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秀吉赤着脚走在沙滩上,任由海水波浪冲刷着他的双足,折扇不停的摇着,看着远处军港往来如织的战舰,双眉皱成一团。
去年丰臣秀吉击败柴田胜家,彻底接管织田家的势力,又在德川家康的倾力配合下击败北条氏和毛利氏,基本统一日本,便开始为侵朝做准备,下令各国大名交出旗下船舰海员、沿海打造船舰,江东之又劝服一批海主归降,那唐国来的沈先生为表诚意也帮忙购买了一批大明建造的船舰,东拼西凑,凑出了这一支日本史上最强大的船队。
这支船队,将搭乘着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两部作为先锋登陆朝鲜,去“援助”那些向日本求援的东学党人。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但丰臣秀吉心中却不时泛出一阵阵担忧,让他始终静不下心来。
“丰臣军,大军就要出发了,你不去露个面?”江东之摇着羽扇走了过来,哈哈笑着把鞋袜脱了,撩起衣袍下摆踩在海水之中。
“江君,我心里始终觉得不安.....”丰臣秀吉叹了口气,对这位一直帮助他的好友没有丝毫隐瞒:“太急了,我准备的时间太少了,国内北条氏还未肃清、德川家康那个老狐狸也虎视眈眈,如此匆匆出兵,我心中实在没底。”
江东之叹了口气,劝道:“关白大人,战机稍纵即逝,你是日本一等一的帅才,当比我更清楚,如今南洋鼠疫方定,大明西南改土归流引发的战事还在收尾,与锡兰和南印度土邦的战事正如火如荼,摊丁入亩在湖广、四川也引起动乱,大明一时无暇北顾,而朝鲜承平日久、兵备废弛,东学党义军席卷南四道,苦求日本援助.....”
“若等个两三年,我等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大明也平了西南和锡兰等地、处理了国内的杂事腾出手来,朝鲜也平了东学党起义,断了我们的内应,丰臣君,您到哪去再找这么好的局面?若不能雷霆一击,在大明反应过来前吞并朝鲜,我等如何能对抗得了大明?”
丰臣秀吉点点头,脸上的愁容却一点也没散去,自顾自的往前走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东之微微皱了皱眉,凑上前去:“怎么?事到临头,关白大人却犹豫了?关白大人,如今还有反悔的机会,您尽可以下令小西行长等人各回驻地,向天下大名宣布不再侵朝便是。”
丰臣秀吉回头怒瞪了江东之一眼,他当然听得出江东之是在说反话,如今他手下的新贵人人想着去朝鲜抢掠烧杀、发一笔横财,临出发却让他们各回各家,人心立马就会散了,没有手下新贵的支持,他就会成为孤家寡人一个,如何去对付日本那些明里暗里反对自己的大名?
被丰臣秀吉一瞪,江东之却一点不惧,反倒哈哈一笑,劝道:“丰臣君,你自己心里清楚,走上这条路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了,既然如此,又何必犹豫不决呢?”
丰臣秀吉轻轻点点头,听着远处港口持续不断的欢呼呐喊声,抖擞精神:“江君,你说得对,走上这条路就只能一直走到底,既然没法回头,那就用朝鲜成就我们的武勋吧!”
清晨海雾逐渐散去,三艘船舰正行驶在返回釜山的海道上,釜山镇水军佥使郑拨一脸阴郁的盯着风平浪静的大海。
他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又要应付东学党的义军,又要对付忽来忽去的倭寇,又被朝廷党争牵连,每日都被弹劾,每日疲于奔命,心中早堆满了怒气,昨日听说釜山附近的绝影岛有东学逆贼盘踞,便亲率战舰兵卒前去剿灭,结果一无所获,干脆纵兵抢掠岛上居住的渔民,发泄了一些心中的怒气,才领兵返回釜山。
正怒气冲冲的想着干脆将釜山左近的村寨全部夷平、断了东学逆贼的支援,望台上的船员忽然高喊起来:“远处有船!”
郑拨皱了皱眉,远远看去,却见逐渐散去的海雾之中露出一个黑色的阴影,随即越来越清晰,是一艘日式的安宅船。
“岁谴船?不对,还没到岁遣通商的日子,难道是倭寇?”郑拨一脸凝重,正要下令备战,却见对面的安宅船火光闪烁,随即便听见一阵轰鸣雷响,郑拨顿时浑身一紧,他也算是宿将,对这声音太过熟悉了,这是火炮的轰鸣声!
与此同时,无数船只从薄雾中逐渐显露身形,数量太多、铺天盖地,仿佛大海都被其遮蔽住了。
郑拨座舰一侧的一艘战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无数炮子击中,歪歪斜斜眼见着就要倾覆,但郑拨已经没心思去管他们,当即喝令船舰调头,飞快的逃向釜山。
“小试牛刀!”侵朝军第一军总指挥小西行长看着那两艘仓皇逃命的朝鲜战船微微一笑,将望远镜挪向远处的釜山城,心中满是兴奋。
小西行长是商人之后,和丰臣秀吉一样,在日本属于地位低下的那种人,受尽了别人的白眼,故而此次征朝之战,小西行长毛遂自荐担当先锋,就是为了用武勋和功绩反击那些瞧不起他出身的大名贵族,在朝鲜抢下一个属于自家的封国。
小西行长是个精明的人,他在丰臣秀吉麾下常年负责与朝鲜的贸易事务,对朝鲜情况极为熟悉,麾下的兵卒也大多来自九州地区,与朝鲜只有一海之隔,可以说对朝鲜知根知底,他很清楚朝鲜羸弱得不成样子,如同一栋腐朽的木屋,轻轻一推便会整个垮塌。
看着远处几乎被狼烟笼罩的釜山城,小西行长哈哈大笑一声,军扇遥遥一指:“小小釜山,不过一块小石子而已,前进!踏平朝鲜!”
釜山城中已经乱成一团,无数百姓商民惶恐得四处乱窜,想要逃出城去,但都被军卒赶了回来,各个城门统统关闭,还用石板、土包等杂物堵得严严实实,身穿蓝衣的水军士卒忙着搬运武器和弹药、设置城防器具。
换了一身黑甲的郑拨在城楼上看着来犯的倭军登陆、建造营地、设置炮台,心中一阵阵抽痛,下唇都快咬出血来。
对面的倭军火器众多,郑拨粗粗数了数,单单登陆的这一批拿着火铳的就有上千人,大大小小的火炮也有数十门,更别说船上搭载的火炮了,釜山是座海港城市,倭寇船舰上的火炮能够直接打进城里。
而他手里的军备呢?城墙上只有几门射程很近的小炮,火铳大多是老式的胜字铜火铳,这些老式火门枪操作麻烦、射速慢、射程近、威力小,还容易炸膛,就这也只有一千来杆。
唯一能和倭军对抗的,只有大明淘汰后卖到朝鲜来的旧式火绳枪,釜山作为朝鲜沿海重镇,东学党起义后朝廷调拨了一批送到釜山,也只有百来杆而已。
兵力不如人、装备不如人,这仗根本没法打,恐怕今日是要把性命交代在这了。
就在此时,倭军大营中连绵的军鼓和号角声响起,无数倭军蜂拥而出,在城外列成阵势,防枪防箭的竹束被推到阵前,倭军准备攻城了。
一骑从倭军军阵中奔驰而出,来到城下挥着旗子高喊道:“釜山镇水军佥使郑拨大人,我大军弊海而来,总数十五万,小小釜山如何能敌?我大军前来,为助东学义士驱逐番妖、铲除椰教,不欲伤朝鲜百姓,请佥使以城中百姓军卒性命为重,开城迎我王师!”
郑拨冷冷一笑,在城楼上怒斥道:“小小倭国,也敢自称王师?吾世受国恩,怎能背君叛国、引狼入室?要战便战!不要废话!快滚!”
那名使者闻言也不再劝,当即回马奔回军阵,不一会儿,倭军军阵中鼓声大响,倭军推着竹束向城池逼来,郑拨仰天长叹一声,高声喝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儿郎们!尔等父母子女平日饱受倭寇侵扰之害,如今倭奴跨海而来,正是杀敌报国的好时候,与我一同抵抗到底!誓死以报君恩!”
东学党之乱波及整个南四道,官府抽调大批军丁四下围剿,釜山也不例外,郑拨兵力不足,只能将军卒都缩进城中依城守御,小西行长毫无阻拦的将火炮拖上釜山西侧高地,居高临下猛轰釜山城,倭军铁炮手则在城下列阵,用凶猛的火力压制城墙上的朝鲜军,足轻则扛着云梯在竹束的掩护下扑城。
釜山是朝鲜沿海重镇,防御倭寇的中心城市,城防坚固,郑拨手下的水军和内陆那些早就变成废物的军队完全不同,他们长期和倭寇作战、战场经验丰富,算得上是朝鲜军中的精锐,依托城墙冒着猛烈的炮火和子弹激烈抵抗。
他们没法对付倭军的火炮和铁炮,便把倭军放近了再打,用弓箭和火铳攒射试图登城的足轻,朝鲜人本就善射,这些水军又是饱经沙场的老兵,射术极佳,倭军每一次抵近城墙,都会被密集的箭雨射回去。
但他们的抵抗终究是徒劳的,小西行长集中火炮轰塌了釜山西侧城墙,倭军从缺口处一拥而入,郑拨只能领着剩下的军卒与涌入的倭军展开激烈的巷战,他的黑甲太过醒目,被倭军铁炮手盯上,一轮齐射,郑拨中弹捐躯。
主将阵亡,城中的兵卒再也没有有组织的抵抗,纷纷被倭军分割剿杀,不到半天时间,釜山重镇便沦陷了。
小西行长当即纵兵屠城,让在海上飘了老长一阵的军卒们放手抢掠了一把,同时攻陷了釜山左近的西平、多大两镇,待加藤清正的第二军到后,便统兵继续攻伐。
朝鲜官军还在忙着剿灭东学逆贼,除了几个重镇和主要城市,军队都分散在各个乡野之中,措手不及之下根本没法组织抵抗,庆尚道左水使朴泓领着水军遁走,庆尚道道府大邱城被混入城中的东学党众打开城门沦陷。
小西行长和随后赶到的加藤清正、黑田长政三路狂飙突进,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只在苏山鹊桥天险与密阳府使朴晋统领的朝鲜军大战一场。
鹊桥没有大道,只有一条黄山栈道相联,地形十分险要,朴晋欲在此据险死守,但小西行长直接把火炮搬上山,猛轰朝鲜军营寨军阵,承平日久的朝鲜军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全军大乱,当场被炸死两个偏将,倭军趁势掩杀,铁炮手轰翻了胆敢冲杀上前的少数朝鲜军卒,朝鲜军便全军溃散,朴晋约束不住,只能领着残兵败将逃回密阳府,随后又弃城逃进了山里。..
至此,南四道最后一支成建制的朝鲜部队被小西行长等人击垮,倭军在东学党起义军的帮助下飞快的平定了南四道,三路齐发北上,而朝鲜朝廷这时候才收到倭军大举入侵的消息,慌忙遣派将领、组织军队拦截抵抗。
但久未经战阵的朝鲜军兵弱将庸,主将申砬集结了将近三万大军,准备在忠州拦截狂飙突进的倭军,但他却弃鸟岭天险和忠州坚城不守,将大军摆在方圆不过数里、被两面江水包夹的弹琴台,欲仿效韩信背水一战,与倭军堂堂野战。
但几千年前的经验如何能生搬硬套到这个时代?倭军以铳炮猛轰,素质低下、装备简陋的朝鲜军根本无法冲破铳炮织成的火网,忠州附近又是朝鲜的产粮区,申砬手下的王牌骑兵水田所困无法跑马,弹丸之地又避无可避,只能白白挨炸挨轰。
死伤枕籍之后便是全军大溃,无数朝鲜军卒被倭军驱逐,慌不择路跳入汉江之中,以至于尸体蔽江而下,申砬也跳河而死。
自此,最后一支拦路的朝鲜军全军覆没,汉城以南,再也没有可以阻挡倭军兵锋的军队。
不过短短二十几日,承平日久又陷入东学党起义的朝鲜便彻底失去抵抗能力,汉城如同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只等着敌人来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