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恩慌不择路的奔出延福宫,等回神的时候,他已经跑到了藏书阁里。
藏书阁他很少来,尤其是这里不许点灯,只有微弱的光线可以照进去,有些地方即使是白天也是黑乎乎的一片。
他就躲在两个书架之间,靠墙的小角落里,这一片都是黑的。
他需要静一静。
如果他的耳朵没有问题,刚刚听到陛下说爱自己?陛下有龙阳之好?
江之恩大脑一片混乱,不自觉的蹲在地上捂住了耳朵,想要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但他此时遭受了巨大的惊吓,三魂六魄跑丢了一半,压根儿冷静不下来。
捂着耳朵的他,也没听到杜北在靠近的脚步声,直到更黑的影子罩住他整个人。
他惊吓的窜了起来,“陛下!”
杜北一下子抓住他,没让他继续跑掉,“跑什么?”
“陛下、放开我,我,我太乱了,臣,陛下好龙阳?”江之恩挣扎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比他矮几分、瘦弱一些的陛下,已经比他高了两指多,力气也大的吓人。
杜北摇头,“朕不喜欢男人。”看他似乎是稍稍冷静了一下,松开他的手腕,补充道,“也不喜欢女人,我只是喜欢你、爱慕你。”
江之恩又慌了,只是这次,和之前似乎有些差别,他的心跳好快。
杜北抚摸上他的脸,注视着他的双眼,在一个暗黑的角落里,明明看不太清楚彼此的表情,却依然能清楚的看到彼此的眼神。
“我说的是实话,在你面前,我不想做一个皇帝,用朕、寡人这样疏离的称呼,只想和你像一对普通的夫夫那样,每天吃饭饮茶,游历山川,偶尔切磋一下功夫,偶尔放肆的大笑,朝朝暮暮,天长地久。”
“但、但这是不对的!你是一国之君,你应该要...”江之恩说不下去了,他猛的发现,他居然没办法想象陛下娶妻生子的画面。
他想不出来,甚至也觉得不应该有一个女人或者旁的人站在陛下的身边。
所以他...他对陛下图谋不轨?!
江之恩要疯了,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他明明是打算效忠陛下一辈子,做陛下最好的大将军,可是...
“之恩,我知道突然这样说,你肯定心里乱的很,但是你要相信,我真的说的都是真心话,如果没有你,我大概会独身一辈子,至于皇位...有三哥呢,所以你也不要有负担,你只需要听从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你厌恶我吗?”
江之恩听从他的话,认真的想了一下,因为想的入神,也没注意到杜北牵住了他的手慢慢从黑黑的角落里走出来了。
双眼从暗到明的不适感让江之恩回神,立刻甩开了杜北的手。
那一瞬间,光线之中漂浮的细小灰尘似乎都停滞了。
杜北悲伤的低垂着双肩,头也微微的低着,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你,讨厌我?”
江之恩手足无措,“不!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不大适应。”最后半句说的没有声音。
杜北立刻挂上灿烂又喜悦的笑,仿佛神怪志异里诱惑凡人的妖精,“那,之恩便是心里有我,对吧?我觉得就是这样。”
江之恩看着他的笑脸,被迷惑住了一般,呐呐的说,“是。”
杜北发觉了,越发的喜欢对着他笑,笑的极为好看,江之恩每次都会被迷住,不知不觉的盯着他的脸看。
第二日早朝,杜北独自登上高高在上的龙椅,左右两侧的位置都已经清空了。
先说明了一下太后和燕王造反失败已经被诛杀,以及这两人的势力都被清洗干净,此时朝中很多位置都空了出来,杜北提拔了一批人,有张乐天这样的三朝元老,也有去岁刚刚入朝的无名小卒。
然后将他三哥拉出来给大家见一见,当年杜承南假死出宫一事,只有张、李两家知道,其他世家也是看他们这些年的行为隐约有所猜测,但不敢确认。
这会儿见到了真人,一个个老大人,直接就泪流满面,“像,太像了!”
杜承南和杜北长的不是很像,但他非常像年轻时候的仁皇帝,经历过真宗、仁宗两位帝王的老大人们,都似乎看见了当年那个十几岁便满腹才华的仁君。
“这是朕的三哥,当年因受奸人所害,不得已避出宫外,如今奸臣反贼已出,朕与三哥也总算团聚,且三哥立了大功,朕决定,封三哥为贤亲王,兼任内阁大学士,以后为大夏做更多的实事。”
别的人都是阿福宣布圣旨提拔的,唯独到了杜承南,杜北不但亲自介绍、册封,还一口一个三哥。
全殿的臣子都知道这位从宫外回来的贤亲王和陛下感情十分好,陛下极为重视他。
不过,也有人在猜,皇帝一定是在做戏,后面指不定要如何猜忌贤亲王,但凡家中有点经历的都知道,贤亲王才是先皇心里的继承人,陛下不过是占了年纪小,才被留下一条性命做了傀儡皇帝。
真的论起来,陛下的皇位来的可有些捡漏了。
外面的言语,杜北一概当做没听见,打着和三哥亲近的幌子,把折子扔给亲哥批阅,他自己则是围着江之恩转个不停。
十一月的京都又冷了几分。
“陛下,福宁宫还没修缮好,今年估计是搬不了了。”江之恩坐在铺着厚厚的地毯的地上,手里拿着叶子牌。
杜北打了两张,又摸了一张,“修好了我也不搬过去,紫宸宫已经修的差不多了,应该在十九日之前能搬进去,到时候这里就留给三哥了。”
因着到处都需要修缮,贤亲王的府邸动工的稍晚几日,皇帝又叮嘱了一定要仔细,没个一年半载的,肯定是修不好。
这些日子杜承南都是住在延福宫附近的宫里,延福宫本就偏了些,附近更是没什么好的地方,所以杜北搬离之后,他住进来也合适。
“陛下不如和工部说一声,王府修快一点?”杜承南被弟弟硬拉着一起打叶子牌,还是坐在地上,双腿藏在矮矮的围桌
杜北打着哈哈,“慢工出细活,三哥,宫里地方这么大,你安心住着吧。”
杜承南故意赢下一局,“我看你就是打定主意把折子都推给我。”
“三哥,看破不说破,还是好兄弟,而且,最近没什么大事,三哥你要尽快熟悉起来这些。”杜北言下之意,三个人都能听的懂。
江之恩不敢插话,眼神里充满了担忧,虽然迷迷糊糊的被陛下哄着说要在一起,但他一直心里担心,这样的关系毕竟登不上台面,见不得光。可是陛下似乎不这么想,陛下在贤亲王面前未曾收敛过...
“着什么急?你我都还年轻,我还能不帮你?”杜承南三言两语的反驳了杜北,若是小北不学无术,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但小北明明很有才华。
杜北借着洗牌的功夫,碰了碰江之恩,让他安心,“那政务就拜托三哥了,以后咱们商量着来,一人计短...”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大夏的问题太多了,像是垂暮的老人,我一个人救不活它。”
杜承南沉默了一会儿,他和小北相认之后,小北曾多次溜出宫去带着他一起去周围的农村,看上去是游山玩水,其实是让他看看,在繁花紧簇的背后,大夏已经千疮百孔了。
京郊那样的地方,天子脚下,老百姓竟然也要为租田为生,所有的土地不是在世家手里,就是在贵族、官员手里。
田税是不多,但租来的田地,出息本就只能留下一半或者六成,然后再交了田税,一年到头,恐怕连一顿饱饭都难吃上。
他以前一直学习仁爱之道,学习父皇和世家共治天下的策略,但等他转遍了京都郊外所有的村子之后,他开始怀疑了。
“其实也很正常,世家发展至今,少说也有千年,大夏不过经历了五代帝王,一共才一百多年,想改变整个天下格局,没那么容易的。”
杜北发了一张叶子牌给他三哥,“慢慢来吧,三哥,急不来的,幸好咱们还年轻。”
杜承南一笑,“你说的对。”
用过午膳,杜北想要和江之恩独处,所以毫不留情的将他的亲哥哥赶去批折子了。
江之恩走在杜北身后一步左右,他们要去练功房,切磋一下,最近很久没有活动了,他还挺有兴趣的。
“陛下,贤亲王笑起来和陛下有五分像,倒是比平时更像兄弟俩。”进了练功房之后,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江之恩也放松了很多,随口提了一嘴。
杜北扭头看他,有点不开心,“你还关心这个?”故意笑了一下,“朕笑的不好看吗?你怎么还看三哥?”
江之恩嗔目结舌,“不,我只是,随口一提。”
“可是我不想你看别人,三哥也不行,你看看我,我长得多好看,你多看看,看到心里去,别总是躲着我。”杜北换了招数,追老婆这样的大事,不能要脸。
要脸就没有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