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北瘦了很多。
当他再一次坐在偌大的大庆殿的龙椅之上,几乎每一个见到他的臣子都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
皇帝怎么瘦成了这样?
天天见面的话,细微的变化是不会看出来的,一点点细微的变化累积起来就是巨大的变化,但往往天天见面的人不会发现。
可是,突然不见面之后,再见到,和记忆里的人一对比,就会发现,这个人变了好多。
大臣们对杜北就是这样,之前每次上朝杜北都在,大家觉得今天和昨天的差别不大,没什么不好。
但停了三天之后,再见到他,没有人敢说瘦骨嶙峋的皇帝没什么不好的。
再看看身材走形成一个球一样燕王,和看着比皇帝还珠圆玉润些的太后,所有人心里都在想,小皇帝又被这两个人欺负了吧?
其实不光是吃素的问题,杜北早就开始减少了食量,虽然他依然会保持足够的营养摄入,但在阿福等人的眼里,吃的就太少了。
再加上他增加了运动,身体快速的增长起来,但衣服却还是旧的尺码,自然就会显得不那么合身,显得他人过分的瘦。
“陛下,可是近来食欲不佳?老臣的侄子在南方,送来了一些蜜柚和海鱼,请陛下品尝一二,或许能开胃。”这是左相刘纯风,也是世家之中唯一在实权位置上的人。
杜北挥挥手,“刘大人不必担心,朕不过是为父皇守孝而已,太后说,为人子当孝顺父母,为君者当为百姓做榜样,故而每年父皇的忌日前后,朕都会沐浴斋戒、抄写经文十个时辰。”
前边大家还能认同,听到后面,所有大臣都皱起了眉,抄写经文十个时辰,这也太过了。
翰林院大学士站出来,“为先皇祭奠确实重要,然逝者已逝,活人自当珍重,陛下龙体康泰才可保江山稳固,朝政安定,还请陛下珍重自身。”
杜北听了,犹豫的看了一眼太后,“这...”
那边燕王抓住时机,对自己的人使了眼色,立刻便有人跳出来指责太后,不顾陛下安危。
太后自然也不甘心,她这边也跳出来人指责燕王作为皇帝的叔父,对皇帝的关心不够等等。
镇国公见状,看了一眼闭着眼似乎在打瞌睡的张乐天,脸色变得铁青。
等他回了家之后,这心里还堵着一口气,他以为大家同为真宗皇帝的旧臣,即便是对小皇帝不满意,也终归是要忠于皇室的,但现在看来,只是他以为而已。
“爹,你这是怎么了?朝上发生了什么大事?”江之恩看到他爹走路都要起风了似的,就知道他爹现在心里不痛快。
镇国公冷哼了一声,但又不想儿子知道这些,便说,“之恩,陪我过几招。”
“哎!”
父子俩到演武场,先是赤手空拳,然后是长枪刀剑斧钺勾叉,几乎是所有的武器都用了一遍。
江之恩自然是打不过他爹的,不过镇国公也努力收敛着些,等儿子体力见底了,他这心气也顺了不少,“之恩,最近进步很快,但是还得多加练习...”
指点了他的不足,镇国公才回去休息,江之恩立刻皱着一张脸挪回了自己的院子,“长青,快拿药膏来。”
长青赶紧去拿,回来的时候就看自己世子倒在床上,脸朝下,“世子爷,药膏拿来了,小的帮你把衣服脱了吧?”
“扶我起来。”
起来的过程江之恩一直愁眉苦脸的,时不时发出嘶嘶的吸凉气声,他爹虽然收着力道了,但还是很重,被打过的地方都痛的要命,脱了衣服一看,都不是青紫,都发黑了,仔细看皮肤
长青看了都疼,“公爷也真是的,下这么重的手,世子爷明天还得进宫呢,这可怎么办啊?不然世子爷,咱们给宫里递牌子吧,请病假。”
江之恩摇摇头,他都好几日没见到陛下了,得去看看陛下最近过的好不好。
“帮我上药吧,用点力,揉开了就好了。”
长青不太相信的问,“那小的可用力了啊?”
江之恩咬着手帕,“嗯!”
“嗷!”第一下就让他疼的受不住,但想起明天就能见到陛下,强忍着让长青帮他都上完了药,该揉开的都揉了。
伤在身上,穿好了衣服看不大出来,就是虎口的裂口有点难藏,江之恩心想,估计陛下也不会看到,也就没当回事。
然而实际上,他和陛下一见面,就被问,“手怎么回事?”
江之恩摸了摸头,实话实说道,“昨天父亲心情不好,便陪着他过了几招,臣力气不足,不小心撕裂了一些。”
杜北听了,没说什么,“阿福,去拿两瓶上好的药膏来。”
“陛下,臣没事,这种小伤,过两天就好了。”江之恩赶紧说。
杜北捏了一下他的胳膊,因为是突然的举动,江之恩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的嘶了一下,痛的缩回去。
“镇国公武艺高强,你才多大,哪里能对的过,虎口都撕裂了,身上肯定更严重,就别在朕面前逞强了。”
杜北催着阿福去拿药膏,拿来之后塞给他,“收着,回去让小厮帮你抹上,这药效果很好,不需要揉,涂上便可止疼。”
“谢陛下!”江之恩眼睛一亮,不需要揉可太好了,涂药的过程就是因为要揉才痛苦。
“嗯,今天就不去切磋了,带你去藏书阁转转,你自己挑喜欢的看。”杜北说完要去藏书阁,江之恩的脸都耷拉下来了,他一点都不喜欢看书,但等听到可以自己挑喜欢的看,想到藏书阁里肯定有兵书,又开心了起来。
他的表情变化太明显,都不需要猜,任谁一眼都能看的明白,杜北也是,“走吧,遇到你特别喜欢的,朕准你拿回去抄写一份。”
“喏!”江之恩差点跳起来,“多谢陛下!”
“不用,走吧。”
两人一起往藏书阁去,江之恩看着排列整整齐齐的书架,左右找了好几圈,“陛下,这藏书阁可真大,书也多。”
杜北正拿着一本游记在看,听见声音,便说,“兵书全都在倒数第三排的第二个架子和第三个架子,你去看看吧。”
“嘿嘿,谢谢陛下!”江之恩赶紧跑过去,抽出来一本没见过的兵书,翻了两页便入迷了。
连陛下是何时走过来的他都没发现,还是被抽走了书,才抬头,“陛下?”
“太阳要落山了,藏书阁里不能点灯,改日再来吧。”
江之恩眼巴巴的瞅着他刚刚没看完的书,“其实也没有很黑,臣还能再看一会儿。”
杜北将书拿着,慢慢往外走,看着江之恩像是失了魂似的追着他,摇着头,“给你,拿回去抄写完了再还给朕便是。”
“就是啊,臣怎么没想到呢!”江之恩总算是想起来陛下说过可以让他拿走抄写一份了。
点点他的脑门,“笨呗。”
“臣才不笨,臣只是一时没想到!”江之恩不甘愿的反驳着,但抱着书,还是高兴的。
突然一抬头,看到陛下脸上挂着笑意,不明显,但很轻松自在,而且眼睛里全是自己。
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慌乱了起来,仿佛是喝了酒一样,噗通噗通的快速跳着,身上也发热了起来,没话找话的说,“陛下长高了。”
杜北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的距离更近了,江之恩都能闻得见他身上浅浅的龙涎香,“是吗?咱们比比,”杜北在他头顶比划了一下,到自己的脑门处,“好像是高了一些,之前朕比之恩稍矮一些,现在反倒是之恩矮了一些。”
江之恩努力没让自己后退,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贴的这么近,他并不舒服,“说明陛下长高了不少,但是陛下太瘦了,应该多吃一些。”
“要是阿福听见了肯定很高兴,他一直说朕吃的太少。”杜北自然的向后退了一步,让江之恩可以放松下来。
“阿福总管说的对,陛下真的要多吃一点,陛下看,臣的胳膊都要赶上陛下的小腿粗了。”江之恩掩饰住心里的失落,专心劝说陛下。
“哈哈哈,倒也不至于此,好了好了,别念了,朕听你的便是,今天会多吃一些的。”杜北拍拍他的脑袋,“你要是不信,明天来了可以问阿福,朕准许阿福向你透露朕的所有事。”
“那可说好了,臣一定会问的,陛下今天要多吃一点,多吃肉,男人就得吃肉才长的壮。”江之恩暴露着自己的饮食喜好。
杜北犹豫了片刻,“也成,不过朕觉得糖醋鱼也很好吃,尤其是新来的厨子很擅长做糖醋鱼。”
“糖醋鱼啊,”江之恩悄悄咽了口水,“陛下要是喜欢吃,就让御厨多做些。”
“朕也是这样打算的,皇庄那边送了几筐葡萄来,朕只得了半筐,分你一半吧,你带回去和之苍一起尝尝,这次送进来的似乎是叫巨丰,个大饱满汁水甜,配上一点碎冰,又解暑又好喝。”
现在的葡萄还属于奢侈水果,不是所有人都吃得起的,但江之恩很喜欢吃,每年一到八月下旬就盼着能买到葡萄,虽然顶多能买到一两次,但他也十分满足。
若是别的东西,他还会推拒,葡萄就真的没法拒绝了,只能再三感谢陛下赏赐,带着兵书和葡萄美滋滋的回家。
回家时,恰好碰到父亲也在,“爹,娘,今日陛下分了一半的葡萄给儿子,咱们一起吃吧,之苍呢?”
“在写大字呢,你爹说之苍的字像是狗爬的,让他每天都写五张大字,苍儿还那么小...”镇国公夫人瞪了一眼自家相公。
镇国公摸着胡子,不赞同的说,“恩儿七岁时都可以背过兵书了,写字也是规规整整,苍儿别说背兵书,连字都写不好,这怎么能行?”
若是别人家,有一个满意的长子撑门户,幼子的教育就会放松,但在镇国公这儿,绝无可能。
长子优秀,幼子也不能比哥哥差太多,不然以后兄弟二人如何相处?
总让老大谦让、照顾老二,那谁来照顾老大?
说白了,他就是更心疼自家大儿子。
江之恩可不敢插手爹娘对弟弟的教育,便说,“那就等苍儿写完了一起吃,正好陛下让儿子抄写兵书,儿子先去和苍儿一起抄写一会儿。”
说完,让人把葡萄拿去洗干净,他自己钻进弟弟的书房,和弟弟一起写字。
江之苍虽然写字丑,但性子挺好的,耐得住,小胖手抓着毛笔,仔仔细细的写着。看到哥哥也进来开始写字,就更加认真了。
另一边镇国公看着那一小篮子葡萄,问长青,“这是陛下给之恩的?”
长青是江之恩的近身小厮,虽然不能去宫里,但来回的路上也都是他去接送的,江之恩有什么事儿也会和他说一下。
“是,听世子爷说,陛下分了一半给他,估计是这个品种的葡萄难得吧?”长青也不敢相信这是皇帝份额的一半,但皇帝何必对自己的伴读说谎?便只能猜这种葡萄产量太小,虽然他看着也就是普通的葡萄,顶多是个头大点。
镇国公不爱吃这东西,也不认识什么品种,长青这么说,他也就这么以为了。
直到张乐天那老东西再一次请他过府,他在张家看到了这种葡萄,身为武将,镇国公其实是非常敏锐的,即使不认识葡萄品种,他也能确认,这就是前两日儿子拿回来的那种。
“你这儿还有葡萄?”镇国公诧异的问了出来。
张乐天笑了一下,“怎么,你还爱吃这东西了?”
“倒不是我爱吃,是我家老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喜欢吃葡萄,每年都要想法子买两回,他那边零用钱都搭在这上头了。”
张乐天立刻让人给他装了半筐,“你早说,这东西是宫中给的,每年都有两三筐,你要是透露出来点意思,自然也会有你的份。”
镇国公皱起了眉,“这是太后赏的?”
“自然,略施些小恩小惠,大家也得承她的情不是?”张乐天对太后看不上,在自己家里也不会遮掩。
镇国公并不觉得他的态度有问题,看不上太后的也不止张乐天一人,他却不满另一件事,“可是,我听恩儿说,陛下只有半筐葡萄,还是太后从各处挤出来的。”
张乐天摸着胡子的手一顿,扯掉了两根胡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