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太子殿下凤宣出关之日,冷清了许久的白玉京有了热闹的氛围。
就连这平时不怎么有人踏入的月宫,此刻也人来人往。
荆玉站在月宫门口,已经等了足足有小半柱香的时间。
凡人在抬头仰望明月的时候,同时也能仰望到明月中的宫殿。
月宫的主人是为太阴女君,掌凡间万事万物的姻缘。
太阴女君座下有一位十分疼爱的女弟子名为月娥,是凤宣从小到大的玩伴。
荆玉在这里等的就是月娥,今日他与月娥一同约好,先不去灵霄宫赴宴。而是先去栖凤宫那棵梧桐神木之下,看看凤宣今天有没有醒过来。
两百年内,这样的事情他们两个干了无数次。
毕竟整个白玉京,乃至三界都以为凤宣是闭关修行。
只有帝君和荆玉,还有磨得荆玉没办法实在告诉她了的月娥知道。
他分明是百年前下凡历劫,不幸元神俱灭。
这两百年来都在栖凤宫内用神魂灯温养自己的元神而已。
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凡间的男人把自己搞成这样。
月娥听到这个真相的时候简直被震惊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月宫掌凡人姻缘,所以她那些什么凡间的痴男怨女、渣男笨女、陈世美薛宝钏的狗血情情爱爱、恨海情天的故事看了不要太多,甚至大部分的爱情故事还是闲得无聊的时候,跟凤宣一起看的。
他们也围观过那些恋爱脑上神为了凡人剃去仙骨,剥去神格。
跳下碧落川只为争百年朝夕的各种神界八卦。
两人当时还吐槽了这世上怎么会有笨比笨到用自己的生命去换爱情啊。
她还以为她跟凤宣两人都是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的清醒小仙子两枚。
就很有那种说好了一起单身的好朋友,结果没想到对方背着自己偷偷脱单的感觉。
结果看到凤宣脸色苍白的睡在神魂灯下的时候,月娥的愤怒瞬间转化成对那个凡间男人的愤怒。
这逼男的最好是长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帅得惊天地泣鬼神,否则她家崽崽为了他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她月娥第一个杀下凡间!!
只不过,月娥的愤怒也随着凤宣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变成了担忧。
虽然帝君说过,神魂灯能够温养凤宣的魂魄,等待他有朝一日苏醒。
可是都两百年了,凤宣完全没有要苏醒的样子。
甚至连帝君都听信了不知道哪里来得鬼办法,觉得办个庆祝出关的宴会冲一冲,兴许能冲醒凤宣。
不得不说,有时候月娥确实觉得,她家崽崽绝对是帝君亲生的,这如出一辙的笨蛋美人脑回路,也不是常人可以想出来的。
其实真正的主角今天并不会出现在宴会上。
“荆玉师兄,你说翎宝会不会真的醒不过来啊?”
去栖凤宫的路上,月娥真情实感地在担心。
尽管她以前老是爱吐槽凤宣这条咸鱼每天在栖凤宫不是吃就是睡,贯彻自己鸟以食为天的原则,要么就是跑去梧桐神木上晒太阳。
十二个时辰里面有十个时辰在睡大觉。
可她也从来没想过,凤宣会有连着百年都陷入沉睡中的时候。
荆玉也是一脸没有办法的样子:“帝君只说了翎儿会苏醒,但也没有说是什么时候。我们慢慢等待吧,神的一生是很漫长的。”
月娥听罢,不知道怎么突发奇想:“荆玉师兄,你说翎宝会不会是那种剧本?就是那种一直沉睡在宫殿里的公主,需要真命天子的吻才可以唤醒……哎哟!”
荆玉笑道:“世上要真有你的说得这种爱情,那还要你们月宫来牵什么红线。”
月娥揉了揉脑袋:“我就随口一说,师兄怎么知道没有。干我们这一行的上神,要相信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奇迹就是真爱,懂?”
不过,月娥倒也没有真的信自己掰扯的这些鬼话。
若真有这种唤醒的可能性,那只能说是天选夫妻,天打雷劈都分不开的那种。
这种只有传闻中命定的仙缘,是连斩断情丝都没用的。
只需要等待下一次见面,当他们再一次相逢的时候。
情丝也会如野火燎原,穿过人间万物,山月星河,缠满荒芜的心海。
-
所以说,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总是很骨感。
而月娥口中,那位沉睡在宫殿里的殿下。
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即将吻醒自己的真命天子,而是冷着一张死人脸大摇大摆偷他灯的贼人。
凤宣大概是沉睡了太久的原因,所以睁眼之后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记忆现在是一片混乱,只记得睡过去不久前,他才失手打碎了自己的神魂灯。
下一秒,再睁开眼。
已经在梧桐神木下睡了一觉了。
这一觉,普通得就像他千百年来每一次午睡一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再醒来的那一刻,眼眶竟然不自觉的有些酸涩,还很想哭的那种。
结果下下一秒就看到眼前这个偷灯的贼。
他说他怎么莫名的想哭,一觉醒来看到有人偷自己东西,还是本命神灯。
看上去自己应该是被气哭的那种。
戚琢玉也没想到取神魂灯取到一半,灯下这个沉睡的人会醒。
他刚才查看过此人的元神,几乎完全是碎裂的状态,而且虚弱的过分。
对他的威胁大概就像是,即便奋起反抗,也如同一只蚂蚁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的感觉。
所以戚琢玉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就算是看到凤宣醒来了,也懒得遮掩。
还是很肆无忌惮以及简单粗暴地将神魂灯往怀里一塞。
凤宣:?
误会了。
原来不是偷灯,是当着他的面明抢。
……这是个什么品种的法外狂徒。
凤宣作为白玉京的太子殿下,众星捧月的长大。
还没有什么时候,被这么当面无视过。
特别是这人来路不明,冒闯栖凤宫,窃取神魂灯。
随便一个罪名都能直接把他打下碧落川。并且他这样的小贼,掉下去肯定灰飞烟灭,死得连渣都不剩。
凤宣正要拿出一点上神威严,将他斥退,顺便希望他回头是岸,迷途知返。
这男的看上去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干得都是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结果没想到,他还没开口。
栖凤宫的大殿里,就传来月娥的声音。
“翎宝翎宝!我和师兄来看你啦!”
话音一落,凤宣心里就觉得不妙。
他可是看过不少凡间的话本子的,这种在别人家里欲图不轨的歹徒。
要是没被发现还好,一被别人发现,岂不是马上就要图穷匕见,杀神灭口?
果不其然,戚琢玉在听到声音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耐烦。
换做他以前的性格,其实大可以不管不顾,直接开杀。
属于那种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的解决方式。
可百年前那场让他几乎肝胆碎裂的惨烈教训,使他也在漫漫的岁月中,学会了谨慎与稳妥。
就如同他刚才撕碎结界的时候,又将结界修补成无人发现的一样。
于是,戚琢玉并没有选择杀掉荆玉与月娥。
而是看了凤宣一眼,看得凤宣心里直跳,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被拽着手臂抓起来,凤宣甚至都来不及呼喊就被重新捏晕了。
下下一刻,他整个人就被缩小成一张薄薄的纸人,被戚琢玉收入袖口中。
取而代之重新睡在梧桐神木下的。
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纸人。
紧接着,戚琢玉的身形就消失在栖凤宫。
月娥只在梧桐树不远处看了一眼,毕竟栖凤宫越往里面走就越多杀阵。
即便他们是上神,也不敢随便去踏错一步。
远远地这一眼,只看到凤宣还睡在梧桐树下。
月娥叹了口气,就知道他今天也不会醒了。
转过头,月娥又看到荆玉盯着脚下的法阵,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开口:“荆玉师兄,怎么了?”
荆玉收回视线,他只是觉得这法阵似乎有些不对劲。
可具体哪里不对劲,也说不上来。
想来,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毕竟栖凤宫的结界是帝君亲自布下的,这三界不可能有人能够突破它们。
“没事。也许是师兄多想了。”
-
再一次醒来,凤宣感觉自己好像睡在一个风口。
他努力睁眼看了下四周的环境,发现他不是在风口,而是睡在刚才那个小贼的袖子里。
他竟敢胆大包天把自己这个白玉京的太子殿下变成纸片人,从栖凤宫掳走。
而且,凤宣还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这男人飞行的速度太快了,缩地成寸,一眨眼就在千里之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凤宣才感觉男人停了下来,落在地上。
然后他一拂袖,自己就很没有形象地从他袖子里掉出来。
要不是他及时站稳,估计就要砸在地上了。
凤宣头晕眼花,勉强站好之后看了看四下的风景。
似乎已经不在神界白玉京了,这里到处都阴森森地,怎么那么像传说中的混沌海啊。
戚琢玉扔下他之后就没再理他,自顾自拿着神魂灯往竹间小筑走去。
他在混沌海这百年之内,统一了魔域,无数魔将与妖兽朝他臣服。
起初他们为戚琢玉奉上更加华丽堂皇的王宫与魔殿,亦或者是无数愿意侍奉他的魔仆与美姬。
但前者送给戚琢玉后,戚琢玉根本就不去住。后者就更别说了,那些自以为有几分姿色想要勾引他的美姬们,都是成堆的从宫殿里死出来。
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打戚琢玉身边的主意。
而且让所有人意外的是,戚琢玉不要他们送上的宫殿也就罢了。
他本是东夷魔主罗睺的儿子,结果他连罗睺的魔宫也不去住,反而选择住在了缥缈仙府。
仙魔大战之后的两百年,原本作为修真界第一门派的缥缈仙府,因为得罪了魔尊的缘故。
在这两百年内,被想要讨好戚琢玉的魔族们频繁针对,以至于很快就从第一门派的位置陨落下来。
昔年仙雾蔼蔼,灵气充沛,雕廊画栋的仙山洞府,也在百年之内沦落成一片无人问津的荒山野岭。
只有那些焦黑的大地,裂开的山缝,已经破碎的祭坛和各种残兵断器、残垣断壁彰显着曾经这座仙府的阔气与恢弘。
看到戚琢玉就这么无视自己的离开,凤宣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转念一想,难道是这个小贼第一次做贼吗,怎么连挟持人质都挟持的这么随便,看起来很不熟练的样子。
他下意识就想运转灵力回到白玉京。
结果没想到,刚在体内运转了一周天,灵力就直接凝滞住了。
凝滞得凤宣头顶上冒出了第二个问号。
怎么回事。
他怎么有一种自己应该只是睡了一个午觉,不是睡了几百年的错觉吧。
为什么一觉醒来,体内的灵力都没有了?!
他虽然在修炼上不算勤勉,但也是缓慢进步的。从来没见过这种不进还退的情况啊,难道自己已经咸鱼到了这种水平了吗。
试试看御空,甚至连御空的灵力都不多。
有一种很可能飞到一半就因为体力耗尽而当场坠机的预感。
他倒是可以化出原型回到白玉京。
但一想到,化出原型,那岂不是人人都知道他这个太子殿下,被一个第一次做贼的小贼给掳走了?
……
……
生命诚可贵,面子价更高。
不化原型,打死都不化出原型。
要他沦落为白玉京古神们茶余饭后的笑点。
他还不如当场血溅混沌海,自杀算了。
而且神魂灯还在这个贼人手上。
他倒要跟上去看看,这个偷灯贼打算把他的灯偷来干什么!
凤宣连忙提着下摆,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各种坑坑洼洼的污泥。
然后脚步轻快地跟在戚琢玉的身后,走走停停,鸟鸟祟祟的暗中观察。
这个小贼虽然行为可耻。
但没想到身形还挺高大,脚步迈得也开,步步生风的,玄色的薄绡随着他走路的动作猎猎翻飞。
他走一步,凤宣得小跑两步才能跟得上。就算自己站直了身体,似乎也才到他下巴的位置。
很快凤宣看见这小贼走进了一个破败的院子里。
看着这充满了穷酸、破烂、塌得塌、碎得碎的楼房,更加坚定了凤宣心中的想法。
看来这个贼,真是家徒四壁,穷疯了啊。
怪不得都疯得胆子大到敢来白玉京偷他的本命灯。
凤宣悄咪咪打量了一下整个院子的结构,看得出它原本应该是有东厢房和西厢房的。
又看了下外接山路的地方,还有一棵枯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梧桐树。
总而言之,连个躺的地方都没有。
算了。
凤宣心想自己好歹是人质,生活质量就不要求那么高了。
没有躺的地方,他就左看右看,选了一块很合自己心意的石头,然后费劲地搬到梧桐树下,准备休息一会儿。
可能是他搬动石头的动静太大了。
又或者是这一抹白色的身影在死气沉沉的竹间小筑,显得格外鲜活。
戚琢玉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他看过来,看到凤宣的时候,表情顿了一下:“你在干什么?”
凤宣刚把石头放好,听到问题,老实回答。
这是他说得第一句话,声音干净清冷,如同冰块落在瓷碗里:“搬石头。”
戚琢玉:“搬石头干什么。”
凤宣:“休息。”
……
……
戚琢玉像是听到了什么很离谱的话。
其实想想凤宣也觉得蛮离谱的,毕竟他可是被挟持的人质诶,竟然大摇大摆的搬石头休息。
可他性格就是如此摆烂,反正大不了他自杀。
既然暂时回不去九重天,就要苦中作乐,把自己安排的舒舒服服的。
显然戚琢玉不这么认为,死水一般的脸上泛出一丝怪异的表情:“搬石头?休息?”
凤宣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老实交代了:“我也不是故意要搬石头休息的。”
“那是因为。”他迟疑片刻,开口:“你也没给我准备休息的椅子啊。”
他说得逻辑如此完美,娇气得还挺理直气壮。
说得戚琢玉差点要以为现在给他一把椅子是合理的行为了。
好在戚琢玉懒得听他胡扯,将话题带回正轨,语气不耐烦:“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仿佛他出现在这里,玷污了这个地方了一样。
拜托。本上神能光临你这破地,是这块地三生修来的福气好吗。
而且凤宣简直满头问号。
大哥,你怎么好意思问我这句话的。
我不是你从白玉京带回来的神质吗?
“不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吗。”半晌,凤宣开口,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个贼:“而且你还偷了神魂灯。”
快把它还给我。
那我现在就走。
戚琢玉很自然地无视了他后半句话,露出一个“还以为你早就在半路死了”的表情。
毕竟这人的元神稀碎,莫名其妙地活下来也是很奇怪,而且他莫名其妙地还没走,就更奇怪了。
戚琢玉嗤笑:“胆子倒是大。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嗯?他为什么要知道他是谁。
难道这人还是那种什么很有名的神偷吗。
看他像是要自报家门的样子,凤宣决定洗耳恭听。
结果这个人不知道是什么臭毛病,说话就说一半,凤宣神生最痛恨地就是这种谜语人。
不想说是吧。
行。凤宣也不问,决定保持沉默。
原本就跟死了一样安静的竹间小筑。
现在就只剩下风吹过落叶的声音,沙沙地响。
戚琢玉忽然觉得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但他说不上来是什么熟悉感,只觉得眼前这人十分古怪。
半晌,戚琢玉似乎对这种沉默的气氛感到烦躁。
再一次开口,他语气缠上了几分阴森:“为什么不问?你不想知道我是谁?”
只要他问,戚琢玉不介意让他做个明白的鬼。
到黄泉路上也能报出他的姓名。
结果等了半天,等到凤宣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看过来。
眼尾微微上翘,认真看一个人的时候,上目线十分明显,有几分天然的无辜。
“你很想说啊。”
凤宣伸出手,极为真诚地继续:“把灯给我,我就听你说。”
话音一落。
戚琢玉忽然一顿,用一种更加古怪的神情盯着他。
片刻后,他开口:“我是混沌海魔尊。”
说完之后,凤宣果然愣住。
看他被吓得不轻,戚琢玉勾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结果没等他笑完,凤宣又迟疑地开口:“你的名字好长啊,居然有五个字。”
他看起来很震惊,似乎没见过这么小众的姓氏:“你是姓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