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则的脸离她很近，近得可以看清楚脸上细微的绒毛。
赛车手的体重控制得很严格，毕竟各种工程师绞尽脑汁掉光头发的设计画图，就为了减轻那么一点重量，要是赛车手自己拉跨重个几斤，那么一切又付之东流。
所以一定程度上来讲，这其实是个挺反人类的职业。一方面要赛车手有充足的体能以应对高强度的比赛，所以肌肉含量不可能低。另一方面又要赛车手在一定范围内尽可能轻一点，不能太重。
F1多的是将近一米八，体重才六七十公斤的赛车手。
跟四体不勤所以清瘦扶风的女生不同，乔晟然长期有专业的教练和营养师指导调整她的训练，肌肉虽然看着并没有健美比赛里那么明显，但是曲线相当流畅漂亮。但她173公分的的个子，也才不过53KG的体重。
路则像抱一张毯子一样，轻轻巧巧地就把乔晟然抱了起来，仔细地避开了她的腿，然后在副驾上放好，反复叮嘱：“腿放着就好，不要用力杵着。”
“知道了知道了。”
路则眉毛微微抖了一下，也再没说什么，把轮椅收起来放在了后备箱。
挂挡起步，他开车一向很稳。
乔晟然扬眉：“我觉得破百4.9秒跟十秒钟在你这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确实，但我有驾照。”
驾照被扣十二分直接被吊销的乔晟然：“……您闭嘴吧。”
路则沿着展馆边上大致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停车之后乔晟然用没受伤的那条腿一支刚想转过去，就听见边上传来淡淡的话语声：“转呗，还真想开轮椅去比赛呢？奥托博克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能开展这种业务，脚踏索伯，比肩拉法，走上企业巅峰。”
乔晟然委委屈屈地收回了腿。
路则转过身，手肘撑在副驾驶的椅背上：“这款现在有现货吗？”
“有的，请问你要什么颜色呢？”
乔晟然倒是兴致高涨：“这款应该也能做拼色吧？”
路则：“黑色。”
乔晟然：“……”
销售忍着笑，很努力地保持着自己的职业素养，打趣道：“您不参考一下你太太的意见吗？现在不听以后吵架绝对会每次都被翻旧账的。”
乔晟然连着耳根一并都烧了起来。
“我……”
“没关系，翻就翻吧，债多不压身。”路则笑了下。
乔晟然闻言愣了一下。
债多……
然后就听见路则继续说道：“今天也得罪不止这么一次两次了。”
从进了梅奔的展厅到定好配置开合同，统共加起来不到半个小时。
效率高到连销售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签合同的时候，乔晟然低头从钱包里找出了自己的银行卡。抬头要递给销售的时候，就看见路则已经递了一张卡过去。
“不是说好我给你买吗？”
路则瞥了人一眼：“逗你的，医院不能收受贿赂。”
乔晟然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抢着把卡递给销售：“刷我的吧。”
只是空有这份心，但坐轮椅上怎么都不太抢得过人家好手好腿的。
路则抓着她的手，把她的手按了下去，示意面前的工作人员继续开单。
一辆几十万的车愣是被两个人抢出了东北吃饭抢买单的架势，连工作人员看得心情都有点复杂。
知道的这是一辆七八十万的车，不知道的以为是七八十的沙县小吃。争得这么激烈，不如买两辆车。
只是连着开单的时候，路则都没有放开她的手的意思。
他的手温暖干燥，把她连卡带手窝在掌心。
开完单子之后，路则拿好合同才放开了乔晟然。
新车的临时牌照还没下来，路则就先开了4s店借的一辆临时的车。
乔晟然上车之后，有些不满：“不是说好我给你买么。”
路则笑着揉了揉眉心：“这不合适。”
“本来就是我开车撞坏你的车，总不能不赔。”
“等下次吧。”
乔晟然翻了人一眼：“下次再把你的车撞坏的时候吗？”
路则老神在在：“下次下聘的时候。”
乔晟然：“……”
路则靠了过来，一张脸突然在眼前放大，乔晟然愣了一下。
然后旁边的安全带被人拉了出来，扣了下去。
“上车第一件事，先系好安全带。”路则笑得相当温和有礼，客客气气：“别不当一回事，记清楚，毕竟科一科三都要考的。”
明明眉眼英挺，下颚线也变得棱角分明，身上也没有了当年那股青涩张扬的劲，乔晟然却像是一瞬间被拉回了十几年前。
不管过了多少年，经历过多少事，狗东西还是狗东西。
————————————
从那次乔晟然撞到路则翻墙开始，两个人就像是有了一点心照不宣的默契。
虽然这种默契主要还是体现在，乔晟然在写路则名字的时候，字更漂亮了一点，以及在轮到乔晟然看纪律的那天，路则会稍微安分那么一点。
学生时代最容易促进两个人友谊的方式莫过于一起说人坏话和一起保守秘密。
偶尔乔晟然又去那条长廊的时候，都会撞到路则翻墙进来，甚至偶尔路则还会跟她一起等到下课一道走回去。
所以原先在夜里显得有些幽静的小道，倒也不会太阴森。
直到有一次，乔晟然和路则回班级的时候，刚好迎面撞上晚自习第一节课从来不会来班级的班主任。
七班在二楼的第一间教室。
两个人说说笑笑往上走的时候，转台一过，就看见班主任站在楼梯的上面。
他们的班主任姓林，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女老师，带着眼镜，一头长卷发通常都束成高马尾，眉眼鼻梁有几分汤唯的感觉到，斯斯文文一张标准的语文老师的脸。但站在楼梯那一幕，差点给乔晟然留在心理阴影。
“聊得挺开心的？你们第一节课去哪里了？”
乔晟然只是乱了一瞬，旋即就镇定下来：“我第一节课去检查卫生了，学生会安排的。”
她向来是“好学生”这三个字的具象化体现，老师当然不疑有他，原先她质问的主要对象就不是乔晟然。
“那你呢？”
乔晟然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态，下意识帮人着补：“今天学生会跟我一组的人没有空，就找他跟我一起去检查。”
年纪小的时候总觉得总会觉得自己的谎言天衣无缝，殊不知在比你年长十岁二十岁的人眼里疏漏百出。
下场就是，乔晟然当了这么多年的好学生，第一次被罚了写检讨。
路则倒是抱歉得很：“对不起，还让你也一起写检讨。”
“没事，我自己找的事。”
“我帮你写吧。”
“不用不用，真的。”
反复客气了好久，乔晟然才默默说道：“字差得有点多，老师可能不瞎。”
路则：“……”
好的。
不过后来路则倒也包了她整整一年的值日，每次轮到乔晟然值日，他跟打了鸡血似的，扫得比自己值日还干净。
一次晚自习的下课时候，乔晟然后背被人拿笔戳了一下。
转过头发现是路则换了位置坐过来。
路则趴在桌上，下巴搁在自己的手臂上，抬着头眼巴巴地看着她：“好心人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乔晟然抿了抿唇：“什么事情？”
“你回家的时候，是不是会路过星云音像店？”
乔晟然住不惯宿舍，所以她的父母就在学校边上买了一套房子，走路不过两三分钟就到的路程，路上就有一家音像店。
她想了一下：“好像是？”
“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
“什么忙？”
“帮我买一下骏卡，”路则双手合十摇了摇。
乔晟然向来受不了这种眼神，自然就答应了。
得到了肯定答复之后，路则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从钱包里拿了一张红色的钞票折好，双手递给人：“要两张，两张都是五十的，谢谢好心人。”
买个骏卡并不要多大功夫，但那天晚上路则还是给她买了奶茶。
当他把奶茶放在乔晟然的桌上的时候，一向和路则形影不离，有架一起打有地一起扫，连着罚站都是一道站的成玟厅就开始疯狂咳嗽。
成玟厅是乔晟然同桌，他倒在自己的同桌身上，作势抹眼泪：“路哥他变了，以前都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帮人家扫地，帮人家鞍前马后，奶茶也变成小乔妹妹独一份了，我也要，波霸奶茶去冰七分甜谢谢。”
乔晟然面无表情把他推开：“是因为我帮他买骏卡，他才请我的好吧。”
成玟厅怔了一下，复读道：“买骏卡？”
乔晟然不明所以。
旋即成玟厅不顾路则几乎能杀人的目光，扶着乔晟然的肩膀，笑到几乎直不起腰来：“不是吧不是吧，路哥你们家小区门口不就有一家星云音像……”
话还没说完，就被路则捂着嘴拖出了座位。
只不过路则只有一个人，只有一双手，捂不住周遭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从前一脚出，八步迈，威风凛凛的谁见了不叫一声路哥的路则，红着一张脸慌不择路，落荒而逃。
乔晟然泰然自若地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拆开吸管，扎进了奶茶，理直气壮地对上了周围的人的目光：“怎么了吗？”
只要我自己不尴尬，就没人可以替我尴尬。
刚好上课铃也敲响了，看热闹的也只能转回去。
乔晟然若无其事地把头发挽到耳后，露出了早就红透了的耳垂，白白嫩嫩的耳垂尖泛着绯红，像极了刚刚褪去青色已经渐渐成熟些许的草莓。
一直到了第一节的一半，两个人才去而复返。
只不过路则不知道怎么拾窜的成玟厅跟他换了位置。
乔晟然转头看向人，视线刚好撞进了路则的眼睛里。
他趴在座位上，头靠在自己的臂弯上，看着有些忐忑，像刚刚拆了家里沙发，棉絮把家里埋了的金毛犬。
乔晟然扬眉，就见着路则空闲的手递了一张纸条过来。
那大概是她看过路则写的最工整的字了。
[那我还可以请你喝奶茶吗？]
乔晟然嘴角忍不住翘了一下，低下头，让两侧的头发隔绝住路则看向自己的脸的视线。
她抽过纸条，慢条斯理地写了几画，递还回去。
[下次我要三分糖的。]
乔晟然说是去检查卫生，倒也不全是逃课的幌子，毕竟轮到她去检查卫生的时候，还是得正儿八经把整个学校的卫生区都逛一遍的。
所以当她坐在操场的人工草坪上看星星的时候，又再一次遇到了跳墙进来的路则。
乔晟然：“……”
路则：“……”
倒是乔晟然先拍了拍自己边上的草坪，像是自己家一样招呼：“好巧，坐坐坐。”
路则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有些无措，连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合适。
那次被拆台之后，他就一直不太敢面对上人。
有些事情只有在窗户纸糊着的时候能明目张胆挑衅，但是一旦被挑明了反而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话。
不知道算不算是夏天夜里的凉风壮人胆，又或者是因为天上很难得的星星渲染气氛。
他拿出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不成功就成仁的架势。
勾住了乔晟然的小指。
———————————————
如果说和乔晟然在一起和原先到底有什么区别，那大约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路则再也没能逃过一节课。
倒不是因为乔晟然对男票有多高标准严要求，她只不过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如果你考上不一中高中部的话，那我们就没办法在一个学校了。”
S市一中初中部是按片区划分，但高中部就要按成绩来报考了。S市一中的高中部是S市最好的高中，有句话是“如果进了S市一中，那么就有半条腿跨进了清北复交”。所以除了极少数直升名额以外，哪怕是作为S市的初中部的学生，也得跟S市市区包括市属乡镇的学生一同千军万马挤独木桥。
一句话瞬间让路则像打了鸡血一样，连着乔晟然登记缺交作业名单的时候，都少写了许多他的名字。
当下课的时候成玟厅想拉路则去打球的时候，路则严肃地拍掉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说道：“今天我就不去了，我要先去背单词，明天要听写。”
成玟厅沉默了一下，转向自己正在看一本外文原著的同桌：“请问你们学英语也会有人传人的现象吗？”
乔晟然面不改色翻了一页：“如果有的话，那你抗体倒是蛮充裕。”
成玟厅：“……”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带攻击人的。
他试探地看向自己已经连夜绣红旗投敌叛变的兄弟：“那我也一起？”
路则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大义凛然：“我都已经没去了，你再不去我们班就打不过四班了，输人不输阵，输给四班你丢人不要紧，主要咱们七班丢人。”
成玟厅闻言才想起来今天还跟人约了球赛，赶忙提着球袋子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教室。
他走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有什么钥匙没拿。
他连忙返回班里去拿钥匙，然后透过教室的窗户就看到，刚刚浓眉大眼义正辞严教育自己的人，已经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好像确实是不大方便进去。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
路则和乔晟然把4S店的车开了出来，这一路的车并不算很多，而且也不是什么周末。所以非常难得地在这个下班高峰期的时间点，居然一路畅通无阻，没有堵车。
“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吃个饭，你想吃什么？火锅牛排日料还是本帮菜？”
乔晟然愣了下：“啊？”
路则打着方向盘，向右转了个弯，看着前面说道：“你出来一趟，总不能只是想买辆车？”
说到买车，乔晟然多少还是有点过意不去：“……明明说好是我给你买的。”
“你要是真的抱歉，等下吃完饭，就陪我一起去看《绿皮书》。”
路则说着就自己也笑了出声：“这个电影还真是看得不容易，乘风破浪披荆斩棘九九八十一难的。”
第一回遇到人贩抢孩子，第二回乔晟然自己比赛出了车祸。
乔晟然也相当赞同：“确实。”
两个人吃完饭到电影院的时候，人并不是很多，路则推着乔晟然排在买票的队伍后面。
排他们前面的两个女生看到乔晟然的轮椅，连忙让开身子。
其中那个长头发的女生向乔晟然笑了下：“你们排前面吧。”
乔晟然连连摇头：“不用啦谢谢，我们按顺序来就好。”
那个女生执意要让，乔晟然毕竟是个坐在轮椅上的人，确实拗不过她，只好笑着道了谢。
结果前边的人也都纷纷让乔晟然和路则排到前边去，拦都拦不住，不到一分钟，他们已经排到了队伍最前端。
乔晟然看着路则感叹道：“其实我们觉得我们今天看电影有点亏。”
路则挑眉。
乔晟然痛心疾首：“我们该去迪士尼的，不用排队，也不用加钱。”
“然后你玩几个项目之后，这辈子都可以不加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