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人这溃的也太快了.....”刘綎苦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这批随征的朝鲜新军,就是他的南洋新军委派教官进行训练的,平日里看着也像模像样,哪想到一上战场却溃败得如此之快,学生如此不堪,丢的就是他们这些教官的脸。
“说到底,战场上拼的还是人,没有坚定的战斗意志,光有先进的武器和战术也免不了战败的命运.....”里卡多耸了耸肩,啧啧评道:“这些朝鲜人训练时间太短,而且朝鲜高层也还没有意识到教导才是新军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打成这样,已经算是表现不错的了。”
刘綎嘿嘿笑着点了点头,大手一挥:“也好,他们这一败,怕是让倭寇以为咱们也不过如此,你看,倭军全军押上了,这是准备一举把咱们赶下海了。”
“那不是正好?您的示弱之策成功了,倭军正在闯进您的死亡陷阱之中。”里卡多微微一笑,扭头看了看海面,陈璘明显也注意到倭军的动态,旗舰上令旗上下飞舞,填满了海港的战舰开始扭转船身、排布阵型,船身上的炮窗也一一被掀开。
“我去指挥炮队了,等您一声令下,我就彻底消灭倭军的火炮队.....”里卡多伸了个懒腰,走向扶梯:“好久没有和葡萄牙的同胞动过手了,让我来试试这些为倭国效力的家伙成色如何吧!”
一发炮弹划破天空,轰在环绕明军大营的土墙之上,围攻大营的倭军欢呼一声,越发努力的铲起泥土、填平壕沟。
立花道雪捂住被火铳射伤的额头,发狂一般亢奋的挥着太刀催促着足轻们冒着明军的弹雨填壕,再用沙土堆成缓坡,准备直接冲上缓坡杀进明军大营。
龙造寺隆信穿着鲜亮的大红南蛮甲、戴着夸张的头盔,领着亲卫四处跑马,让每一个人都看清楚他亲临战阵的模样,以此鼓舞军卒的士气,肥前的弓手将漫天的火箭抛射进土墙之后,试图点燃明军的营帐,用火焰吓跑那些“胆怯”的明军。
岛津义久没有他们那么嚣张,将大军停在明军的火铳打击范围之外,只派出几队铁炮手助战,和土墙上的“明军”火铳手乒乒乓乓的对射着。
他不像立花道雪,主公被明军团团围在福冈,只能奋力死战,也不像龙造寺隆信,没有参与朝鲜之役,精锐未损,又贪着击败明军的大功,岛津义久的要求很低,只要能击退明军、保住岛津家在萨摩的家业就算成功,如今明军败象已露,自己又何必把岛津家的底子消耗在残酷的攻营拉锯之中呢?自然是想尽办法保留实力。
更何况,岛津义久心中始终有着隐隐的不安,他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明军没准还留有后手。
正在填壕的倭军传来一阵欢呼,饱受炮火轰击的土墙终于支撑不住哗啦啦的垮塌了一大段缺口,倭军士气大震,顾不得再去填平壕沟,踩着已经填完的地段蜂拥着涌向缺口,有些急着争功的倭军士卒见被填平的几条通道堵成一团,干脆跳进壕沟里,再手脚并用的从壕沟中爬出来,冲进缺口之中。
龙造寺隆信哈哈大笑一声,回头看了看,却见岛津义久的大军依旧没有动弹的意思,在心里鄙夷的默念了一声“懦夫”,传令全军突击,自己双腿一夹马腹,领着一众亲卫和家臣们挥舞着马鞭打开拦路的兵卒,一马当先冲进明军大营之中。
“明军”似乎已经彻底溃败了,没有人来堵缺口,也没有人反击,反倒是大友家的武士和龙造寺家的兵将围着营门和缺口争吵起来、互相推搡,明军的火器和盔甲都是上好的战利品,谁也不想让给别人,于是不约而同的抢占营门和缺口,拦住他国的“友军”,只放自家的军卒进大营。
龙造寺隆信正和立花道雪讨价还价,忽然浑身一紧、心头一阵阵悸动,这是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在提醒他情况不对,顾不得再和立花道雪争吵,调转马头放眼看去,却见远处的海滩上一阵阵金光闪烁,一支军队在向他们这里推进。
这不是之前被他们击溃的“明军”,他们没有穿戴明军制式的盔甲,而是一人一身令日本最富有的大名都会垂涎三尺的定制板甲,面甲之上雕刻着骇人的鬼兽,胸前纹饰的蛟龙张牙舞爪。
但最令龙造寺隆信惊骇的,还是这支军队的气质,千万人如一,沉闷的脚步整齐的踏在土地上,引发着一波又一波微小的“地震”,数千人向前推进,听不到一丝杂音,也没有一丁点的混乱,就这么缓慢而坚定的逼迫而来。
原本兴奋喧闹的倭军也逐渐安静了下来,立花道雪和龙造寺隆信顾不得相互争执,各自去组织军队准备接战,都是沙场宿将,一眼就能看出这支军队的不同,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付。
这次压力来到了倭军这边,明军坚定的推进和整齐的脚步声裹挟着无比冷肃的杀气铺面而来,让倭军军阵一阵阵的骚动,列在前列的倭军铁炮手双手都在发抖,待武士们怒吼传令的声音传来,便迫不及待的扣动扳机。
一轮齐射,对面的明军有四五人中弹倒下,但很快又有人填补了他们的位置,明军依旧没有一丝杂音、没有一丝混乱,坚定不移的迈步向前,如同不可阻挡的海啸。
倭军又是一轮齐射,弓手也开始弯弓搭箭抛射箭矢,距离太近了,哪怕是明军定制的板甲也挡不住铁炮铅弹的穿透,但明军却连一丝迟滞都没有出现,依旧踩着整齐的步点隆隆而来,整齐踏步的声响甚至盖过了倭军火铳齐射的轰鸣声。
直到逼到倭军七十步左右,尖锐的木哨声才次第响起,明军轰然停住,右脚猛然顿地,踏出一阵震天的惊雷。
战场猛然一静,一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一阵阵尖锐的木哨声响起,随即便是无数神火飞鸦拖着长长的尾焰腾空而起,划破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声,让不少倭军不由自主的捂住耳朵。
随着神火飞鸦的升空,海上也闪烁出一片片繁星般的光点,数百门重炮喷射出滚滚浓烟和势不可挡的炮弹,如同雨点一般遮天蔽日飞射而来。
但冲进大营的倭军没有尝到神火飞鸦和炮弹的滋味,战舰的第一轮打击用于覆盖倭军的炮兵阵地,而神火飞鸦则全数砸在了营外壕沟附近,燃起一片大火,形成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招待倭军兵卒的,乃是明军的火铳手,上千杆火铳如雷霆炸响,无数子弹穿透弥漫的白烟,形成一道钢铁的飓风,瞬间席卷倭军的军阵。
明军的抵近射击产生了巨大的效果,子弹穿透了无数倭军的血肉却依旧在翻滚前行着,一片片血雾炸起、一声声哀嚎哭喊,倭军军阵乱成一片,这次轮到他们抛下武器、不顾一切的转身就跑。
明军的射击还未停止,第一排射完便停在原地装弹,第二排紧跟而上齐射,火力持续不断,军阵随着火铳手的轮射而缓缓向前推进压迫,一点点摧毁着倭军越来越薄弱的神经。
龙造寺隆信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那夸张的头盔成了明军铳手上好的靶子,万幸忠勇的家臣帮他挡了一枪,才没有阵亡当场,但战马也被纷飞的弹片打翻,将他掀落在尸堆里。
半趴在一具尸体后,子弹咻咻从他头上飞过,让他心中填满了恐惧,连站起身来指挥战斗都不敢,身边的肥前国兵将已经乱成一团,人挤人、人推人,不少人丢盔弃甲的转头逃跑,试图逃离这片杀戮场。
可他们能往哪逃呢?神火飞鸦点燃的大火将退路烧成一片火海,明军的战舰消灭了倭军的炮兵阵地,已经调转炮口开始轰击猬集在一堆的倭军军卒,用无数炮子和乱飞的碎铁编织起一道死亡之墙,将倭军堵在这片血肉磨坊之中。
龙造寺隆信哪里还不明白,他们撞进了明军的陷阱之中,这样的军队,才能在朝鲜一边倒的歼灭十五万日本精锐,而如今他也要像朝鲜的那些同胞一样成为明军的枪下之鬼了。
“不要乱!不要退!唐国人火器凶狠,但不善搏战!只要我们冲进他们的阵中,就能击退他们!”立花道雪挥舞着大友家的旗帜奋力怒吼着,不少倭军见到旗帜有了主心骨,渐渐汇集到立花道雪身边,不分部队、不分藩国,都随着他一起向明军发起了反扑。
龙造寺隆信苦笑着摇了摇头,没用的,这支明军与他们之前击溃的“明军”气质完全不同,他看得出来,立花道雪的决死反扑,只是送死而已。
果不其然,明军没有被立花道雪的反扑吓退,依旧没有一丝混乱,阵中军鼓声响起,火铳手整齐的向两翼分去,而紧随其后的长矛手则加快脚步上前接替位置,布下了一道钢铁森林。
这不是之前朝鲜军那意志不坚、缺斤少两的长矛阵,密集的长矛塞满每一个缝隙,两翼的火铳手轮番射击施加伤害,藤牌手伺机而动、阻拦攻击火铳手的倭军、将突入矛阵的零散倭军挤压出去。
钢铁森林滚滚向前,如同散兵游勇一般毫无纪律的倭军根本无法阻挡,成了一串串挂在长矛上的尸体,立花道雪还想故技重施,抽出铁炮手试图绕到长矛阵的侧翼攻击。
但他的意图被明军窥破,两翼的明军火器兵推上架火战车、抗上群豹横奔箭,用飞蝗一般的火箭撕碎了倭军铁炮手一切意图组阵的尝试,随即便是明军神射手上前,用弓弩和火铳打靶一般点杀零落的倭军铁炮手。
这些反扑的倭军自然是九州最忠勇的战士,但他们面对绞肉机一般的钢铁森林却并没有坚持多久,无数人哭喊着掉头逃跑,武器盔甲扔了一地,到最后连以赴死为荣的武士都彻底崩溃了,如同怯弱的老鼠一般抱头鼠窜,互相踩踏着夺路而逃。
整个战场上只有立花道雪还在坚持,和几个儿子一起嘶吼着挥舞家传的名刀疯狂的冲击着明军的军阵,哪怕身中数弹、名刀断裂、大腿和身子被长矛扎穿依然奋力死战,向着福冈城的方向死命突击,似乎是拼命要离他主公近一点,直到最后被无数长矛扎穿身体、战死于乱矛之下。
立花道雪的死战没有给混乱的倭军带来任何正面的效果,反倒是他的阵亡让倭军彻底崩溃,这杀戮场中围堵着大友家和龙造寺家不知多少名将宿将,但却再没有一人敢站出来指挥军队与明军作战,失去了指挥和组织的倭军如绵羊一般被肆意屠戮驱赶,没人胆敢回身作战,所有人都只顾着自己夺路而逃。
龙造寺隆信也是如此,立花道雪率军反扑之时他虽然清楚那只是送死,但心里依旧残留着一丝希望,趴在尸堆里一边卸着碍事的盔甲,一边观望形势,见倭军彻底崩溃,龙造寺隆信再也没有一丝犹豫,跳起来混在溃军中掉头就跑。
但逃出大营却无路可逃了,舰炮织起的火力网总有缝隙能穿过,可漫延的大火又如何穿过呢?无数倭军堆积在火海前,一面是炽热的火焰,一面是不断迫近的明军,倭军几乎陷入死路之中,哭嚎之声震耳欲聋。.
但倭军对明军的恐惧明显大过于对火焰的恐惧,随着明军越逼越近,无数倭军尖叫着冲进火海里,试图闯出一条生路,但大部分很快就被火焰吞噬,更有不少人被浓烟呛死,只有寥寥几人带着满身火焰冲出火海,身上也被不同程度烧伤,缺乏有效的治疗和救护,这些人不过是将死亡的时间稍微拖后了一点而已。
龙造寺隆信到底还是战场经验丰富,当即解开裤子往地上撒了一大泡尿,将裹了尿水的湿泥抹在身上,又脱下衣服同样撒尿沾湿,仔仔细细的包住头部和口鼻,长叹一声,一头钻进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