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裹着灵力的铁鞭高高扬起,鞭尾扫过惩戒台四周篝火台,熊熊燃烧的火焰光中,倒映出台上的场景。
铁鞭落在戚琢玉挺阔的背上,早已被之前的十一鞭抽的破开肉绽的血肉中,留下了新的伤口。
最后一鞭终于结束,戚琢玉终于没忍住闷哼一声。单膝点地,用手肘支撑着身体。
执行鞭刑的修士连忙一拱手,开口道:“大师兄,多得罪了。”
戚琢玉摆摆手:“无碍。你也只是奉命行事。”
是了,戚琢玉消失的这几天,并不是在青云峰闭关,而是在外面四处奔走,寻找妖兽的踪迹。
但是迟迟没有什么进展,十二个同门到现在也都还没醒。作为大考的主要负责人,戚琢玉首当其冲的被问责。
为了体现缥缈仙府大门大派的严厉规矩。
昨天戚琢玉就领了掌门手谕,今夜就在惩戒台受罚。
执行修士见到戚琢玉风轻云淡的模样,心中略有不忍:“掌门也真是的,这一次受伤的十二个师兄弟,是被妖兽袭击才导致昏迷不醒的。大师兄也只是负责这一次仙府的大考而已,自己都被妖兽袭击了,还要受到这么严厉的惩罚。”
戚琢玉:“掌门将这一次大考交给我全权负责,如今仙考已经结束十天有余,师兄弟却还没有醒来,确实是我的失职。”
戚琢玉将一切过错大包大揽的都怪到自己身上。
听得执行修士心中又是敬佩又是崇拜,憧憬道:“大师兄。你就是人太好了!”
结果想到戚琢玉这样的神仙人品、神仙模样,却娶了个平平无奇的废物道侣。
戚师兄受了这么重的伤,从行刑开始到结束,愣是一眼都没看到他道侣来过。
执行修士越发觉得命运真是不公平,忍不住嘟哝了一句:“师兄,你伤的这么重,怎么不见那凡人小七过来照顾你?”
当着戚琢玉的面,执行修士没敢用小废物称呼。
时隔多日,再一次听到凤宣的名字,戚琢玉顿时感到有些陌生。
脑海中勾勒出一个身影,肤白,纤细,脸颊还有没完全消退的婴儿肥。笑起来是一双月牙眼。
戚琢玉没注意自己内心嘲笑了声,不明意义的那种。
凤宣那笨手笨脚的程度,只怕不是来给自己雪中送炭,是来给自己雪上加霜。
表面上,戚琢玉神情淡淡:“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口。修真之人,哪有这么娇气。”
执行修士听在耳朵里,内心更崇拜了:哎,戚师兄实在是太好了,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要维护那个废物道侣!世间竟有如此风光霁月之人!
戚琢玉指点了几句执行修士的修炼心法,这不计前嫌的模样,又把对方再一次感动的一塌糊涂。抱着戚琢玉写的几句心决,感激涕零的离开了惩戒台。
夜空中,乌云遮蔽了圆月,黑暗肆意蔓延。
要是这执行修士看过戚琢玉的命簿,就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不计前嫌,他简直是眦睚必报!
毕竟戚琢玉就是那种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要撕烂别人的伞的恶魔。他人往自己身上割一刀,他就要报复一百刀,千倍百倍的让人偿还。
一年后戚琢玉入魔,死得最惨的就是他,其次则是那十二个昏迷的修士!
扒皮抽骨,捣碎元神,连给人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断了,尸身还被切成了十二块,扔进了混沌海里喂妖魔。
命簿的最后,执行修士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地盯着他,如同盯着一个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声音颤颤:“戚琢玉,当日之刑我只是奉命行事,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戚琢玉依然挂着他常常示人的笑容,他容貌端庄秀丽,笑时温柔晏晏,此刻却让人胆战心惊。
他顿了一下,声音很轻,似叹息,残忍地回答:“因为我,真的好疼啊。”
好疼。
铁鞭浸了滚烫的铜浆,暴灌了充沛的灵力。
一鞭下去血肉翻飞,深可见骨,足足十二鞭。
真的好疼。
惩罚的手谕是掌门亲自写在纸上。
师尊苏卿颜纵然不忍,但他是德高望重的名师,他是他的首席弟子,不能徇私。
师弟纪芳辛纵然爱慕,但他是缥缈仙府未来的主人,他是仙府的一块招牌,不能碎裂。
惩戒台下山的路陡峭,夜里没有油灯。
昏暗的月色下,山路没入重重鬼魅的树影中,漫长的像是没有尽头。
血水顺着背脊滑落在地上,蜿蜒而下。
他的影子被拉得绵长,几乎与黑暗融入一体。
戚琢玉终于踉跄了一下,扶着最近的一棵白桦树。
形状漂亮的薄唇没有一丝血色,鸦羽似的睫毛低垂,似叹息:“好疼啊。”
没有任何人听得到。
这近乎渴求的一声。
直到不远处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一抹柔和的微光。
戚琢玉一愣,还以为自己是失血过多眼花了。
惩戒台偏远,夜半怎么会有人。
结果这微光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月华般的光芒中,露出了一张白净的脸。杏仁似的眼,笑起来会弯成桥。
凤宣提着灯,忍着巨痛,终于找到了戚琢玉。
识海中那催命一般的“戚琢玉需要照顾”终于减退了不少。
借着烛光打量了一下戚琢玉,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死人脸,看起来那里有很痛苦的样子?
只怕他看到他才痛苦,痛苦怎么大半夜来找他的不是他的好师尊,而是自己这个废柴道侣吧!
烛光下,戚琢玉的神情也诧异,难得的情绪外露,不似装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
很好。
凤宣在心里面无表情的想,他也想问识海中的命簿大半夜的不睡觉把他从床上赶下来的目的是什么。
可命簿的事情不能直接跟戚琢玉说明。
凤宣编了个理由:“师兄多日没有回竹间小筑,我放心不下,就出来找你。”
说完,就沉默了。
大概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理由有多么不靠谱。
戚琢玉何止这几日不回竹间小筑。
他就从来没回过。
一抬头,戚琢玉果然似笑非笑看他,渗人得很。
凤宣顿时如同被野兽盯上一般。
不过,戚琢玉并没有戳穿他。
自从那日情毒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这道侣似乎有什么秘密,但他不感兴趣。
他没有理会凤宣拙劣的谎言,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现在心情不好。
连平时装出来的和颜悦色都懒得敷衍两下,错开凤宣,径直向前走去。
凤宣意识到什么,连忙回过神。
到底和戚琢玉有六岁的年龄差,男人的身高八尺有余,自己这具身体才到他的胸口。戚琢玉跨一步,他得小跑两步,才追得上。
就这么让戚琢玉走了,等下识海中的命簿又要作妖。
凤宣连忙提着灯,一咬牙,下定决心道:“刚才来得路上遇到了执行师兄,他告诉我大师兄今晚上受了鞭刑,我担心师兄的伤势,所以是来照顾你的。”
戚琢玉忽然停下脚步,古怪地看着他:“照顾我?”
凤宣差点儿刹不住车撞到他后背,用力地点点头,表情很真诚。
反正命簿上是这么说的。
方才离得远,戚琢玉没有看清凤宣的模样。
此刻两人挨得极近,他才注意到,凤宣今晚上穿了一件加绒的雪色素面大氅,料子不算贵,滚了一圈兔毛的帽子戴在他的头上,整个人被大氅笼罩着,显得格外娇小。
微弱的明烛下,凤宣平日就白皙的脸颊更显苍白,鼻尖沁着细碎的汗珠,嘴唇惨白,仿佛忍受过什么巨痛,惨烈的不像话。
刚才小跑了两步,如今也喘的厉害,摇摇欲坠的模样,风一吹就能倒。
比他看起来更像病人。
戚琢玉不咸不淡地看了凤宣一眼。
看得凤宣:……
虽然大魔头什么都没说。
但本上神觉得自己的尊严被践踏了。
戚琢玉懒得在理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凤宣则是来了点火气,本来大晚上没睡好觉就烦。先前还被命簿折磨一通,千里迢迢过来照顾人又被甩脸色。泥菩萨也有脾气吧。
他加快脚步试图气势汹汹追上戚琢玉。
结果一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枯树枝,本就虚弱的身体彻底站不稳,脚一崴,跌坐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摔得他大脑发懵。
显然不敢相信自己能有这么倒霉。
后面忽然没了动静,戚琢玉停下脚步。
一转头,就看见凤宣茫然地坐在地上,视线再往下,是他姿态怪异的脚踝,扭了个彻底。不用看都知道走不了路。
相看无言,凤宣的怒火变成了心虚。
戚琢玉盯着他几秒,笑了声。
仿佛感到有点荒诞,似自言自语,又重复了一遍:“你来,照顾我?”
凤宣:“……”
他觉得自己还能顶嘴:“本来是我照顾你。”
闷不做声了一秒,他开口建议:“但是现在我们可以互相照顾。”
理不直气也壮,听起来挺公平的样子。
甚至已经伸出手做好了被抱的姿势。
果然是雪上加霜,戚琢玉觉得自己一语成谶。
有点荒唐,也有点啼笑皆非。
他不知道自己这道侣大晚上不辞辛苦过来给自己添麻烦的目的是什么。
但在这一刻,刚才心中腾升出的那些烦躁和杀意。
忽然就这么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