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弥漫的硝烟,戚金能清晰的看到后阵的贵州新军被倭军突袭,皱了皱眉,却没有派兵支援的意思,指挥着部下继续向前挺进。
新军虽有地域之分,但将官大多自军校出身,学的都是一个课程、拜的都是一个老师、练兵训兵的方式也大同小异,各部的教导更是定期会选调上京集中培训,故而各部新军骨子里还是同一支部队,千万人如一。
戚金清楚自家江南新军的战力,因此也对贵州新军有信心,那点突袭的倭寇并不能对他们产生什么威胁,也用不着他派人过去帮忙。
更何况,前方的炮声和铳声越来越密集,喊杀声震得人耳膜生疼,不时有骑队和蒙古骑兵的伤兵被抬下来,李如松与不他失礼明显遇到了激烈的抵抗,更需要他前去支援。
穿过呛人的硝烟,一条蜿蜒的大河拦在戚金面前,倭军将河上的桥梁拆了一大段,沿河布下重兵,李如松的骑队和不他失礼部的蒙古骑兵正用火铳、骑炮和硬弓与河对岸的倭军对射,不时有城外的重炮轰来的炮弹呼啸着砸向对岸,要么砸进河中砸出一大股水花,要么滚进对岸的建筑里炸出一片血雾,但倭军却依旧在激烈的抵抗着,用废墟残木堆起墙垒,劈里啪啦的放铳放炮。
戚金拉过一名骑兵询问一阵,传令本部的火铳手和火器兵助战,在一堵断墙之后找到了李如松等人,只看了一眼,便哈哈大笑起来:“姓李的,你怎么这般狼狈模样?”
李如松眼眶通红,脸上身上全是泥土,鼻腔不断流着鼻血,膝盖上还破了一个口子,正拿着一张手帕捂着鼻子,伸着赤条条的腿让医兵包扎。
听到戚金嘲讽的声音,李如松脸上一窘,摆了摆手:“他娘的,老子领军杀来之时,倭军正要炸桥,老子自然纵马抢桥,哪想到倭军在岸边挖了陷坑,老子一时不慎跌了进去,倭军往陷坑里乱射毒烟毒箭,老子吸了两口,到现在身子还发着软。”
一旁的林继业白了他一眼,怒道:“说得如此轻巧,若不是你的战马给你当了肉垫,你早被陷坑里的断矛竹枪扎透了,若不是我和顺义王来得快,你早被抢上来的倭军乱枪捅死了,说了你多少次了?每次都是如此鲁莽,今日战后,非得让戚军机关你禁闭!”
李如松尴尬的笑着垂下头去,戚金哈哈一笑,刚要出声解围,正在指挥着军卒与倭军对射的不他失礼匆匆跑了过来,扛起李如松就跑:“快走!倭寇把重炮推上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轰隆隆雷霆之声炸响,戚金扶着断墙看去,只见得河对岸的废墟里一阵阵火光闪烁,慌忙和林继业一起扶起断墙后的伤兵就炮,那堵断墙在他们身后炸裂,一枚炮弹冲破断墙砸在地上又高高跳起,一名明军骑兵躲闪不及,被它撞中后心,连带着整个人都飞了起来,落在地上滚了一圈,顿时便没了声息。
数朵烟花在空中炸响,但却不是明军施放的烟花,倭军发现明军以烟花通讯沟通,便找来大阪城中的烟花到处施放,试图干扰明军的观察手确定目标,有炮队被倭军迷惑,将炮弹砸在了河这边自己的阵地里。
“倭寇当真狡猾!”戚金跑得气喘吁吁,怒骂一声:“他们之前都藏着炮,定是见我部与你们汇合、猬集于河岸,才突然施炮轰击,这一轮炮咱们损失恐怕不少。”
空中传来阵阵呼啸破空之声,前线的各部用旗语将战场情况接力传递到后方观察手,观察手正引导着明军的炮队调整目标轰击对岸的倭军重炮,但倭军的火炮有废墟和工事掩护,收效甚微。
“姓戚的,咱们不能堵在河边白白挨炮,得想办法攻过去!”李如松一把抓住戚金的衣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对面的倭军打着石田三成部的旗号,那是丰臣秀吉最后的精锐,火器不少,杀散了他们,这大阪城就落在我们手里了!”
“我明白!”戚金点了点头,嘿嘿一笑:“炸了桥就以为咱们没法渡河了?这么条小河,怎能拦住我大明天军!”
“没有发现聚集的目标,大筒不要开火,唐国人装备着大量的望远镜,大筒暴露了位置就会被他们发现,他们的大筒比我们射得远、射得准,被发现了逃都逃不掉!”河边一座酒楼的废墟中,石田三成皱着眉在碎石残木摆出来的简陋沙盘上指点着:“这一段水流较缓,明军定然会集中兵力攻击这里,我们一定要拦住,关白大人就在我们身后,我们一步都不能退!”
一发炮弹轰在附近,乱跳的铁弹横冲直撞,附近的足轻和武士慌忙闪避,石田三成却连头都没抬,用余光瞥了一眼,微微一叹:“铁炮队不要担心弹药,我们这打得越激烈、唐军被吸引的越多,毛利胜信突袭唐军后队的行动成功的机会越大,只要毛利胜信击溃唐军后队、引兵与我们前后夹击,此战胜负犹未可知!”
话音刚落,周围的碎石却忽然纷乱的跳动起来,天雷一般巨大的声响撕裂了战场,无数炮弹如同雨点一般从天而降。
“唐军又在覆盖射击了,让足轻们快躲进壕沟和工事里去!”石田三成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倭军在河这边挖掘了大量避炮的工事和壕沟,明军炮轰之时便躲进去、炮轰之后就钻出来继续抵抗,在之前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石田三成扶着刀正要钻进一条壕沟的避炮洞里,一名武士却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奉行大人,唐军在渡江!满江都是唐军!”
“怎么可能?江上的桥梁都炸断了、船只都凿沉了,唐军一时半会从哪找船渡江?”石田三成大惊,顾不得乱飞的炮弹,爬出壕沟来到一堵废墟改造的工事前,用手搭着凉棚远远看去,却见江上无数黑点正在飞速逼近,红底的日月旗在江风的吹拂下招展不停。
明军逼得近了,石田三成才看得清楚,明军确实没有找到船只,但他们将长牌和长矛绑在了一起,制作成简易的竹筏,用藤牌当作船桨,卸了沉重的盔甲,就这么争先恐后的弊江而来!
“这些唐人,不怕被自己的炮炸死吗?”石田三成低吼一声,明军炮兵还在持续不停的覆盖射击,倭军将卒都分散在各个壕沟和工事里避炮,虽然石田三成派出身边的武士疯了一般冒着炮火拼命召集士卒,但一时半会又如何能将全军收拢?而明军已经逼近了河岸,木筏上的火铳手和发现河面情况的零散倭军铁炮手交上了火。
不一会儿,明军已经靠近了河岸,木筏上的步卒跳入水中推着木筏抵岸,火铳手飞速列队,用密集的火力压得倭军铁炮手抬不起头来,而明军炮队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用炮火织起的弹幕渐渐向远处延伸。
“不能让明军登岸!”石田三成看着越来越多的明军跳下木筏涉水上岸,在河岸边整理队形,怒吼一声,拳打脚踢的让身边的武士集合一切能聚集的人手:“趁他们立足未稳,将他们赶下河去!”
废墟中传来一阵阵狼嚎一般的呐喊声,无数倭军突然出现,嘶吼着向明军扑来,倭军用麻绳编成的绳框装着点燃的焙烙玉,在头顶上飞速旋转着,利用离心力抛进明军的火铳手队列中,阵形紧密又脱卸了盔甲的明军火铳手被乱石碎铁炸得七零八落,倭军趁机杀进阵来,与明军贴身搏战。
明军在乱战之中依旧保持着纪律,被突入的倭军搅乱了阵列,便各自组成一个个鸳鸯阵抗敌,来自不同队伍的军卒却配合得天衣无缝,而倭军却没有明军这么高的纪律性,搅入阵中变成一场乱战,便只能各自为战,即便他们人数相较登岸的明军更多,却陷入了双拳难敌四手的境地,被打得节节败退。
战场争锋,往往拼的是谁的短板最少,明军军卒的整体素质远远压过倭军一头,牢牢守住了岸边的阵地,让同袍能源源不断的登上河岸。
石田三成急得满头是汗,他清楚自家军卒和明军军卒的差异比鸿沟还大,只能一边将足轻和武士赶上战场去搅乱明军的阵列,一边催促着炮手将火炮从工事里拖出来,试图用火炮阻挡明军的进攻。
刚刚把炮推出掩体,石田三成却听见“嘶拉”的声响,感觉到周围的气温飞速攀升,一瞬间都有了灼人的痛感,石田三成从掩体中露出一个头看去,却见岸边的明军搬来了几个柜状的物体,喷射出一条条炽热的火龙舔舐着倭军躲藏的工事和壕沟,无数倭军军卒烧成了一个大火球,惊叫着冲进江里,但冰凉的江水却没有浇灭火焰,他们的尸体浮在河面上,依旧在熊熊燃烧着。..
“猛火油柜!”石田三成大惊失色,这种兵器江东之也为他们走私过,一般用来安放在战船上焚烧敌舰,油料以石油作为主要原料制作,被火沾上极难扑灭,但猛火油柜射程太短、安全性太差,一个不好极容易烧到自己,故而倭军走私装备的也不多。
如今被明军用来攻城,却发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大火钻进每一个缝隙之中,将隐藏的倭军统统赶了出来,又将他们切割得七零八落,明军趁势掩杀,原本就处在下风的倭军顿时节节败退。
火龙喷涌而来,石田三成也不得不仓皇逃出掩体,放眼望去,见无数明军已登上江岸,正向这边杀来,石田三成仰天一叹,抽出了武士刀怒吼道:“报国赴死就在今日!诸君,我等三途河见了!”
“结束了.....”丰臣秀吉微微一叹,迈步走入禅园之中,将自己随身的武士刀递给身旁的江东之:“江君,我贵为关白,自然有关白的死法,等一会劳烦您为我介错。”
江东之耸了耸肩:“我连只鸡都没杀过,恐怕不能一刀为你结束痛苦。”
“那就多砍两刀!”丰臣秀吉哈哈一笑:“我该受着,若是我当年不背叛主公,主公一定能将日本团结一致,一个团结的日本,也许给唐国造成的伤亡会让他们承受不住、像当年的元寇一样只能退兵罢战了吧?”
江东之又耸了耸肩:“也许吧,天子不是好大喜功的皇帝,不会穷兵黩武、把大明给撑死,但天子也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织田信长上台,日本锁国不与外界交流,和大明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大不了过个几十年再弊海而来便是。”
“只可惜一切都只能是猜测了.....”丰臣秀吉点点头,转移了话题:“江君,你不愿留在日本,又不愿回唐国做官,日后准备去哪?”
“游历诸国吧,去新大陆、去泰西、去鲁密、去非洲,到处看看,写些游记、传奇故事什么的.....”江东之微微一笑,眼眶有些微红:“丰臣君,我也为你写篇传奇,名字就叫《太阁立志传》,如何?”
“好名字!”丰臣秀吉笑得温煦如暖阳,寻了一块还没被炮火荼毒的草地,跪坐在地上,解开衣装、露出腹部,用绢布细细的擦拭着短刃:“本丸之中的财宝,你看上了什么统统都拿走吧,你如此喜好美酒和青楼,日后游历诸国,恐怕花费会不少。”
江东之轻轻点了点头,抽出武士刀在丰臣秀吉身后站定,空中飘飘扬扬下起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丰臣秀吉抬头看去,哈哈笑了起来:“落雪如樱,好时候!”
万历十二年冬,明军攻陷大阪,丰臣秀吉切腹自尽,自此日本再无大规模的抵抗,征日战事基本结束。
万历十三年,德川家康于京师正旦大朝会上觐见朱翊钧,贡八咫镜、草薙剑和八尺琼勾玉三神器以示日本臣服,割让九州为大明国土,割让石见、佐渡岛等产银地为大明租界,允许明商自由往来,请求大明遣派官吏指导海关、税务等部门,朱翊钧龙心大悦,当庭赐封德川家康为日本国王。
至此,日本遂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