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宫殿的大臣们纷纷回头,衣物摩擦的声音夹杂着低不可闻的窃窃私语。
燕王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然后大殿的门缓缓而开,有人逆着光走进来。
却不是老皇帝以为杜北和他的手下,而是燕王的母妃,她身后是被内侍挟持的皇后和所有的皇子。
就连还不到三岁的十一皇子也被人带来。
“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长留侯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他意图谋害皇室血脉,罪不容诛。”淑妃依然挂着温婉的笑容,只是眼底的得意还是泄露了她的内心。
“是你。”老皇帝了然,“给朕下毒的人,是你啊,淑妃。”
老皇帝看了一眼那三个云家军出身的武将,没有人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甚至没有半分惊讶,仿佛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陛下只是老了,人老了身体总会有些不舒服,怎么可能是中毒,陛下未免也疑心太重了些。”
淑妃自然不会承认,反而疯狂的戳老皇帝的痛点,“就像当年的太子,不过是得了朝臣一句有仁爱百姓之心,便被陛下当做了眼中钉,陛下,你只是老了啊。”
老皇帝蜡黄褶皱的脸上浮现一抹潮红,“淑妃,你放肆!”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陛下现如今,连实话也不愿意听?”
淑妃又转向了皇后,“皇后,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太子多么的优秀,但只因为陛下的嫉妒、猜忌,太子落得个什么下场?我要是你,我可不会忍这么久。”
皇后已经满头的灰白头发,听到她的讥讽,想起自己的儿子,她如何不恨,“你又知道什么!你以为我不想为我儿报仇?!可是钱容庄他心虚,他这些年从不肯见我,防备着我。”
“我空有皇后的名头,实际上呢?你们四妃哪一个没爬在我头上!”
皇后和老皇帝是少年夫妻,以前太子活着,她的地位稳固,从未想过为难后宫的女人们,等到太子去了,皇帝将她束之高阁一般不予理会,后宫的人哪一个不是想踩她一脚就踩一脚!
她娘家也不够强硬,连个四品官都没有,她又能怎么样?
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守着佛祖,一日日的熬,熬到看见皇帝的结果为止。
淑妃脸上的笑容愈发的讽刺,她以前就很不服气,皇后这样软弱无用的人,就因为年纪大就可以当皇后,而她,出身、样貌、子嗣、心机手段样样拔尖,就要被她这样只会依靠男人的废物压一头,凭什么?
但是现在不是和她争辩的时候,淑妃转而问老皇帝,“陛下,皇后所言,真是耸人听闻啊,虎毒不食子,陛下却容不得太子,不仁不慈,身为一国之君,陛下在位三十年,毫无建树,无能!”
“如今陛下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而我儿燕王也已经成年,为经文纬武、德才兼备,陛下做不到的事,就让燕王来做吧,还请陛下写下禅位国书。”
老皇帝虽然老了,但却不瞎,满朝的大臣没有一个惊慌失措的,显然就不对劲,再看燕王母子俩得意洋洋,却像是台上的戏子一样,他笑道,“燕王资质平庸,又贪图美色,担不起一国之君的重任。”
“你!”淑妃的笑脸没了,“陛下是老糊涂了,我儿担不起,你还能指望谁?”
燕王将云思明拎起来,“难不成父皇还指望这个小子不成?父皇杀了太子,若是太子的儿子当了皇帝,父皇你还能有好下场?”
云思明没有反抗,冷静的看着皇帝,“我只想问一句,我爹和我娘他们,真的是你杀的吗?”
老皇帝眯着眼睛,仔细的瞧着少年,“确实有几分像太子,不管你信不信,太子确实是病亡,他是朕最得意的孩子,也是朕亲手教养出来的最满意的太子,朕怎么可能杀他?”
“至于东宫大火,已经查了很多次,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只能说,是老天要他们夫妻团聚吧。”
云思明一直忍耐着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小小的少年愤怒极了,“你撒谎!”
“你撒谎!”云思明愤怒的摇晃着身体,燕王压根儿制不住他,只好一把将他扔到一边去。
“父皇,都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来人,伺候父皇盖玉玺。”
嘭!
“看来臣来的正是时候。”杜北穿着戎装,一手抱着四皇孙,一手持着长缨枪。
云思明见到他,“叔叔。”
七皇子、八皇子也凑了过去,“长留侯。”
老皇帝看到他的时候丝毫不惊讶,“果然,燕王母子这对蠢货,还是没能杀了你。”
“陛下说的是,燕王确实笨的像猪一样,臣只是略施小计,他就撞了上来,但,他的蠢笨,不都得感谢陛下吗?”
杜北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身后除了将士们,还有春阳和翟青。
翟青见到云思明,紧紧的拉住他的手,“没事吧?”
云思明摇头,虽然满脸的泪水,但他没受伤,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小叔你没事吧?”
“我没事,还要多亏了思明胆大。”翟青心里一片酸软。
谁能想到,燕王居然要赶紧杀绝,在进宫之前,先让两百兵将去长留侯府捉住云思明,侯府虽然有几十人守卫,但一对四,即使是防守,也总会有损伤。
云思明见状,居然主动站出去,并高喊他是前太子之子,若是有人敢杀他,就是造反。
那些兵将本来也没收到杀他的命令,只是把他带走就行了。
而且长留侯府的守卫个个武艺高强,他们强攻也占到便宜,有云思明的拖延,等杜北收到消息赶回去的时候,将那些留下来围困侯府的人杀了个精光。
他本就力大无穷,一杆长缨枪能扫出千军万马的气势,只一盏茶的功夫,便杀十数人,有些偷偷在远处观望的人,夜里都做起了噩梦。
翟青是主动要求跟他一起进宫的,云思明被带走了,他心里头担心,而且也不愿意和杜北分开,万一有什么差池,两人就再也见不到了。
杜北也觉得是这样,于是两人同乘一匹马,飞快的赶到了宫里。
老皇帝和燕王还在对峙,虽然知道燕王不想无诏登基,但他在心里也是对燕王也是当成弱智一般看待了。
懂不懂什么叫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先把老皇帝干掉,然后再拿玉玺盖在准备好的诏书上,只要你实力够强,还怕史书不按照你的想法来写?
“你果然狼子野心,当年朕不应该让你恢复皇家身份。”老皇帝失望的摇头。
杜北嗤笑了一身,“呵,陛下这话说的很有意思,当年猎场,臣拼死救下太子,就说过,臣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不愿意做什么皇家子弟,陛下都忘了吗?”
猎场救太子,是杜北升官升爵的起点,很多人都认为是他运气好,从那时候开始被皇帝和储君重视提拔。
后来他外室子的身份暴露出来,大家还以为猎场救太子是他筹谋的。
现在听起来居然不是?
“当初太子跟臣说,尊重臣的选择,但他会将臣视作亲弟,陛下怎么说的?陛下说,会给臣施展才华的机会,不会让庸亲王来打扰臣。”
“陛下,你自己答应的话,一言九鼎,怎么就变卦了呢!”
朝臣们当然知道杜北恢复身份的意义,老皇帝无限的重视、提拔,不过就是为了和成年的皇子相制衡。
“哦,是为了制衡成年的皇子,同时也为了给没长成的皇子是一个靶子,陛下好算计啊。”
“要是太子活着,肯定会阻止陛下这种养蛊一样的行为吧?只可惜,太子已经死了,病死的。”
杜北脸上的讥讽更加浓重,“一个正值壮年的太子倒在了小小的风寒里,哈哈哈,真是太可惜了,可惜到如果不是我查到了真相,我都不敢相信,陛下的手段可真毒啊。”
“你在胡说什么?!太子是病亡,还要朕说多少次!王吉,去把当年的脉案拿过来,让御医来解释给他听!”
“呵,御医还不是要按照陛下的说法来说,陛下要是对太子有半分父子情分,就不会逼死太子。”
“你明知太子重情重义,最是孝顺,却先是责备他无能,然后在他病中对他妻族下手,放任贪官欺压百姓,贪图享受,太子只不过是规劝你两句,你便辱骂他不孝不仁,活生生将他口诛笔伐而死!”
“你以为你做的事天衣无缝,当面训斥太子的话没人知道,写给太子的训诫信也在大火中消失殆尽,你做梦!”
“正如两个孩子侥幸保住一命一样,你写给太子的训诫信,也被人带出来保存了起来,虽然只有一两封,足见你的狠毒!”
“你对儿子不仁不慈,狠毒至极,对百姓也没有半分怜爱之意,前有放任东南倭贼入侵劫掠,江宁强征赋税,后有辽东大雪中民夫穿单衣采参,这些都是证据!”
杜北把孩子递给翟青,他自己拿出一沓写满了‘证据’的纸随手一散。
大臣们纷纷捡起来阅读。
“什么?倭贼给陛下送了两大车东珠和十个美人,换陛下给云将军施压,穷寇不追?”
“江宁征收三倍的税是为了给陛下开采延年益寿丹的原料?”
“辽东大雪致死的灾民都是死在了采参的深山里...”
冷静的众臣这下冷静不了了。
“陛下,这些可是真的?”胡子花白的老太傅颤颤巍巍的问着,眼含热泪。
“当然是真的,你们以为,他真的仅仅是忌惮太子?其实是太子不赞成他这样的行为,规劝数次无果之后,打算让我暗地里将这些地方官员拉下马,但是!”
杜北长缨枪对准了皇帝,咬着牙,眼眸通红,“但是陛下早一步得知太子的打算,就想出了一条好计!风寒啊,只需要宫人悄悄的打开窗户,太子就病了。”
“这还不够,再加上他的诛心之言,太子如何能挺的过去,我多希望太子不要那么君子,做个没心没肺的狠心人,还能保住一命...”
“朕没...”写信骂太子
“你闭嘴!你这个狠毒的糟老头子,还妄想长生不死?你看看你皱纹都爬满了脸,身上全是将死的臭味!”
“你!”老皇帝最讨厌别人说他老,说他要死了。
所以他到处搜罗可以延年益寿的东西,辽东的林家就是为了给他采参才会让农民冒雪上山的,只是他没想到林家居然会让这些人穿着单薄衣衫去采参!
“还迫害十几岁的少女,采阴补阳,你都足够做那些女孩的曾祖父了,老黄瓜还竖的起来吗!”杜北说话越发的粗鲁。
但直戳老皇帝的命门,采阴补阳他只进行过几次,实在心有余力不足,放弃了。
因此也成为了他一个不能提的死穴,没有男人愿意承认自己不行,哪怕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
“你胡说!”
老太傅承受不住往后倒去,他身后的官员赶紧接住他,这也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大人,“陛下糊涂啊!”
“朕...”
“人老了早晚得死!但是你追求长生,纵容贪官已经是糊涂了,相信采阴补阳这种鬼话,脑子坏的彻底,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和保住皇位,逼死太子,火烧东宫毁灭证据,就是道德败坏、心狠手辣、心眼肮脏,不堪为帝!”
“朕没有...”老皇帝眼球往外凸,话还没说完,便没了气息。
显然是气死了。
大殿上一片鸦雀无声,大家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反应。
燕王愣了一下,立刻跳出来,“父皇去了,现在唯有本王是最佳的新君任选,杜北,你可是要造反!”
“就凭你?”杜北冷笑,“你算个什么东西,文不成武不就,在朝中历练多年却一件利国利民的事都没做过,想凭年纪大就当新君,人长得丑,想的到挺美。”
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一声噗嗤,大家举目望过去,却是应该去辽东赈灾的翟恒从外面进来了。
“侯爷好修辞,恒拜服。”翟恒衣衫褴褛,手臂上缠着的纱布都混着土色。
“恒儿,你怎么在这儿?”翟大人,时任正二品的尚书令,也是六部的顶头上司。
他对儿子的行程也很关注,按理说,这才一个月,翟恒顶多是到了辽东立刻返回,这一趟全在路上了。
“尚书令大人,臣要告燕王勾结林家,滥杀百姓,驱使农户猎杀紫貂获取暴利,私自开采铜矿,罪大恶极!”
翟恒看了一眼杜北,里面全是感激,要不是他这个弟夫想的周到,派人去接应他,他现在恐怕也死在了辽东的雪地里。
“这是证据,还请尚书令大人和各位上官传看,辽东本就地广人稀,现在更是十不存一,但凡各位大人见过那样的惨状,日日梦里都要惊醒。”他苦涩的表情和乌青的眼眶都是证明。
燕王自然不愿意被大家知道他的罪证,要去抢夺,但杜北的人已经将他和淑妃等人都控制起来,他这番行动只能证明了他的心虚。
还没看到证据,大家已经心里有数了,翟恒所言,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杜北转头看向云思明,“思明,跟我来。”
云思明牵住他的手,在大臣们还在传看证据的时候,和杜北一起走到了龙椅上。
“思明,这是你的祖父,他确实不够爱你的父亲,但你父亲是个孝顺的人,一定不希望你祖父曝尸荒野,所以,思明,作为祖父的孙子,你要承担起为他送终的责任。”
大家被杜北的行为吸引,发现杜北居然带着云思明上了龙椅,还为老皇帝收了尸体,都明白了,云思明,是杜北选出来的新君。
“长留侯,不可儿戏。”翟大人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云思明自幼在宫外长大,恐怕眼界、心胸都已经被养的小家子气了,如何能担得起江山社稷?
“思明、思昭是太子唯二的血脉,论身份他们有资格继承大统,六皇子,你怎么想?”
燕王的罪行不管多寡,今日既然逼宫失败,自然是不可能继承皇位的,至于年纪小的几个皇子,为了防止牝鸡司晨,也不能入选。
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六皇子了。
六皇子沉默了一会儿,说,“臣拜见陛下。”
一句话表明了他的态度,七八两个小跟屁虫立刻跟上,“臣拜见陛下~”
杜北扫视一周,长缨枪在手上转一圈向下一戳,“各位大人,谁还有异议?”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无奈的发现,似乎只能认下了。
“臣等拜见陛下!”
燕王不服,大喊,“杜北你这个乱臣贼子!你让一个小孩当皇帝,不就是想自己控制朝政,把他当傀儡,你打的主意算盘太响,以为能瞒过所有人吗?你这个逆贼,得意不了多久!”
杜北将老皇帝的尸体拖到一边,扯下一旁的帘子盖上,不恭敬,但想到老皇帝做的事,大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是指望着云家三十万大军来清君侧?”杜北走下高台,龙椅上只剩一个单薄的少年。
“只可惜,云家军要守边疆,维护国家安定,保护像你这样的蠢猪平安,没法子回来清君侧了。”
大臣们相互交换了眼色,燕王听不出来,但他们知道,杜北这话里透露着一个意思,他和云家达成了共识。
抬头望向稚嫩的新君,突然反应过来,太子妃是云家嫡女啊,和淑妃是亲姑侄。
杜北走到台下,干脆利落的跪下,“臣,杜北,恳请陛下收回京畿大营兵符!”
不顾云思明的推拒,还是把兵符给了他,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他没有二心。
随后,在他的强烈争取之下,新帝登基的时候,在登基大典上追封了生父仁正皇帝,生母文贤皇后,两个哥哥都是亲王。
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杜北回到侯府,此时京城也下起了雪,翟青在窗子里望着他。
“我回来了。”一阵微风拂过,虽然寒凉,却也带着一抹山茶香气。
翟青笑着,“侯爷回来的不巧,山茶花都已经落了,京城还是太冷了。”
他走进屋里,抱了一下翟青,才发现山茶花的香味是来自于翟青身上,“等思明长大一些,咱们就去南边,听闻昆州四季如春,有百花城之称,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
“好啊。”翟青抱住他的腰,答应下来。
随后,杜北和翟青两人一起教导小皇帝,还有几个小皇子和云思昭。
杜北还打着仁正皇帝的遗愿旗号推行了一些利民的事,比如找到更加高产的良种、疏通河道降低洪灾风险、开辟海上贸易、鼓励工学、建设商业街等等。
仅仅几年时间,就让国库富的流油。
国家实力更上一层楼,原本在国内圈地的世家经受不住海上贸易的巨额利润,纷纷转战国外,从盘剥百姓到挣外国人的钱,国内百姓日子好了,人口也慢慢多了。
小皇帝到了20岁,在翟青和云家大夫人的商量之下,各自举办了几次赏花宴,邀请各家的女儿参加。
最终小皇帝选了一个家世普通但很坚韧聪慧的女子做皇后。
翟青又给到了年纪的皇子们挨个娶了媳妇,小皇帝的长子也出生了。
他和杜北一商量,直接辞了差事,去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第一站就是昆州,去见一见四季如春、百花盛放的美景。
云思明不舍得送他们离开,“小叔,叔叔,你们还会回来的对吧?”
云思昭也在,依依不舍的拉着翟青的手,“小叔,你带上我吧,我听话,我不捣乱。”
杜北在云思明脑门上敲了一下,“会回来,这是我家,我怎么可能不回来,这江山以后就靠你们自己扛了,尤其是你,作为皇帝,一定要学会守住本心,记住了吗?”
“记住了,叔叔,放心交给朕吧,六王叔他们和弟弟都会帮朕的。”
“嗯,你们是一家人,自然要齐心协力,回去吧。”
杜北就这么潇洒的带着自家夫人走了,让那些心里一直警惕着他的大臣们五味杂陈。
这个人,倒是重情重义。
皇帝有这样的堂叔,也算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