖巧了。”

巴克山脸上一惭,盯着那烟枪看了几眼,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赶忙弯着腰接过,吞云吐雾起来,好一阵,才露出一阵舒爽的表情:“哈!飘飘欲仙也!掌柜的,您要我做的事,我都和那李永芳说了,他已经派人去抚顺关接那‘公主’去了。”

骆思恭微微点点头,啐了一口:“如此甚好,事不宜迟,这几日就劳烦参领大人鼓动李永芳迎娶‘公主’,洞房花烛夜、便是他的死期!”

巴克山忙不迭的点点头,抱着烟枪吸了两口,吐出一个烟圈,问道:“掌柜,今日与他一交谈,我看那李永芳也在摇摆,应该能争取过来,若他倒向大明这边,之后的行动不是更为顺利?”

拖着长辫子的张闲凑了过来,苦笑着摇了摇头:“李成梁败得太快太惨,清河一座孤城,也不知能守多久,咱们没时间慢慢去扎篱笆了,抚顺不少官将都在观望摇摆,咱们就借李永芳的人头骇一骇他们,李永芳一死,这帮人群龙无首,也只能听咱们的话了。”

骆思恭点了点头,看向南方,微微一叹:“只希望清河能够挺住,咱们夺下抚顺,就能袭扰努尔哈赤的后方,努尔哈赤不会冒着断粮的风险自陷死地,只要清河能挺过他破釜沉舟的最后疯狂,努尔哈赤就只能退兵了,这辽东咱们也算是保下来了。”

巴克山被大烟呛得咳嗽一声,脸上有些黯然,骆思恭眯了眯眼,拍了拍巴克山的肩膀:“参领,你要好好想清楚,努尔哈赤也是大明的臣民,你跟着他就是反贼、跟着咱们就是弃暗投明的功臣,大明对功臣从来都不会亏待,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巴克山瞥了一眼手里的烟枪,脸上有些尴尬,干笑一声,转移了话题:“掌柜的,那李永芳也是沙场里滚出来的,手底下总还有一些忠心耿耿的百战家丁,那位娘子武艺是不错,但刺杀李永芳之后,恐怕不是那么容易逃出来的。”

“此事参领不必忧心,抚顺毗邻浑河,咱们就在浑河旁找个大宅给他们做婚房…….”张闲和骆思恭对视一眼,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那家伙,给她一条河,千军万马都逮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