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松将五个指头都允了个干净,起身拍拍鼓鼓的肚皮,撩起衣服下摆擦着手。
刚起身,正瞧见大营外佟字大旗远远而来,立马咧嘴一笑:“嘿!终于是来了,让老子一阵好等。”
让副将整理队伍,自己弄了匹马,整了整衣甲,一人一马迎了过去,远处军阵中也跑出几骑来,正是当今新军头号人物,天津新军总兵官兼三镇新军都督佟登。
天津新军如今编练了将近五万人马,虽然还叫天津新军,但实际上整个直隶、包括京营在内都正在逐渐改编整训之中,如今随驾在边关的就有三万人,平日里主要驻屯在河套地区。
除了天津新军,朱翊钧还在大同、宣府、山西等地编练新军,手里已经有了一支将近十万的可战之兵。
朱翊钧对新军官制也进行了改革,直接套用了后世满清的绿营,立下大功的萧如熏当了总兵,李如松也因在京师的立功表现当了个五品的守备。
李如松并不满足,他爹是当世名将,儿子怎能满足一个小小的守备?不过他也没有怨怼,跟着天子还怕没仗打、没立功的机会?
这不,宁夏镇有个叫哱拜参将反乱,率军占了宁夏城,他们立功的机会又来了。
李如松迎到佟登面前,拱了拱手算是见礼:“佟都督,萧总兵率军把宁夏城都围死了,末将四下都看过了,没有鞑子入境的踪迹,咱们何时攻城?”
佟登皱了皱眉,对李如松这般无礼的举动有些恼怒,但这小子被天子看中,老爹又是当今辽镇的总兵官,他也只能忽略了。
“先围着,每日用炮轰一轰,别让叛军跑了或降了!”佟登遥遥指了指东方:“天子要来。”
“天子要来?过来作甚?”李如松大感诧异:“当年固原镇全镇皆反,天子也只是坐镇大同,让麻总兵领兵去镇压了,如今这宁夏城里就三千多叛军,一轮炮轰塌了城墙,冲进去就完事了,天子怎么来兴趣亲征了?”
佟登白了他一眼,耸了耸肩:“谁知道?兴许天子心血来潮呢?”
朱翊钧当然得亲临宁夏,哱拜啊!万历三大征之一的哱拜之乱,多大的名人,自己当然得来看一眼。
从朱翊钧在张家口屠杀了那几家晋商之后,这些与之勾连的边将就反乱不断,朱翊钧早就有所预料,本就是冲着彻底切掉这块毒瘤去的,整个万历四年都在四处征伐。
朱翊钧根本没有缝缝补补的意思,镇压了叛乱,便用军中教导、夜校学子、小学和国子监学子替换当地官吏,让四海商行接手当地的产业和生意,内阁递来增补官吏的奏疏全给朱翊钧挡了回去,打定主意将整个九边西线地区腾笼换鸟,改造成如天津、南洋那样自己坚实的根据地。
张居正也明白他的意图,送来的奏疏都是例行公事,朱翊钧钦点的官吏内阁和吏部都照批不误,配合得极为默契。
当然,九边的官吏和将帅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反抗的越来越激烈、频率也越来越高。
宁夏镇便是如此,身为参将的哱拜担忧自己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被整编、自己成了光杆将军,又受到担心被腾笼换鸟的官吏的蛊惑,比另一个时空里早了二十多年起兵造反,还勾结蒙古人欲献出宁夏城。
当然,他也没有另一个时空里那般兵势,被萧如熏一战歼灭大半,领着三千残兵缩进宁夏城里负隅顽抗。
若非朱翊钧心血来潮想和这个历史名人见一面,恐怕他的人头都吊在宁夏城上了。
如今宁夏城下汇集了新军都督佟登、山西总兵萧如熏四万多人,朱翊钧还尊重历史把李如松从宣府调了过来,加上朱翊钧和麻贵亲率的大同新军两万多人,算是给足了哱拜面子。
朱翊钧赶到宁夏时,宁夏城下已经是大军云集、战旗招展,佟登等人也早就准备妥当,就等着他一声令下便领军攻城。
朱翊钧用望远镜远远观察着宁夏城,城上是一片愁云惨淡,旗帜都是东倒西歪的,一眼看过去很明显是兵无战心的样子。
哱拜和之前反乱的那些将帅一样,还是典型的传统边军的战术和思维,仗着个人武勇和精锐家丁私兵称王称霸,碰上逐渐火器化的各个新军根本就不堪一击。
新军的战术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大炮轰、大炮轰完火铳轰、火铳轰完步骑冲,但那些传统边军根本没法对抗,哪怕拉上蒙古人也是一触即溃,武勇对抗不了纪律、血肉抗衡不了钢铁。
哱拜也是如此,之前纠集数万大军欲与山西新军野战,结果撞上李二彪的千户队,被火炮火铳轮番轰击,都没冲到近前就溃散了,儿子哱承恩都被炸成了渣,只能领着三千残军逃回宁夏,欲借坚城固守待援。
可哪还有援兵?朱翊钧在东胜卫一战歼灭辛爱黄台吉的五万大军,万历四年榆林之役又是一万多鞑子被全歼在关内,草原上的蒙古人听到新军的名号就跑,如今六万大军汇集宁夏,哪家蒙古人还敢来?
那个收了哱拜重贿的蒙古部落,在草原上碰到侦查的李如松骑队,掉头就逃散了,这宁夏已经成了一座孤城。
哱拜自己心里也清楚,把城中与他一起反乱的文官吏员杀了干净泄愤,每日酒肉饮宴不断,做好了依仗坚城困兽犹斗的准备。
宁夏确实是座坚城,但朱翊钧的新军最不缺的就是火药和火炮,有了全新的匠户制度和考核制度,大同兵工厂出产的火炮质量极佳,甚至远销日本、南洋等地,新军自然也不会少,这次光随军而来的神威大将军炮就有三十多门。
宁夏之战压根没有任何悬念,朱翊钧收起望远镜,返身回了大营。
将士们正在用饭,玉米饼子羊肉汤,再配上红薯粉和红烧肉,一个个吃得呼哧带喘的。
番薯和玉米如今已经在整个南方推广种植了起来,一条鞭法之后,农户不必因为官府只收谷麦而只能种稻种麦,对番薯玉米这些不挑地的作物接受度越来越高,特别是福建、四川这些多山的地方,改种番薯玉米的越来越多。
但在北方这些作物推广却陷入停滞,它们没有经过育种改良,受不了北方的寒冻,今年年初一场霜冻,大批改种番薯玉米的农户颗粒无收,在直隶还引发了一场民乱。
如今在北方也就河套地区大规模种植这些作物,朱翊钧有的是钱,在河套建起大量的温室大棚,从全国调拨了大量富有经验的农户、擅长农事的官吏士绅,在河套培育抗寒的种苗。
朱翊钧很清楚,为什么大明一直不能稳守河套?根源就是因为移居的汉民不足,为什么汉民不足?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光靠耕牧养不活那么多人口,而从内地输送粮食又劳时费力,根本不现实。
但只要抗寒的作物研究成功,河套地区能够广泛种植番薯和玉米,光靠河套地区的产出就能养活大量的移民,这河套才算是彻底稳固下来。
掌握了河套地区,便拦腰截断了草原,蒙古一分为二,这千年的草原之困,也就能彻底解决了。
所以朱翊钧根本不心疼钱,大把大把银子砸下去连个水花都听不着也无所谓,与未来的收益相比,这点投资实在是苍蝇腿上的肉——不值一提。
入了营帐,李如松竟然早早等在里头,一见朱翊钧入营,赶忙迎上来参拜:“陛下,
“急什么?城都围死了,还怕他逃了不成?”朱翊钧哈哈一笑,用手中的望远镜拍了拍李如松的肩头:“朕专门把你从马芳手下要来,还怕没仗打?你这急脾气也得改改,否则日后要吃大亏!”
李如松平日里对谁都一副鼻子朝天的样子,但在朱翊钧面前却乖得跟鹌鹑似的,唯唯诺诺的退到一旁。
王安端上一壶清茶,李三虎帮朱翊钧把地图铺好,如今杨栋、林继业等人都单独出去领兵了,也就这两个“同学”还在朱翊钧身边服侍。
一旁一名身着蒙古猎装的少年走了过来,嘿嘿一笑:“皇帝哥,伊尔善刚刚传来消息,那支鞑子大军是不都花部的骑兵,如今已经退回他们营地去了。”
这少年是俺答的第七子不他失礼,其母便是大名鼎鼎的三娘子钟金哈屯。
这小子在东胜卫之战后便被俺答送到朱翊钧身边,名为侍卫实为人质,朱翊钧倒也没难为他,一直与他兄弟相称。
当然,明眼人都知道,朱翊钧对他这么客气,不过是看在俺答汗和三娘子的面子上而已。
朱翊钧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李如松已经是嗤笑了一句:“呵,一群胆小鬼,见了臣的旗帜掉头就跑,追都追不上。”
不他失礼涨红了脸,却又不敢反驳,他如今“贵”为人质,若还帮着蒙古鞑子说话是什么意思?身在曹营心在汉吗?
好在朱翊钧帮他解了围:“鞑子是被你所吓?鞑子是被新军吓走的!”
朱翊钧又敲了敲李如松的肩膀,语气骤然严肃起来:“子茂,朕知道你自认出自天下第一的将门,又得了徐文长的真传,在军校和宣府也是风生水起、屡立大功,心中难免自傲。”
“但朕要你记住,入了新军便是从头做起,什么将门、什么往日功绩,在新军里都不是你自傲的资本,新军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给朕牢牢记住这点!”
李如松唯唯称是,一旁的不他失礼一脸幸灾乐祸的盯着他。
教训完李如松,朱翊钧拍了拍桌面,吩咐道:“召各部将帅过来,准备攻城吧,李如松,别在这装样子了,下去领军准备,先登之功,朕给你了!”
整场攻城战可谓乏善可陈,几十门重炮集中一处轰塌城墙,炮火向城墙上延伸压制住城墙上的叛军,火铳手在长矛手和藤牌手的掩护下稳步前进、占据缺口轮射,驱散了试图堵住缺口的叛军,李如松领着骑队蜂拥而入,将叛军分割在府衙、武库、瓮城等几个区域,炮队把炮运过去,战事就结束了。
哱拜在边军之中也是排得上号的猛将,手下三千残兵个个都是悍勇无畏、久经沙场、死硬到底的夷丁私兵,又有宁夏坚城为依仗,却连半天都没坚持得了便全军覆没,哱拜也在府衙之中自焚上吊而死。M..
而新军总共只有十几人受伤,大多是冲得太快的骑兵被自家炮火炸伤。
朱翊钧对此一点都不意外,自己本就占着天子大义,新军和旧军从装备到战术都有着代差,打出这种碾压式的成果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战事朱翊钧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他这次亲自来宁夏,带了一大批军中退役教导和夜校学子,还有国子监和小学推荐而来的学生,准备把宁夏镇的官吏上上下下换上一拨。
哱拜在最后时刻也算是为朱翊钧尽了忠,起兵反乱时就把宁夏的官吏干掉不少,困守宁夏时又把城中官吏杀了个干净,朱翊钧也不用费心甄别挑选了,直接一个萝卜一个坑指定了便是。
自万历三年末山西晋王反乱起,朱翊钧就靠着这一手腾笼换鸟,几乎把大明九边西线全数握于掌中,那些从科举正途考出来的官员自然是极力反对,不断上疏“劝导”朱翊钧“远幸进而用栋梁”,朱翊钧一概不理,奏疏统统原封不动扔给张居正。
宁夏之战结束,九边地区成建制的反抗势力基本被扑灭,蒙古人也早就丧了胆气,边关将进入一段时间的安稳期了。
朱翊钧正盯着哱拜的尸体盘算着,远处忽然奔来一名背着令旗的驿兵,近前便跪拜道:“报!陛下,锦衣卫指挥使刘大人送来八百里加急奏疏!”
朱翊钧愣了愣神,接过一看,冲着一旁的李三虎一阵苦笑:“虎头,这京师又要闹起来了,咱们是不回去不行了啊!”
说着,又向一旁的不他失礼招了招手:“不他失礼,给你爹娘写封信,这几日朕会去拜访他们!”
“朕要向他们借些东西,去料理料理京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