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刚诊脉完,言初霁便迫不及待的开口询问,「怎么样了?」
太医犹豫了一下,「陛下这是心思郁结,肝火旺盛,一时之间有些急火攻心,虽然龙体欠安,但并没有什么大碍,只需好生修养,不日便可恢复健康。」
言初霁闻言立马怒了,「你到底有没有好好诊断?父皇方才呕了那么多的血,最近一段时间身体也时常不好,一不留神可能就直接去了,你却在这里说没有大碍?」
太医:……
「一不留神就去了」,这种话也是能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的?
时喻:……
言初霁能平平安安的长到这么大没被人打死,也是不容易。
太医「咚——」的一声就跪了下去,「微臣该死,陛下赎罪。」
言初霁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有些不太妥当,「父皇息怒,儿臣不是有意的,儿臣只是太担心父皇了,害怕父皇就这么走了,只留下儿臣一个人。」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太医更加的害怕了,脑袋深深埋了下去,几乎快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身体颤抖的像得了帕金森一般,额间冷汗直冒。
时喻无奈的摆了摆手,对太医开口说道,「行了,你下去吧。」
他的身体他最清楚不过,不过是常年打仗,加上劳心劳力的处理国事损耗太大了而已,再加上方才直接呕了二两血出来,亏空的身体猛地失血太多有些承受不住,原主才去了。
太医当然是诊断出了这具身体的具体情况,只不过他们却不敢对一国之主用狠药,担心身体承受不住,因此只敢开一些温补的药来慢慢养着。
但这对于时喻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他想,很快就可以让这具身体恢复巅峰的水平,甚至是活的比这个朝代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久。
太医并没有犯错,时喻也不欲惩罚于他,便直接让他下去了。
太医很是诚惶诚恐,就连离开时身体都在打着哆嗦。
屏退了左右,直到寝殿中只剩下时喻和言初霁两个人的时候,时喻这才将视线落在了言初霁的身上。
年轻的太子样貌生的极好,平日里眉宇间携霜带雪,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凛然,此时那张俊美的脸上带着些许的担忧,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深如寒潭。
不说话的时候站在那里,自带一股疏离的气质,在国家大事的处理方面也做得十分完美,是一个比原主还要适合成为掌权者的存在。
只可惜,好好的一个太子,却偏偏长了一张嘴。
原主能坚持这么多年没有被言初霁气死,也算是个很了不起的帝王了。
言初霁孩提的时候,跟着原主四处征战,原主和妻子忙的脚不沾地,根本没有时间好好教导言初霁,他从小就跟军营里的兵痞子们待在一起,长大后的言初霁温文尔雅,没有沾染上那些兵痞子满口脏话的陋习,也算得上是一个奇迹。
等好不容易建国了,原主的妻子一直缠绵在病榻上,一年左右就撒手人寰,言初霁几乎一直都是在被散养着长大的。
建国之初,国家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太多,原主能够抽出时间来教导言初霁帝王之术已经很不容易,也没有其他多余的空闲来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
而即便这个时候的言初霁已经有了太子太傅和其他教导他的老师,可太子太傅也只会教导言初霁学识方面的知识,毕竟君臣有别,断然不会像普通的师友那般亲切。
因此,言初霁的性格很是拧巴,但这也完全不能怪他,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吧……
其他所有的事情他都能处理的很好,可在为人处事方面,言初霁就是一张干
干净净的白纸,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懂,完全凭借自己的心意去做事。
说话的时候也总是直来直往,不会去考虑是不是戳了别人的心窝子,也不会去考虑是否会得罪到别人。
被诬陷了也不知该去如何解释,若不是因为原主深知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子一直相信着他。
稍微换一个年迈的皇帝和年轻太子的组合,言初霁恐怕都不知道要被废去太子之位多少次。
这样的人,这样的性子,若生在一个普通人家官宦,或许也没有什么,可他是一国的太子,是将来极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先皇后亲子,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性子便会很容易要了他的命。
原主总是忙,等发现言初霁这个缺陷的时候他已经长大成人,再想要改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功的,而原主的身子也大不如前,随时都有嗝屁的风险。
他只能强撑着残破的身躯更加卖力的处理事物,希望在自己离世前能够为言初霁扫清障碍。
只可惜,纵使原主已经竭尽了全力,终究还是和时不利兮骓不逝一样,未等他做好一切的谋划,替言初霁铺好这条康庄大道,就在急火攻心之下一命呜呼了。
原主确确实实是被气死的,但却不是因为他相信言初霁私藏龙袍谋反,而是气愤这幕后的人竟然把手伸到了这么长的地方来,模仿的言初霁的字迹几乎是一模一样,而且那信笺之上还盖着太子的专属印章。
极度的愤怒之下,原主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就噶了。
这个全心全意的相信着言初霁的皇帝,一心一意渴望真正将黎民百姓放在心中的言初霁继承大统的皇帝,他的死到最后却成了众人攻讦言初霁的存在,使得他培养下来的最适合如今大夏朝的一代帝王,在还未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苏鸿,杨宏远等人自是乱臣贼子,可造成这一结果,言初霁在为人方面也有着一定的责任。
倘若他这种直来直去,所有的心思和想法都停留在一张脸上的话,即便他继承了大统,成为了这个国家最高的存在,也没有办法将国事处理的妥帖。
水至清则无鱼,过刚易折,言初霁的性子……还需要好好的打磨打磨。
原主身边的总管太监江福海出去的时候还十分贴心地带上了门,如今寝殿里也没有了别人,时喻面无表情的看着言初霁,「别跪着了,起来吧。」
言初霁晃晃悠悠的就要起身,却又在看见时喻脸色的一瞬间保持着双腿微弯的姿势僵在了半空中,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一动不动。
时喻抬脚踹了踹他的膝盖,两眼紧盯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言初霁神情有些呆呆的,「父皇,儿臣错了。」
时喻嘴角抽了抽,随即问出了那个千古难题,「你错哪了?」
言初霁眨巴了一下眼睛,嘴唇蠕动了半晌,接连偷偷瞟了时喻好几眼,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没想好自己错在哪了。
他没有私藏龙袍,那几封信也不是他写的,可父皇没有丝毫表情的面容就是告诉他父皇生气了。
父皇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他不想惹父皇生气,只想着主动认错。
可现在……他真的不知道他错在了哪里。
怎么办?
言初霁抬头看向时喻,弱弱的喊了一声,「父皇?」
时喻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言初霁长的人模人样,站在那里不说话的时候,光是气势都可以吓到一群宫人。
可怎么说话的时候就怎么画风突变了呢?
时喻垂眸看他,决定好好掰掰他的性子,否则自己想要躺平的日子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可以开始。
抬手指了指他身旁的座位,「坐过来吧,朕没有生气。」
言初霁听话的坐下,神情还有些许的忐忑。
时喻看他一眼,语调轻缓,「今日早朝之事,倘若朕并未吐血,也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认了太子妃呈上来的那些证据,你又该当如何?」
言初霁张了张嘴,有些不可置信,「父皇?」
时喻叹了口气,「你不知该如何解释,也觉得朕不会怀疑于你,是也不是?」
言初霁垂下脑袋,「正是。」
「但是啊……」时喻幽幽地叹道,「霁儿,你可曾想过,倘若即便朕相信于你,可这大夏的文武百官与黎民百姓不相信呢?」
「倘若他们都觉得你是一个意图谋反,以下犯上,想要篡位的乱臣贼子,你又该当如何?」
「今日呈上证据的是你的枕边之人太子妃,一旦你登上皇位,就凭她的父亲是一品的镇国大将军杨宏远,杨丽云就绝对能坐稳皇后之位,有着一个当皇后的女儿,杨家也定能水涨船高,有如此大的利益所得,太子妃又会如何主动检举你私藏龙袍意图谋反呢?」
「除非……杨家是纯正的忠臣,他们忠于帝王,忠于朕,哪怕是不要唾手可得的皇后的位置,不要天家岳丈的名号,他们也要揭露你这个乱臣贼子的阴谋。」
随着时喻话音的落下,言初霁的脸色一点一点的白了起来,到了最后连一丝血色都看不到,白的近乎透明。
「儿臣没有。」言初霁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可说出的话却是那样的无力。
他的父皇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
无论是幼年时那个可以让他骑在脖子上骑大马的爹爹,还是随着他逐年长大越发具有威严却始终信任着他的父皇,都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存在。
只要他不犯错,这个皇位必定是他的。
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想要去伤害他的父皇呢?
时喻垂下眼帘,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深沉的眸光,「你说没有,证据呢?」
「所有的官员和百姓都愿意相信这就是事实,因为太子妃根本没有理由要诬陷于你,你被废了太子之位于她没有一丝半点的好处,她这么做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和杨家都忠于朕!」
时喻的声音掷地有声,说的言初霁拿不出半点反驳的话语来。
「所以……霁儿,你好好想想,」时喻抬手轻轻拍了拍言初霁的肩膀,「杨丽云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言初霁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才有些惶恐地抬起了头来,他盯着时喻的双眸有些忐忑,「儿臣不知。」
语罢,他整个人变得非常的失落,「父皇……儿臣是不是特别令你失望?」
为什么父皇能看出来的事情,他却毫无头绪呢?
时喻心情复杂,摆了摆手,以言初霁方才吓到了太医的那些话为例,「你可知太医为何会那么害怕?」
言初霁很是诚实的摇了摇头,「儿臣不知。」
时喻恨铁不成钢的开口,「你也知道朕如今的身子骨不好,年老体弱的皇帝与正值壮年的太子,如此一个组合,你看过的那些史书上,难道找不出相似的情况吗?」
言初霁心头一颤,霎那间回想起了自己曾经读过的史书。
无论是多么圣明的皇帝,终究是会害怕死亡,当自己垂垂老矣之际,而太子却身强力壮之时,他们往往心中都会升起无尽的惶恐,忌惮着太子。
父皇和自己之间没有这些龌龊,但这并不代表着其他人的心里不会这么想,而他却当着太医的面明晃晃地指出,自己的父皇命不久矣……
只要稍微换一个心胸狭窄
那么一丁点的皇帝,他的太子之位,恐怕早就保不住了。
想到这其中缘由的言初霁猛地抬起了头来,「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时喻没有用皇帝专有的朕这个称呼,而是像平常的父子之间相处一般都用了我这个字,他盯着言初霁的眼睛,深邃的眸子很是慈祥,「但是啊……你是一国的太子,你需要和所有的官员打交道,需要发号施令制定政策,让所有的人都听从于你的命令。」
「但是……」时喻话锋一转,随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倘若你说的话总是让人误会有其他的意思,你又怎么可能治理的好大夏的天下,又让我怎么能够放心将这些责任都交到你的手里?」
言初霁沉默了半晌,最后神情低落的说了一句,「儿臣明白了。」
见他确确实实有了些许的理解,时喻又提出了言初霁说话太直得问题,「过刚易折,坐在我们的这个位置上,还是要稍稍学会装聋作哑一些。」
「可是……」言初霁反驳,「倘若人人都有私心的话,百姓们又该从何而处?」
时喻轻笑着摇了摇头,提了一个和这件事完全不相干的问题,「霁儿可曾观察过御花园里的柳树?」
言初霁想了想,点头应道,「有。」
时喻脸上的笑容更深,「那你可曾瞧过,每次狂风刮过以后,是柳树的枝条折断的多,还是那些桦树的枝条折断的多?」
言初霁并没有认认真真的考察过,但如今仔细一想,好似每次刮大风的时候,柳树枝条弯弯随风摇摆,几乎不曾有过折断,而桦树枝干笔直,强硬的扛着狂风,暴风雨过后,总是有枝条被狂风吹落在地上。
「儿臣好似明白了……」言初霁的声音很轻,但语调中的力量却很是充沛。
时喻的语调不急不徐,「水至清则无鱼,霁儿,想要做一个好皇帝,并不是只懂得那些治国之策就足够了。」
言初霁神情越发的恭敬,「儿臣省的。」
再怎么说也是精心培养出来的太子,曾经从未有人和言初霁交谈过这些事情,也未曾有人告诉过他这样的道理,他自是不知道,但如今经过时喻的点播,他很快就接收并且理解了。
见此情况,时喻秉持着想要快点摆烂的想法,又将如今大夏朝堂当中的种种势力,以及各方人马之间的种种心思全部都灌输给了言初霁。
说的有些渴了,时喻开口唤了一声,「来人。」
江福海不动声色的进来,头也沒抬,「陛下?」
时喻侧着身子仰躺在靠垫上,「去端两杯热茶过来。」
「诺。」江福海恭恭敬敬的退下,等他再次进来的时候,身后便跟了两个穿着宫装的宫女,每人手中都端着一杯香茗。
宫女上了茶,又很自觉地退下,但江福海却没有离开,而是弯着腰请示,「陛下,皇贵妃娘娘求见。」
皇贵妃苏蕊儿,丞相苏鸿的嫡长女,跟了原主十六年,身边有一个十五岁的二皇子言煜欢。
是原主死后最大的受益者。
原主虽然说是一个县衙里的衙役头子,可原主所在的那个州县实在是太过于偏僻与贫穷,而且衙役也算不得是实实在在的官身,实际上原主一家还是在地里刨食的农民。
原主的妻子是在原主还未曾起事的时候嫁给他的,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长得算不上多么漂亮,而且因为常年的下地劳作,手上起了一层厚厚的老茧,甚至是骨节都比常人粗大许多。
对比原主的妻子这样一个既长的算不上漂亮皮肤也算不上多好的女人,苏蕊儿这种世家大族娇养出来的女儿可谓是牢牢的抓住了原主的心。
原主本
就是一个泥腿子,连镇子上乡绅家的女儿都从未敢肖想过,觉得两人之间有云泥之隔,更何况是京城的世家大族千娇百宠养出来的嫡女呢。
在苏鸿答应将苏蕊儿嫁给原主的时候,原主几乎是激动的一晚上没有睡觉,若不是因为他骨子里的教养不允许他抛弃糟糠妻子,凭借原主对苏蕊儿的喜欢,苏蕊儿一个后位也是值得的。
原主登基以后身子骨大不如前,后宫虽然也陆陆续续进了些女子,但总数并没有太多,而孕育了子嗣的妃子则更是少的可怜。
除了苏蕊儿有一个二皇子言煜欢以外,后宫当中竟然只有梅妃生了一对龙凤胎。
但对比于如今十九的言初霁和十五岁的言煜欢,梅妃那刚刚过了周岁的一双儿女,几乎是完全失去了夺位的可能。
原主的妻子死的早,凤印和统领六宫的权利全部都交在了苏蕊儿的手里。
就算原主的身体再不好,可既然梅妃能够生下子嗣,就没有这十几年后宫没有一个皇子公主诞生的道理。
若说这其中没有苏蕊儿的手段,打死时喻都不会相信的。
原主对苏蕊儿的宠是真的宠,几乎除了皇后之位,能够给苏蕊儿的原主全部都给她了,但人心不足蛇吞象,总是有人看不见眼前所拥有的,肖想着那些并不属于他的东西。
时喻才回到寝宫,只是和言初霁说了一会儿话的功夫,朝堂上的消息就已经入了苏蕊儿的耳朵。
可见苏蕊儿的手,已经伸的太长太长了。
可原主却还只以为他的好贵妃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
时喻吩咐江福海起身后,兀自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让她候着吧。」
苏蕊儿想觐见是苏蕊儿自己的事,要不要见苏蕊儿是时喻自己的事,他实在是不耐去处理原主后宫的这些情情爱爱。
日光溶溶,宫影重重,微风徐徐拂过,吹动树影婆娑,时喻穿着一件十分简单的衣袍,满头乌发仅用一根绸带系着,尽数披于脑后,露出一张虽然略显苍白,但却线条流畅的脸。
时喻望着言初霁,「这事你怎么看?」
青年眉眼疏离,黝黑的眸子中端的是认真,白皙纤长的手腕从衣袖中伸出,端起茶杯轻轻呡了一口,「来着不善。」
时喻眸中染过一抹兴味,「有长进啊。」
言初霁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父皇和儿臣说了这么多,倘若儿臣还和以前一个样,恐怕也不用嚣想这个位置了,不如早早地将它让给二皇弟。」
「好小子,」时喻抬手拍了拍言初霁的肩膀,指着不远处一叠原主还来不及处理的奏疏说道,「朕累了,不想再处理这些国事,你也学了这么久,那些奏疏就由你来批改吧。」
言初霁瞬间眼睛睁大了一些,「这……这不合规矩。」
时喻直接翻身留给他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朕是皇帝,朕的话就是规矩。」
言初霁看着耍赖的时喻悄悄勾起了唇角,随后走上前拿起了朱笔。
溶溶的日光通过窗杦挥洒进来,照在父子二人的身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光影,言初霁脸上带着浅浅的笑,黝黑的眸子当中端的是认真,狼毫被握在骨节分明的手中,朱笔挥洒之间,落下一个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静默的寝殿中,只有狼毫摩擦书页的声音,青年立的笔挺,仿若一副淡妆浓抹的水墨画,浑身气质不似凡人。
突兀的,一声吵闹打破了这一瞬的和谐,等候了近一个时辰的苏蕊儿再也按耐不住,不顾阻拦的冲了进来。
时喻原本也意料到了这种情况,只是没有想到,苏蕊儿竟是连一个时辰都等不及了。
在江福海一张苦瓜脸,就要下跪认错时,
时喻挥了挥手,「不必,你且站着。」
江福海应了一声,忐忑不安的一颗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时喻抬头看向门口处,女子衣着华丽,身后一大群宫人左拥右簇的烘着她前行,苏蕊儿半蹲在时喻面前,娇娇俏俏的开口,那声音甜软如空谷幽兰,「陛下可曾好了些许?」
吵闹的声音对时喻来说有些刺耳,他轻轻眨了眨眼,漆黑如墨的眸子不带有一丝情感,就这般直直撞进了苏蕊儿的眼底,「你说呢?」
苏蕊儿一瞬间以为自己被彻底的看穿,但她很快又稳下了心神,她深知皇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也深切地了解着他对自己的喜欢,因此并没有立刻警惕起来。
稍稍调整了一下笑容,苏蕊儿故作轻松的开口,「陛下放心,臣妾已经去太医院问过了,陛下的身体并无大碍,只要稍微调整调整,很快就会恢复如初。」
时喻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躺着更舒服一些,不似原主见到苏蕊儿那般高兴的迎上去,只是微微抬眸,漫不经心的扫过苏蕊儿,视线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贵妃,朕的寝殿,也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随意的闯进朕的寝殿,谁给你的权利?」
苏蕊儿下意识抬眸,猛然间撞进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只是那般淡然的看着她,却让苏蕊儿不由得心下一紧。
明明是平淡如水的眸子,却仿佛是能够穿透人心一般,苏蕊儿呼吸滞了一瞬,「噗通」一声,当即就跪在了地上。
太久没有如此跪过,苏蕊儿的膝盖磕的生疼,但她却丝毫不敢有所表现,只是深深的将透露埋在胸前,诚惶诚恐的开口,「臣妾知错,但凭陛下惩罚。」
「哦?是吗?」时喻语气讶异,一双眸子闪烁着求知的光,「不知道贵妃到底犯了什么错?」
苏蕊儿内心天人胶着,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回答才好,她没想到,这个向来对她有求必应的帝王,此刻竟然会突然给她来一个下马威。
「臣妾……臣妾未经允许强行闯入陛下的寝殿,还请陛下惩罚。」
苏蕊儿避重就轻的话语也不出时喻的所料,但他却不想让苏蕊儿就此安心一丝一毫。
沉默片刻,时喻开口,语调轻快,「既然贵妃也觉得自己做错了,那不如给朕说说,朕该如何惩罚你?」
苏蕊儿双手紧紧的捏在一起,失策!惩罚轻了,皇帝那里说不过去,惩罚重了,受罪的还是自己。
还是大意了,原本以为皇帝已经被完全掌握在手心,一听到早朝上皇帝并没有惩罚太子的消息,她就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
却又忘了,既然皇帝并没有直接废了太子,那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导致他们失去了对皇帝的控制,也是这段时间太过于顺滑让她有些飘飘然了。
苏蕊儿也不愧是最后能当上太后的人,很懂得审时度势式的道理,苏蕊儿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臣妾……臣妾不能继续陪伴着陛下,为陛下侍疾了,臣妾恳请陛下收回凤印,臣妾甘愿在含章宫闭门不出。」
苏蕊儿也带了一丝赌博的心思,有点祈盼皇帝看在她主动认错的份上,能就此打住,轻拿轻放。
然而,苏蕊儿终究还是失望了。
一直懒洋洋的靠坐着的帝王突然间起身走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向她,苏蕊儿不敢抬头,可那视线却好似能够穿透一切,让她不由得心肝都跟着颤了颤。
只听见清冷的男声不急不徐,「看来贵妃统领六宫这么多年,宫里的规矩,掌握的还是不太好啊。」
苏蕊儿:「……」
她万万没想到时喻竟然会这么较真,以前她又不是没闯过,也没有出什么
事啊。
然而,这话苏蕊儿不敢说,她只是低着头,将满腔的怒火隐藏起来,「臣妾惶恐……」
「啧!」时喻叹了口气,好似对苏蕊儿的话有些不满意,「爱妃,朕还未治你的罪呢,惶恐什么啊?」
「臣妾……臣妾……」
苏蕊儿的身体抖成了筛子,说话也是磕磕绊绊的样子,好似被吓傻了一般。
「爱妃,」时喻淡然的声音再次响起,「身为执掌凤印的皇贵妃,还需要以身作则啊。」
帝王低低的叹了口气,平淡的声音染上了一丝笑意,「来人!」
江福海面无表情的路过苏蕊儿后跪在了她前面,「陛下。」
时喻勾着唇角准备先断了苏蕊儿的两个臂膀,他指着苏蕊儿身旁的两个大宫女开口,「贵妃苏氏对上大不敬,身旁的大宫女不仅不加以阻拦,还跟着贵妃一起胡闹,把她们拉下去送去辛者库。」
时喻的话都没说完,两名宫女立马猛地抬起了头来,脸上带着满满的不可置。
辛者库可不是一个好去处,那里的宫女太监大多数都是罪奴,坐着整个皇宫最苦最累的活,而且一旦进去了,几乎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来。
「娘娘……娘娘,求求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呜呜呜……」
两个宫女拼命的拉着苏蕊儿的衣服,想要向她求救,可连话都没说完,就直接被几个嬷嬷捂着嘴给拖了下去。
但因着对辛者库的惧怕,两名宫女嘴里还是不断地发出阵阵呜咽的声音来。
殿门外凌乱的嚎叫让时喻只觉得刺耳,挥一挥衣袖,薄唇微启,只发出两个音节,「好吵。」
顷刻之间,一阵痛苦的嘶吼声响起,便再也听不见那两名宫女的声音了。
苏蕊儿心里「咯噔」一声,有些着急的开始找补,头上飘逸的流苏都开始胡乱的摆动。
「陛下……这不臣妾的错,都是她们两个怂恿臣妾的,是她们做的,不关臣妾的事啊!」
苏蕊儿慌不择路的死死抓住时喻的衣袖,哀求的双眼满含泪水,「臣妾真的知道错了。」
「啧!」时喻轻叹一声,「真的知道错了?」
「嗯嗯!知道了!」苏蕊儿疯狂的点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含愧疚,那其中的悔意都快要满的溢出来了。
然而时喻并没有错过苏蕊儿隐藏在眼眸最深处的恨意,浓厚的和悔意不相上下。
时喻拂开了苏蕊儿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唇角缓缓扬起,清冷的男音传出,「既然错了,那么就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你说朕该罚你什么好呢?」
说着,时喻转身看向了一旁的言初霁,「按照大夏的律令,皇贵妃该受到怎么样的处罚?」
言初霁勾着唇角轻轻一笑,「以下犯上,不敬帝王,按照大夏的律令,当废去皇贵妃的位分,打入冷宫。」
苏蕊儿:「……」
你是魔鬼吗???!!!
苏蕊儿近乎发不了声,因恐惧眼球几乎整个要从眼眶里凸出,生理泪水肆意的流淌,嘴唇颤抖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嘘!」修长的手指轻轻压在唇角,幽深的眸子沉了下去,目光直直的看见了苏蕊儿的眼底,「安静。」
任由苏蕊儿眼眸中闪过一抹怨恨,他淡淡的开口,「朕觉得太子所言极是,无规矩不成方圆,皇贵妃既然手拿凤印,执掌六宫,更应当以身作则才是。」
苏蕊儿带着惊恐的目光望了过去,就见时喻清清冷冷的看着她,端的是无比的认真,更甚至眼神中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陛下……」苏蕊儿这下彻底的慌了,瞬
间眼泪就涌了出来,连滚带爬的想要抓住时喻的裤腿。
但时喻只是朝后退了两步,语气冰冷,「江福海,替苏氏脱去她的宫装,送她去永安宫!」
说罢,时喻一个眼神都没有投给苏蕊儿,直接带着言初霁转身离开。
苏蕊儿整个人无力跌坐在地,她从来没想过,她堂堂的皇贵妃,竟然有一天会因为大不敬之罪被打入冷宫。
直到时喻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似有若无的脚步声也听不到丝毫,江福海才起身拽起了苏蕊儿的胳膊,随后手脚麻利的脱了苏蕊儿的外衣,随意的递给一旁的小太监后,伸手引着苏蕊儿,「贵妃娘娘,哦不对,苏氏,咱们走吧。」
——
第二天的早朝刚一开始,苏鸿便冷着一张脸站了出来,「陛下,太子意图谋反一事……」
时喻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转身看向站在百官之首,身姿卓绝的言初霁,「霁儿,告诉父皇,你想要朕的这个皇位吗?」
言初霁不卑不亢,「儿臣想要。」
刹那之间,整个大殿安静的落针可闻。
就在众人以为太子可能马上就要被圈禁起来的时候,时喻却迎着众人惊恐万分的目光轻轻笑了笑。
「既然你想要,那朕就给你。」
「太子想要的一切,朕都愿意给他,包括朕座椅底下的这个位置,朕的太子,又何须私藏龙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