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的眉眼间隐约泄露出笑意来。
“元朔,北哥,以后在外面我叫你爷或者大少爷,在家里就我们俩,我就叫你北哥,行吗?”
“好。”
城北的张家,一家子喜气洋洋的。
“夫人,真的收到了杜府上的请帖?”
“那还能有假?杜夫人邀请我和二闺女一起去杜府呢。”张夫人拿着请帖给丈夫看,“你瞧,这不是写的清清楚楚。”
“太好了,夫人,我就知道夫人最是能干,连杜府都能邀请你,夫人是这个!”张老爷竖起大拇指,狠狠的夸奖着媳妇。
很快,消息传遍了张府,穿了一身灰绿短打的丫鬟急匆匆的跑回二小姐闺房,“小姐~小姐~出大事了!杜夫人请您和夫人一起去府上赏花!”
闺房内,一个秀美的少女穿着蝴蝶对襟上袄,下着石榴花洋红百迭裙,正对着镜子梳妆,圆圆的小鹿眼让她显得稚气未脱,偏偏身材火爆,凹凸有致。
回头说教了一句,“咋咋呼呼的,这事儿母亲还没说,不一定真假,不要闹了。”
她的声音糯糯的,很有少女的朝气,训斥了丫鬟,那丫鬟瑟缩了一下,又嘻嘻哈哈的凑上来,“小姐,那可是杜府的请帖,以前咱们都没去过。”
“是啊,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入的了杜府的眼,所以这事多半是假的。”
“才不是!是真的!夫人那边肯定一会儿就来人告诉小姐!”丫鬟坚定不移的说着,实际手心里全是汗。
“但愿吧。”二小姐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来,“我这儿没什么事,你和英子先下去吧,看着点母亲那边。”
两个丫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哎!”
林舒在杜家只三天,除了累,还是累。
但心情意外的好,可以说是爹娘去世之后,头一次这么放松,这么自在。
他带了两个陪嫁的人,一个是他的丫鬟小雀,一个是他的书童六子,三个人以前在林家相依为命,日子苦的像是隔夜的普洱茶汤似的。
现在来了杜家,林舒觉得自在,小雀和六子更觉得跟做梦似的,不但不遭人嫌弃、挤兑,只要一说他们是伺候大少夫人的,每个人都对他们笑脸相迎。
再加上成亲的第二日,大公子就说了这院子里的事都听他们少爷的,被安排来的那些个丫鬟都得听小雀安排呢。
“大少爷,这是厨房炖的银耳莲子百合羹,还热着呢,您赶紧吃点,一会儿再凉了。”小雀这三天的笑容比以前一年都多,从食盒里端出汤盅。
林舒将算盘和账本都收起来,“去拿两个小碗,咱们分着吃。”这是以前在林家养成的习惯,主仆三人有点什么吃的赶紧分着吃掉,不然很可能就没得吃了。
小雀笑的更厉害,从食盒的一个扁扁的汤碗,“少爷您瞧,我都准备好了,您那份您就自个儿慢慢喝吧,我和六子分着吃。”
林舒见状也笑,“还是小雀聪明,这次就你留下来看家,六子跟我出门,你在家里一切小心,要是过的不如意了,就去找前院的管家顺叔,我和大公子说过了,顺叔会照顾咱们院子的。”
“关键时候该花钱就花...”
“关键时候该花钱就花,别舍不得,钱没了再赚,人活着就有希望。”
小雀鹦鹉学舌一般重复着,“我的好少爷,您都说了多少遍了,小雀记得了,放心吧,小雀肯定看好家,等您回来。”
“在聊什么?”杜北从外面回来,解了斗篷,依然带进来一股子寒气。
林舒坐着没动,“我们在说出门的事儿,这还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心里又期待又不安。”
杜北坐在他旁边,黑色的练功服显示出他完美的身材比例,肩宽腰窄,摘掉帽子,露出额头,一双眼更加夺目,他挨着林舒坐下,“以后去的多了,就不觉得稀奇了。”
林舒悄悄的叹了口气,大少爷什么都好,就是这劲儿太大了,又霸道,不让抱还要不高兴,虽然他不高兴也不会说出来。
“元朔,轻一点。”林舒的巴掌落在腰间的手上。
杜北稍稍松开一点手臂,看见桌上的银耳羹,问道,“喜欢吃甜的?”
“嗯,你尝一口?”林舒没有多想,将勺子递到他嘴边。
杜北顺从的吃了,皱着眉,“太甜,你自己吃吧。”
“没有很甜啊,再尝一口,真的,不算甜。”林舒的脸颊已经泛了红,说话也不如刚刚那么自在,但举着勺子的手倒是稳定。
凝视着他的脸颊、耳垂,杜北依然将这一勺吃掉,然后从他手里抽走了勺子,反过来盛了一勺喂到他嘴边,“太甜,我不爱吃,你喜欢的话,叫人跟厨房说,每天做了端来。”
林舒偷瞧了他一眼,倒也没拒绝被他喂,虽然害羞,但这种事可以增加夫夫之间的感情,他可不能退缩。
“娘说一会儿有客人来,让咱们过去见见。”杜北一眼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但只觉得可爱,甚至希望林舒再多一点这些小心思。
“哦,北哥知道是谁吗?”
有了话题聊,林舒赶紧抓住,转移一下注意力。
杜北沉默了一下,“你知道我急着成亲的缘由吗?”
“听说过,有道长言,大公子是至阳至尊之命,是天生的贵人之相,一般的人配不上大公子,就会被克死,只有...”林舒说了一半,觉得自己说的怪怪的,“只有娶了我才能中和。”
杜北摸了摸他的脸颊,“其实当时道士给了两个生辰八字,只不过我的妻位上是男命。”
所以,今天来的就是另一个八字拥有者,也就是...
林舒一下子站起来,“姓杜的你现在就要纳妾?!”
“当然不。”杜北没有卖关子,把人拉着坐下,只不过换了个位置。
“那...”
“你觉得我会信道士的批命?”杜北双手圈住他,宛如两道铁臂箍住了人。
挣扎了半天只是徒劳无用,林舒也冷静下来,“那你为什么要娶我?”
“一开始只是想将计就计,而且你在林家过的不好,我觉得你会愿意来杜家,如果我们合不来,等到事情结束,我会放你离开。”
“那现在?”
“现在...”杜北低头时,一缕头发不听话的掉下来,破坏了他的严肃正经,“你是我明媒正娶的人,这辈子都只能和我睡一张床。”
“可是你要纳妾,我一个男人,还怎么在府里生存?如果是那样,你不如...”林舒嘴巴上说的厉害,其实眼神里的慌乱一点都没隐藏住,强装镇定。
杜北没有因为他想和离而生气,坦白的承诺,“不纳妾,我杜元朔只娶妻,只要你一个,绝不纳妾。”
“那公婆他们能答应吗?”林舒已经松了一口气,理智上觉得杜北说了也不算,但内心已经相信了他。
“你不需要操心这个,爹不会过问咱们的事,娘要是说起来,你只管推到我身上便是。”
杜北自然是打算好了的,不会以爱之名,要求林舒为他受委屈。
“哦...”林舒动了一下,变了脸色,“元朔!”
杜北面色不变,仿佛有反应的人不是他一样,“一会儿人来了,你也不需要给什么脸面,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在这城里可以横着走。”
“我又不是属螃蟹的,撒开我!”林舒气呼呼的说着,眼神躲闪,脸颊又泛起了红,恼羞成怒罢了。
“等等。”杜北的呼吸乱了几息,但还稳得住。
林舒哪里等的了,他要是再不跑,万一跑不掉了,累的是他自己,于是挣扎的越厉害。
“你先撒开我!别,别摸...”
只是他不知道,这时候越动越容易出事。
小雀和六子早就跑到门外去,看到他们家少爷坐在大少爷腿上,两人对视一眼,赶忙把门窗都关起来,也算是有先见之明了。
“夫人,大少爷那边正忙着。”被派去叫杜北夫夫俩的丫鬟回来,满脸羞红的回了话,“忙完了就过来了,让夫人和客人们先聊着,别等他们。”
“这孩子...张夫人,实在是不巧,阿北和舒儿正忙着,等一会儿他们俩就过来了,这就是你家姑娘吧?长的真好。”杜夫人看了一眼旁边乖巧坐着的少女,心里满意了几分,看这个样子应当是个老实的。
“对对对,这是我二女儿,今年十三了,读过几年书,不过这孩子喜欢画画,女红也是不错的。”
“女孩子读些书是好事,能认识字,看得懂书也就可以了。”
杜夫人更满意了,虽说她不要求妾室一定要识文断字,但她家阿北自幼勤学,要是娶一个字都不识一个的回来,多委屈。
再说了,这男人嘛,就喜欢红袖添香,书房里伺候着笔墨,你侬我侬。
越看越满意,杜夫人直接从手腕上褪下来两个叮当镯套在张二小姐的手腕上,“这镯子就当是见面礼,也不是多精贵的东西,但你这个年纪戴正好。”
“夫人您也太客气了,青青,还不赶紧谢谢夫人。”
张青青笑容甜美,“多谢夫人,这镯子声音真好听。”
“瞧瞧,这还是个孩子呢。”杜夫人觉得这姑娘挺单纯的。
三人聊了好一会儿,杨姨娘过来了,“晚秋,阿北呢?”
“雪宁,快来,别提了,阿北这孩子和他爹一样,闲不下来,这会儿还没忙完呢。”杜夫人埋怨着。
“正事要紧,左右咱们也是闲聊,想来张夫人你们也不会介意的,是吧?”杨姨娘身材火辣,长相美艳,声音娇软,一看就是个狐狸精,男人见到她腿都走不动的那种。
张夫人心里极为厌恶这种□□女人,但这位杨姨娘颇为受宠,杜老爷和杜夫人都宠她,她可不敢表现出来,万一让杨姨娘不高兴了,她回去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娘,姨娘。”
日落西山,都快到晚饭的时候,杜北和林舒终于出现了。
杨姨娘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你俩可来了,这一下午,没把我累死,我得回去补觉,晚饭就别叫我了。”
她是在抱怨,但因为声音娇软,听在张夫人母女耳朵里就是撒娇了,张夫人暗中唾弃,果然是个婊子,连老爷的儿子也勾搭。
她的女儿则是另一种想法了,按下不提,此时最重要的是给大公子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是我儿子,杜北,这是他的正妻,林舒。”杜夫人没管自己离开的杨姨娘,将杜北夫夫俩介绍给张夫人母女。
“大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张夫人首先恭维起来。
张青青则是悄悄调整好坐姿,让自己最美的一面朝着杜北,“大公子,大少夫人,你们好啊,我是青青。”
她笑着,圆圆的小鹿眼弯成好看的月牙状,脸颊上还没有完全消退的婴儿肥增加了几分稚气纯真。
“你好。”林舒出于礼貌,还是回了一声。
杜北握着他的手,贴着他坐下,“娘,叫我来有什么事?”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张青青的笑容一下子尴尬起来,为了不让人发现,只好更加用力。
杜夫人暗自点头,虽然年纪小,表情控制的不太好,但总归是懂事的,一边对儿子说。
“你天天在外头忙,不着个家,这舒儿嫁进来也没人陪,一个人怪无趣的,娘寻思着,青青这丫鬟活泼可爱,想留她在府里住些日子,和舒儿做个伴。”
杜北没说话,只是看着杜夫人。
她以为是担心林舒不高兴,就转头问林舒,“舒儿你觉得呢?青青也是念过书的,平时还能帮你...”
林舒左耳进右耳冒,余光一直偷瞄着杜北,这家伙不是说他解决吗?自己该怎么回答呢?
“这个...”他见杜夫人的视线已经带着不满,只好开口,但又没想好说什么,心里憋了一股气。
杜北嗤笑了一声,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引到他身上,“娘,您看我这帽子,绿吗?”
“......”
“哈哈哈!”杜德明解下佩剑扔给下人,“夫人,这就是你不对了,阿北他媳妇是个男人,你找个小姑娘来陪他玩,这不是给阿北找不痛快?”
杜夫人下不来台,这是她疏忽了,光想着先把人接进来养着,忘了儿媳妇是个男人,不方便了。
杜老爷看了一眼那姑娘,“还是个女娃娃啊,夫人你要是喜欢,多请人来府上陪你聊聊天就是。”
“老爷说的是。”
“娘,没事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我让厨房做了不少川渝菜,您吃不惯。”杜北拽着林舒的胳膊,面色不渝的走了。
杜夫人气的不行,“老爷你瞧他!”
“嗨,男人嘛,帽子要变绿肯定不高兴,让他们自己俩闹去,夫人别管。”杜老爷坐在她旁边,拍着她的手安抚了两句。
从头到尾被晾在一边的张家母女即插上不话,也没胆子在这儿表现出不满,只好赔笑着等到被送回家去。
张青青回到家里就砸了一桌子的东西,“什么东西!还皇...连一顿饭都不留,果然是土匪起家的东西!”
“小姐!小姐冷静一点!”她的两个丫鬟不敢阻拦,只好在一旁急声劝导。
两只茶碗擦着她们的脸摔碎在地,为了躲避这两个碗,丫鬟们慌不择路的碰撞在一起,直接跪在了碎片上,要不是冬天的衣服厚,这会儿就该扎穿了。
丫鬟们也不敢起来,就这么跪着,一边哭一边劝,果然她们凄惨的模样让张青青很快消了气,“滚去厨房,想饿死我吗?没眼力见的东西!”
两个丫鬟唯唯诺诺的出了门,等确定小姐看不到之后,两人擦掉糊了一脸的眼泪鼻涕,“小红,你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小红摇头,“她的性子你也知道,人前还好,这背后...英子,咱们期盼着能早点嫁人,嫁了人就不能当丫鬟,到时候日子可能会苦点,但总归是能好好活着。”
英子又擦了把脸,“你说的是,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呢?不会拖到二十岁吧?”
“这我也不清楚,总之,小心一些,去干活吧。”
两个丫鬟不敢耽误,急急忙忙的分开,一个去厨房,一个会去打扫卫生。
第二天,一大早,杜北把林舒也叫起来,因着林舒是男人,杜夫人没叫他天天过去伺候,林舒也乐得自在,不然每天和一群女人在一起吃早饭,他还得站着...这规矩要不得,忒折磨人。
“今天陪我去给爹娘问安,之后一起出门。”
杜北在孔家书院读书时养成了习惯,十分自律,穿衣洗漱等都熟练,在家里还松懈一些,为了等林舒醒神儿,他约莫花了一盏茶时间,其中一半都是在捏林舒的脸。
还没有睡醒的林舒呆呆的,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都透出懵懂来,被捏了也不反抗,只有觉得疼的时候才会鼓起脸来,生气的“哎呀”一声。
等清醒之后,他会对刚刚欺负人的杜北瞪几眼,批判道,“幼稚!”
“嗯。”杜北不反驳,便宜都占到了,被说一句也没什么。
“出门做什么?”林舒收拾好,已经是又过了一刻钟,穿上保暖的长夹袄,再披上厚实的披风,跟着杜北一起出门。
杜北穿着厚底的鞋,才在未化的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规律的响着,“你应该没在城里仔细逛过,后天咱们就要启程去京城了,今天带你在城里逛一圈,顺便见见我的人。”
说着话,他牵住了林舒的手,林舒也随他牵,他以前也不知道杜大公子是一个这样粘人的家伙。
但成了亲之后,只要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俩之间最远的距离不超过一米,大多数情况不是抱在一起,就是牵着手,他只用了几天的时间就习惯了。
此外,大少爷在家的时间并不算很多,也就是早晚能见到。
等去了京城,也许见面的时间会更短。大少爷此次是要彻底占领京城的。
想到这儿,林舒突然觉得,他的行李里应该多准备一些东西,“元朔,咱们后天什么时候走?”
“后天一早,到时候我会让我的岑子鸣跟着你,一路可能会不太平,但放心,不会有危险的。”
“嗯,我相信你。”
两人陪杜夫人吃过早饭,一起出了门。
“晚秋,怎么愁眉苦脸的?”杨姨娘梳妆打扮好,早就错过了早饭,厨房只能重新做一份给她,她一边吃一边询问杜夫人。
杜夫人心里头担心,见没有别人,就说了出来,“雪宁,你说阿北不会只看的上林舒了吧?我瞧他那稀罕人的模样,像是瞧不上张家那二小姐。”
“这不是很正常?阿北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他要是没看上这个人,一个臭道士的批语,他才不会信,说不定还觉得是什么阴谋诡计,把人抓起来查底朝天,但你看,八字拿回来查到是林舒的时候,他什么表现,一点都不惊讶,说明,他早就知道了是这个人,而且他愿意。”
要说琢磨人,还是杨姨娘技高一筹,也有可能是杜夫人关心则乱。
她看杜夫人要与她争论,赶忙叫停,“哎,你可别跟我吵,其实我觉得这事也没什么,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你不用发愁那么多,你少从中作梗,他们说不定感情淡的更快。”
“什么意思?”
“你就想想你自己,当初伯父要是不反对你和老爷的婚事,你多了解一下老爷家里头的事儿,知道那个老虔婆的德行,你还会那么想嫁?”
杜夫人回忆了一下,摇摇头,“要是知道是这样,我宁愿嫁给...”
“那伯父一直反对,一直觉得是你年幼无知,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管他对不对,你就要证明你是对的?”
“...还真是。”杜夫人明白了杨姨娘的意思,“这个年纪的人都反骨多,越管越逆反,还是你想的通透。”
杨姨娘耸肩,“只能说你是关心则乱,以前年少的时候你不是老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现在呢?你快要变成恶婆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