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陷城

牡丹峰上倭军的旗帜被穿着鲜红盔甲的明军一刀斩断,从山崖绝壁上坠落下来,鲜红的日月旗高高升起,无数赤红的身影欢呼雀跃的跳动着。

朱翊钧微微一笑,牡丹峰攻陷,这场平壤之战的结果已经确定了,接下来小西行长抵抗得再怎么激烈,也只是困兽犹斗了。

“牡丹峰已下,此战我军必胜!”戚继光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陛下,臣请暂缓攻城。”

“为何?戚军机,牡丹峰陷、倭寇丧胆,此时当趁其军心大乱趁胜追击,怎可勒兵不战,给予其喘息之机呢?”佟登当场反对起来,不少在场军将也纷纷附和,朱翊钧也疑惑的扭头看向戚继光。

“佟军机此言差矣,这支倭寇乃是精锐之师,在平壤城中早有死守巷战之准备,牡丹峰陷后成了困兽哀兵,军心又岂会轻易被摧垮?”戚继光耐心的解释道:“此时攻城,倭寇哀兵之志未消,必然死战到底,平壤地形复杂,我军伤亡恐怕不会小。”

朱翊钧皱了皱眉,问道:“武毅侯,依你所见,我军当如何攻城呢?”

戚继光微微一笑,行礼回道:“回陛下,大道至简,倭寇要死守平壤,必然依托平壤的建筑和地形构筑防线,我军在城中纵火,将平壤烧成白地,倭寇无所依仗,便是有死战之心,也无死战的能力了。”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这确实是一条毒计,小西行长想在平壤城中和明军巷战,但明军又为何要费力气在他的预设战场和他作战?一把火把平壤烧个精光便是了。

一旁的柳成龙顿时急了,赶忙上前反对道:“陛下,城中尚有十余万百姓,若是天军大肆纵火,城中百姓如何得生?陛下,朝鲜百姓视天朝如父,臣求陛下另寻他法!”

说着便跪倒在地,柳成鸿也随之跪倒,一众朝鲜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陆续跪倒。

“议政大人说得没错,天朝仁义之师,怎能坐看朝鲜良善之民为大火所焚?故而臣才请陛下暂缓攻城......”戚继光叹了口气,解释道:“臣以为,可在城外竖起旗帜,上书朝鲜之民自投旗下者免死,令军士呐喊宣扬,平壤四方城门城墙已被轰塌十数处,城中百姓见此旗帜,可自行逃奔于旗下,不愿逃奔的,自然是为虎作伥的伪军和东学党众,纵火焚之又有何妨?”

朱翊钧点点头:“武毅侯此法大善,朕以为就如此行事即可,柳议政,你以为如何?”

柳成龙面上微微有些愤慨,朝鲜识字的不多,懂汉字汉话的更是只有士绅、两班这些贵胄阶层,就算有旗帜和军士宣扬,又能有多少百姓知晓?再说了,城中十几万百姓,就算人人知晓此事,又如何来得及逃命?天军这法子不过是做做样子,实际上还是要抛弃城中的朝鲜百姓了。

但他也没法反对,天子都已经发话了,很明显就是让他顺着台阶往下走,天朝显然不准备用自家军士的性命去换朝鲜百姓的生命。

柳成龙悄悄叹了口气,藏起眼中的愤慨,身子僵硬的行礼道:“臣以为此法甚好,戚军机救护朝鲜百姓之恩,朝鲜永世不敢忘。”

朱翊钧听得出柳成龙话语中藏着的愤慨,轻轻摇了摇头,弱国无外交,自古便是如此,华夏百年屈辱,不也吃尽了这类苦头?

朱翊钧理解甚至同情柳成龙的愤慨,但他也清楚自己的屁股坐在何处,要对哪个民族和百姓负责。

小西行长呆呆的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牡丹峰上的明军炮队不停轰击着平壤城,发出阵阵惊雷一般的巨响,却不能让他提起一丝一毫的兴趣,双眼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两把武士刀。

一短一长,短刀用来剖腹自尽,长刀用来介错结束痛苦和生命。

从明军的神火飞鸦腾空而起的那一刻,小西行长就明白自己犯下了大错,牡丹峰不可能在明军凶猛的火力下坚持多久,陷落只是时间问题,而牡丹峰陷落,困守孤城的第一军团也走上了覆灭的死路。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固若金汤的牡丹峰防御阵地不过半天的时间就被明军攻陷,给明军的杀伤也是微乎其微,全程被动挨打,几乎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当初第一次平壤之战中,突袭平壤的那支明军骑兵面对自己的伏击、全军大乱的情况下也能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去,小西行长对明军的战力也有些心理准备,所以才在平壤大兴土木,把这座城市修成了一座巨大的要塞,而牡丹峰便是要塞的支点。

可这支明军的战力还是大大超乎他的想象,地势险要、防御坚固的牡丹峰如此轻易就被攻了下来,自己苦心打造的防御体系已经崩溃,平壤孤城又能守得了多久呢?

就算平壤能坚持到黑田长政和来岛通则的兵团赶到,他们手下也不过只有三万多人马,战力还不如自己的第一军团,又如何能抵挡得住明军呢?

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小西行长叹了口气,他是商贾出身,不像加藤清正那种满脑子都是功业的莽夫或者宇喜多秀家这类将荣誉视作比生命还重要的武士贵族,他明白平壤守不住,自然打起了逃跑的算盘。

可问题是怎么逃?明军骑兵众多,在城外往来奔驰,每一条南逃的道路都被明军骑兵封锁,自己军团以步兵为主,在城内还能坚守作战,若是逃出城去,在旷野上被明军骑兵冲击追杀,那等于是送肉入虎口,自寻死路。

当然,他也可以抛下军团直接跑路,明军封锁得在严密也会有缝隙让他钻出去,可若是他抛弃丰臣秀吉手下最精锐的军团、孤身一人逃回日本,不用明军动手,丰臣秀吉就会砍了他的脑袋。

没法逃又不敢战,就只能卑躬屈膝求和,希望大明天子能仁心大发放他一条狗命,结果派出去的使节统统被明军砍了脑袋,大明的意图昭然若揭,就是要拿他和第一军团覆灭的下场去吓唬其他的几路军团了。

逃也逃不掉、议和的路也被明军堵死了,打又打不过,小西行长实在是无计可施,连布置防务都懒得管,统统交给手下人去处置,躲在风月楼中发呆懊悔。

牡丹峰陷落后明军便停止了进攻,只是将火炮拉到牡丹峰上持续不断的轰击平壤城,在城外竖起大旗鼓动平壤百姓出逃,城内不少朝鲜人逃出城去,城内的倭军也懒得管,甚至有不少军卒悄悄换上朝鲜人的衣服逃出城去,试图混入逃难的百姓中活命,但明军和朝鲜官吏检查严格,一个个都被剁了脑袋插在长矛上。

倭军原本还有困兽死战的气势,可明军迟迟不进攻,这股血气渐渐的开始消散了,城中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原本还算军纪严明的倭军开始踹门闯屋、四处奸淫掳掠,整日滥饮滥赌,在最后的疯狂中等待着灭亡时刻的到来。

默不作声的拿起短刀,抽刀出鞘翻看一阵,用刀尖抵住肚子,忽然远远传来持续不断的号角之声和震摄人心的战鼓之声,一名武士闯了进来,刚要汇报军情,见小西行长这副模样,又生生把话咽了下去,犹豫着不知是劝是走。

小西行长苦笑一声,将那把短刀扔下:“你们都是忠勇敢战的勇士,我就陪你们走上最后一程吧,走吧,樱花凋零的时候来了......”

无数神火飞鸦带着刺耳的尖啸腾空而起,长长的尾焰划破黑夜,化成一道道流星,从四面八方砸进平壤城中,紧接着便是剧烈的爆炸和不断升腾的大火。

除了这些携带着火油和火药的神火飞鸦以外,明军还打造了上百具投石机,将混合了石油的火油投进了平壤城中,再用漫天的火箭将火油点燃,铺天盖地的火箭仿佛夜空中的群星坠落,不断蔓延的大火渐渐吞噬了整座城市,平壤城中浓烟滚滚,大火照耀得天空一片赤红,连清冷的弯月都染成了红色。

小西行长在城中建造了无数街垒和土堡,将一条条狭窄的街道互相连接成了一道道坚固的防御,如今却成了大火蔓延的绝佳引火材料,无情的烈焰趁着夜里的风势吞噬着一片又一片的房屋和街垒土堡,不分男女老幼、不分国籍善恶,将所有人都包裹在其中,无数朝鲜百姓和倭军士卒在升腾的大火中被烧成了焦炭。

倭军自然不甘心在城中被大火烧死,这些战国之中历练出来的百战精锐彻底失去了指挥和纪律,大多也消磨干净了战斗的意志,乱哄哄的混在逃出城的平壤百姓之中,试图逃离这座化为炼狱的城市。

但明军没有留活口的意思,牡丹峰上的炮队猛轰堆积的人群,铳手迈步上前轮射不停,架火战车和群豹横奔箭射出漫天的箭雨,没有组织、没有纪律的倭军和纷乱的平壤百姓根本无法冲破钢铁织起的火力网,一片一片的被轰翻射倒。

不一会儿,城墙各个缺口和城门处的尸体便堆积如山,但依然有不少平壤百姓和倭军手脚并用的爬上小山一般的尸堆,又很快被明军持续不断的火力射倒,变成尸堆中的一员。

观战的朝鲜百官和军民已经统统吓傻了,他们在之前见识过明军的强大战力,如今又亲眼见证了明军的残忍和高效,直至清晨太阳从东方升起,没有任何一名平壤百姓和倭军冲出被大火吞没的平壤城,只有浓烈的焦臭味和血腥味填满了周遭的空气,让不少朝鲜官员和军民都忍不住呕吐起来。

柳成龙面色同样差到了极致,看着远处堆积如山的尸体,下唇都咬出血来,从黎明的第一缕光线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刻起,爬上尸堆逃命的平壤百姓和倭军越来越少,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时辰没有再出现了,想来城中人,都已经死在了大火之中了吧。

柳成龙很清楚,明军不分好坏将所有试图逃出城的人一律射杀,就是故意做给他们这些朝鲜百官贵胄看的,大明在用这种如同屠城一般的暴烈凶狠的手段警告他们这些怀着小心思的朝鲜人,天朝不是大善人,能杀倭寇也能杀朝鲜人,只有听话、听得懂话的才有活着的价值。

柳成龙看向那面招展的龙旗和金光闪闪的“圣天子”,嘴中血腥的味道弥漫,目光闪烁不停,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火连着烧了三天三夜,直到烧无可烧才逐渐熄灭,从牡丹峰上看下去,只有处在高点、独门独户的风月楼和几栋宅子,有护城河隔绝大火的行宫等处在烈火中幸存,整个平壤几乎烧成了一片白地。

待大火逐渐熄灭,戚金统领的江南新军和吴惟忠统帅的蓟州新军才驱赶着朝鲜军和朝鲜民夫入城,清理尸体、救护幸存的平壤百姓、剿灭残余的倭军。

残存的倭军并没有放弃抵抗,他们隐藏在废墟和尸堆之中,如同孤狼一般冲击扫荡残军的明军步兵和清理尸体的朝鲜军民,试图在死前拉上一个垫背的,但他们不成组织、毫无纪律,几乎没有给明军军阵造成什么伤亡,大多被射杀于明军的铳炮之下。

更多的倭军则退守于风月楼和行宫之中,在小西行长的指挥下进行着绝望的抵抗,但他们的抵抗没有持续多久,这两处显眼的目标遭到明军重炮集火轰击,风月楼直接被轰塌,行宫则被明军推上来的神火飞鸦点燃,化为一片火海,小西行长在大火之中绝望自杀。

平壤之战成了明军的火器秀,明军损失轻微,死伤不过几百人,而倭军战力最强的第一军团却全军覆灭、一个不剩,明军如小西行长在弹琴台的所作所为一般,将倭军的人头砍下,在平壤城外、大同江外垒起了一座京观,震摄着一切有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