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夜袭

刘綎猜得没错,东吁城里确实是风声鹤唳,守军皆为惊弓之鸟。

那名从刘綎手下逃走的缅军统帅不是什么无名小将,乃是莽应龙的儿子,当今东吁王朝的王储莽应里。

东吁城是东吁王朝的发迹之地,也是如今缅甸的国都,政治意义极为重大,但最关键还是它承担着莽应龙二十万大军的粮草军备集散,故而这东吁乃是缅甸最紧要的城市之一,所以莽应龙才会把王储安排在此。

莽应里算得上是沙场宿将,坐镇东吁之后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的疏忽和懈怠,每日夙兴夜寐,努力维持着东吁城的稳定,直到在勃固大败于刘綎之手。

明军水师抄掠缅甸海岸,沿海的缅甸军民都迁走了,明军没有补给,又不敢深入内陆,重兵把守的几座港口城市他们又攻不下来,迟早要退走,莽应里往日最多派遣一支小部队去监视即可。

可勃固不一样,勃固乃是东吁旧都,又是缅甸和葡萄牙人交易的主要港口城市,且位置紧要,往北能威胁东吁,往东便能威胁莽应龙的大军,绝不能落在明军手上,莽应里不得不出兵相救。

莽应龙在摩那棉重组防线,不仅抽调走了勃固等地的兵将,东吁的守军也抽调了不少,新募的军兵还在路上,莽应里只能凑了三万人前去“收复”勃固。

莽应里很清楚明军战力强悍,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跟明军接战,都已经打定了主意远远对峙,待明军饱掠之后自行退走。

哪想到明军竟然主动攻了上来!人数如此之少、如此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莽应里到底还是没忍住,挥军与明军大战一场。

然后就是一场惨败,三万人被四千人击溃,逃回东吁城的溃兵还没有一万人。

这三万人是东吁最后的精兵,他们没了,城里的守军只剩下一些临时强拉的农夫和奴隶,一堆一触即溃的货色。

莽应里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怕死的人,所以当明军突如其来的穿过雨林出现在城下,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他当即弃城而走,没有一丝犹豫。

主帅都跑路了,城中本就毫无战心的缅军顿时一哄而散,将领都跑了个精光,反倒是一些缅甸的文官组织民众反抗,给明军造成了一些麻烦。

刘綎攻陷东吁是为了截断莽应龙大军的粮草军备供应,要实现这个目标,明军就得变成一根牢固的钉子钉死在东吁,自然是潜在的威胁越少越好,当即便纵兵屠城,尸体统统扔在城外雨林之中,大肆拆屋毁庙修整城防、改造城墙。

莽应里逃跑之时还没忘了放火烧仓,但明军来得太快,他跑得太匆忙,火势还没烧起来便被明军扑灭,仓库里的粮草军备大多被明军缴获,明军人少,这海量的粮草军备能挥霍个两三年,而莽应龙的二十万大军,断了粮连三天都撑不过去。

当然,前提是能守住东吁城。

刘綎很清楚,对手不是傻子,他的时间不多,很快就会面临缅军狂风暴雨一般的围攻。

但缅军来得比他想象中的要快得多,不到半周,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远处的雨林中便影影绰绰的出现了无数缅甸人的身影,不一会儿便铺满了东吁城外的田野,粗粗点过人数,将近四万人。

称之为军队有些勉强,除了少数身着兵甲的军士,大部分都是赤裸着上身、拿着草叉、镰刀当武器的农夫仆役,完全就是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军。.

也确实是支杂牌军,莽应里将东吁城附近的运粮队伍、领主家奴、村庄农夫和收拢的残兵败将统统集结了起来,凑出了这么一支“军队”,他也知道这四万乌合根本没有作战的能力,一到城下便伐木建寨、挖土垒墙,把东吁城团团围住。

“哼,当真是个难缠的家伙!”刘綎冷哼一声,莽应里的战略很明显,就是准备借着人数优势以守代攻,借着工事寨堡把明军困在孤城之中,这些杂牌军堂堂对战毫无作用,但如果单单只是守着工事,对明军来说就是个大麻烦。

结硬寨、打呆仗,只要拖到其他地方的缅军抵达,靠人数就能淹了自己这几千号人。

“缅甸人来得太快了,我们没时间改造城墙.....”里卡多匆匆忙忙的凑了过来,他的汉话已经说得很流利了:“缅甸人有佛郎机人走私的重炮,我们的重炮上不了城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墙轰塌了。”

刘綎点点头,皱眉用望远镜查看着远处热火朝天的缅军营寨,莽应里也骑在马上用望远镜遥遥观察着城池,营寨设在重炮的射程内,而缅军的一干将佐都躲在轻炮射程之外,很明显莽应里也是想到这一点,才匆匆组织这支杂牌军来围城,干扰明军改造城防工事。

“不能让他们安安心心把工事修好!”刘綎放下望远镜,喘了口粗气:“得挫挫他们的锐气,里教官,麻烦你领军守城,今夜我亲率选锋夜袭敌营!”

里卡多一惊,赶忙阻止道:“不行!不行!刘将军,您是我军主将,怎么能够亲自去冒险?对面的统帅很聪明,一定会防着我们夜袭的。”

“我明白,可若是让他们顺顺利利、轻轻松松把城围死,敌必士气大振,这些乱七八糟的缅甸人,就是靠着一口士气撑着,若是坐看其成事,到时候就麻烦了!”刘綎耸了耸肩,忽然眉间舒展开来,冷冷一笑:“再说了,就这群土鸡瓦狗,纵使有准备又能如何?”

仿佛老天都要助刘綎成功,到了二更天,浓云把月亮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寥寥几颗星星在天上闪烁着微光。

这个时代的人普遍患有夜盲症,缅军也是如此,虽然营寨之中打起无数火把,但在这一片漆黑的黑夜中,也只能照亮周边的区域,自然也发现不了悄悄潜伏在暗夜里的三百选锋。

这三百人都是刘綎精挑细选出来的军士,武艺高超、机敏谨慎、悍不畏死,背着火箭、火油和打包的火药包,匍匐着向缅军营寨摸去。

在他们身后,东吁城的城门悄悄开了个门缝,四千多名挑选出来的精锐等在城中,一旦这三百选锋得手,他们将趁势杀出、扩大战果,若选锋失败,他们也能迅速接应。

约莫爬了小半个时辰,前方灯火通明的缅军营垒已经清晰可见,刘綎摸出腰间的望远镜细细观察了一阵,莽应里的确有防备,匆匆搭建起的木墙上挂满了火把,将营下照得一片雪亮,巡夜的兵卒四五人一队,间隔时间不长,可谓守备森严。

刘綎微微叹了口气,不出所料,缅军防备森严,只能硬碰硬了。

冲着身后的军士们做了几个手势,军士们一个接一个的将命令传遍全军,每人攥着一颗震天雷和炸药包在手,尽量靠近缅军营寨,待到又一支巡夜的缅甸兵卒走过,刘綎才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吹响木哨,三百勇士也随之次第吹响随身的木哨。

尖锐的木哨声划破了静谧的黑夜,一瞬间响彻天地,纵使缅军早有准备,但黑夜笼罩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满耳又全是木哨的尖啸,仿佛四面八方都是明军的声响,这些从未经历过战事的缅甸人顿时陷入了混乱之中。

缅军这短暂的混乱便是刘綎最佳的突袭机会,神射手用火铳和弓箭射翻木墙上几名巡夜的兵卒,三百名勇士一涌而上,将炸药包和震天雷堆在木墙下,轰隆一声将木墙炸开一个缺口,刘綎大喝一声,提着大刀便当先冲了进去。

缅军还未从混乱中恢复过来,不少赤裸上身的农夫仆役见到杀神一般从烟雾中冲出的刘綎立马吓破了胆、掉头就跑,只有几十名着甲的缅军士卒嚎叫着冲了上来。

刘綎哈哈大笑,挥舞着大刀上前就砍,将当头一名缅军士卒连人带刀砍成两段,大刀顺势一撩,又劈翻了另一名缅军士卒,随着他们一起夹攻而来的士卒大骇,扔下手里的长矛返身就逃,被刘綎从背后赶上,斜里一刀砍成两截,上半身落在地上还在痛苦的扭动哀嚎着。

那几十名缅军见状,竟然再没有人敢上前围攻,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可他们不动,明军却已经从缺口处涌了进来,用短铳强弩劈里啪啦的将他们轰散。

“痛快!”刘綎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正要给勇士们交代任务,却听得轰轰轰的雷鸣之声,四发实心炮弹轰在了缺口周围,轰垮了一面木墙,有两发砸在缺口中,十几名明军被跳弹波及,断手断脚倒在地上痛嚎起来。

“自己人还在这呢!他们就敢对这开炮?这群疯子!”刘綎是怒火中烧,大声嚷嚷了起来:“别涌在这里挨炮了!都跟爷爷一起往前冲!一路放火烧杀,来他个七进七出!”

莽应里也不想对自己人开炮,但形势如此、不得不为,自己手下全是败兵家奴和临时抓来的农民仆役,根本没法与明军堂堂对阵,若不能阻遏其攻势给自己留出组织军队的时间,恐怕这辛辛苦苦攒起来的四万人又会一战而溃了。

好在莽应里早有准备,聚拢兵卒之时便截留了运往前线大军的火炮,猜到今夜明军可能夜袭,自己和炮手们都是一夜未眠,就等着明军突破木墙,用火炮给他们来一次迎头痛击。

效果还算不错,四门佛郎机一齐开火,确实杀伤了不少明军,逼得明军勇士不得不散乱着阵型冲入大营。

莽应里是名宿将,勃固一战他就明白缅军跟明军的差距最大的便是纪律和装备,若是让明军安然排开阵势,他手底下这四万乌合根本没有一战之力,如今明军被火炮逼得散阵强攻,在乱战的情况下自己才能仗着人多吃掉这部明军。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攻城,甚至都没想过与城中奔出来的后续明军大队接战,只要吃掉这部明军,让明军再没有突袭的勇气、让自己能安然把城围死便是胜利。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部明军悍勇如同天神一般,在成千上万缅军的围攻下,竟然一路向他的中军杀来!

缅军大多都只是临时拉来的农夫仆役,基本没上过战场,只能团团围在外圈呐喊壮威,真正敢涌上来搏战的只有那些扛矛持刃、衣甲齐全的败军和粮队护丁,明军便专往他们身上招呼,投掷震天雷和炸药包将他们炸得人仰马翻、用短铳手弩乱射,仗着一身甲胄顶着箭雨和铅弹直接搅进他们的阵列中乱砍乱杀,可谓所向披靡。

这些职业军人被明军杀崩,剩下的缅军直接就一哄而散,躲到远处才在缅军将领的皮鞭和战刀的威慑下重新集结,但也没人敢与明军接战,只敢遥遥围着,明军一冲过来便再次溃散。

莽应里把下唇都快咬出了血,三万人打不过四千人还能敷衍过去,毕竟自己老爹二十万大军也奈何不了两万明军不是?但若是四万人连三百人都吃不下,怎么也说不过去,再加上东吁城失守,老爹会亲手要了他的脑袋!

莽应里狠狠咬了咬牙,令亲兵敲响鼓乐,指挥着身前一列列整齐排布的缅军投入战斗。

这几千人是他专门挑出来的精锐战兵,原本打算吃掉这三百明军之后,以这支预备队为核心向接应的明军大部发起反冲击以稳固阵线的,但如今连三百人都吃不下,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养精蓄锐的缅甸战兵发出无意义的嚎叫冲向几人一队左冲右突的明军小队,有这群生力军的加入,缅军终于稳住了阵脚,逐渐将明军团团围在中间。

莽应里心中一松,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正要扭头吩咐炮手将重炮推上去轰击,却忽然汗毛直竖,扭头看去,正对上扛着大刀、浑身浴血的刘綎遥遥看来的目光。

被上万人围攻,刘綎却一点慌乱的样子也没有,冲着莽应里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手指在脖子上狠狠抹过。

明军之中咻咻咻的声音次第响起,数百支带着火焰和尾烟的火箭腾空而起,向着莽应里的位置飞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