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98)

黑夜降临,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笼罩在天幕之上,一盘圆月从鱼鳞般的云隙中闪出,寂静的皇宫上弥漫起朦胧的月光,像是升腾起来的一片淡淡的银雾。

沈青文与温辞年对坐在大殿之外,各执黑子白棋,在专注的下着棋。

今日晚上皇宫的寂静与平常不符,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将有大事发生,一时间心思各异。

「夫子,您记得第一次跟我下棋的时候吗?」

「那时候在温府,我第一次接触下棋,一晚上都没赢,想悔棋您都不让。」

温辞年浅笑,摇了摇头,随后又一颗白子落下。

他怎么会忘呢,当时小狐狸一脸倔强的说她需要他,还说若是他不同意就要跟他绝交。

「那时的我很幼稚,自认为气势强硬的想拉您入伍,殊不知都给您笑话了。」

沈青文想了想当时的情景也勾了勾嘴角,两人就像闲聊一般从容,仿佛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夫子,我很感激您对我的帮助,没有您就没有我靳微遥的今天。」

沈青文的目光由棋局转向温辞年,对方也抬眸对上了她的眸子。

温辞年始终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就连此时浅浅的笑容都是那么令人安心。

「你变了很多。」

「夫子觉得我的改变是好的吗?」

「无论怎么变,你都是你,只要是你,便是好的。」

沈青文闻言粲然一笑,漂亮的狐狸眼此时美目流转,有着万种风情,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眼。

「报——」

「皇上,前朝乱党带着三万大军直压皇城,现在已经要抵达皇宫了!」

来报者正是禁卫军统领,此时等待沈青文做出最后的决定。

「嗯,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皇上…」

沈青文依旧一脸笑意的回眸望向跪在地下一脸焦急的统领,原来对方是想掩护她逃跑。

「他们是想参观朕的宫殿,朕没有那么小气,放他们进来便是。」

「毕竟,他们也只能看看。」

禁卫军统领现在心急如焚,只有三千人的禁卫军怎么能抵住对方的进攻,他想掩护带沈青文先走。

可是即便是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刻,他的君主还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让他迷惑中竟还有一点安心。

他总觉得对方有运筹帷幄的能力,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甚至可能就连对方逼宫,也是在陛下的计划之内。

「是,陛下,无论如何末将定当护您周全!」

沈青文笑笑没说话,转头继续和温辞年下棋,仿佛没有***扰到。

但并不是宫中的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悠闲,嘈杂的讨论、焦急的奔跑、四处的逃窜打破了皇宫内的寂静。

沈青文没有管那些跑路的宫女太监们,危急关头,人性使然,谁都想活下来,她也能理解。

福公公满头大汗,一脸着急的向沈青文跑来,沈青文以为对方也是劝她快走,或是请求她放他走,没想到对方却说:

「皇上,您怎么在这儿啊,老奴找的您好苦。」

「今晚风大,您可千万不要着凉了。」

说罢便给沈青文披了一件明黄色九龙大氅,满脸笑意。

沈青文怔愣了一瞬,随即垂眸笑了笑,紧了紧大氅,她这个棋下的还真不消停。

「福公公,您怎么不走?前朝乱党即将直逼皇宫,我自身难保。」

福公公没有注意到沈青文自称的变化,闻言后立即下跪叩首,没有一丝犹豫,道:

「请皇上您放心,就算是那贼人逼宫,想动您一根汗毛前也得踩着老奴这把骨头!」

福公公的第二条命是沈青文给的,他那时已经立下誓言,为其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宫门外急促的马蹄越来越近,一声声仿佛要踏入众人的心里。

「皇上,您该自称朕了。」

温辞年平静的声音安抚了沈青文有些紧张的情绪,沈青文没有回应,转过身落下棋局中的最后一子。

「温丞相,你输了。」

温辞年反倒是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既干净又纯粹,好似完成了某种心愿。

「是,微臣棋艺不精,是微臣输了。」

沈青文掸了掸身上的大氅,潇洒起身,向宫门的方向走去。

福公公和温辞年刚想跟上,却看到了走在前面的沈青文举起右手,没有回头,说道:

「温丞相,刚刚看了朕的文韬,

「你们俩这一把老骨头就省省,戏台已为你们搭建好了,安心看戏便是。」

两人看着她的无奈的笑笑,其实对方也没变,还是那个聪明的四皇子,还是那个靳微遥。

「既然如此,皇上就莫要回头了。」

因为开弓没有回头箭。

「褚安,跟上,别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起风了,狂风好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在吼叫,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声音,沈青文的大氅被吹得作响。

这是谢清越第二次国破家亡后重回皇宫,一切的景象是那么熟悉,又那么的陌生。

这是他曾经生活的、最温暖的家,也是他无法逃脱的、最恐惧的梦魇。

谢清越停马立在太和殿前空旷的广场上,身后的三万大军与禁卫军对峙着。

「殿下,是时候了。」

宋辽出声提醒了有些出神的谢清越,以为对方是触景生情。

谢清越还没有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一时心中有些疑惑。

但还没等他思考太久,一抹瘦削但气场强大的明黄色身影从太和殿中走出。

「朕来晚了,不曾迎接远客。」

「原来是熟人啊,这不是丧家之犬吗?怎么,今日来朕的皇宫故地重游,感时怀古了?」

还没等谢清越回应,他身旁的宋辽率先等不及了,开口道:

「靳微遥,你死到临头了还嘴硬,识相的我劝你现在赶快投降,把阴虎符和国印都交出来,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不然…」

「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份。」还没等他说完,谢清越厉声将其打断。

他着实觉得对方聒噪了些,这些事什么时候一条狗能说的算了。

宋辽竟没有沈青文想的出声反驳,而是选择了忍气吞声,因为此时的他认为有更重要的事,他不会在这种时刻惹得谢清越不快。

但这不代表他会不在乎此时谢清越的态度,他日后有的是机会还回来。

「靳微遥,你投降吧。」

谢清越的语气很正常,没有什么嘲讽、激动或者是轻蔑,就像是提建议一样。

他想好了,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及对方性命,他登基后会让沈青文做他唯一的皇后。

谢清越知道,这样是对她的一种侮辱,也会让全天下的人瞧不起她,但他已经想不出还能将对方留在身边的方法了。

沈青文认为宋辽的声音很熟悉,她肯定是在哪听过。

突然,她想到了!

这不就是砍了她后背一刀的黑衣人吗!她永远不会忘记。

没想到这个宋辽还真

是深藏不露,一介文臣居然有那么厉害的内功。

不过是他也好,沈青文正好可以一箭双雕。

「谢清越,这句话朕应该还给你,你投降吧。」

谢清越轻笑一声,对啊,对方又怎么能跟自己投降呢,两人的性格都一样,又怎么会向对方投降呢。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三万大军逼宫,两人都没有退路了。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

「所有人听我号令,活捉靳微遥,剩下的,一个不留!」

「杀——」

风雨漫天,步卒为先,只有三千的禁卫军也没怕那三万大军,将沈青文围在中心,拼死抵抗着敌人的攻击。

一千骑兵为前军,清一色的铁甲白马背挂强弓,长枪在手,在那还残留的电光之中闪出冰冷刺目的寒芒。

褚安将沈青文死死护在身后,漫天的杀气没有波及她分毫。

「靳微遥,躲在一条狗身后你算什么皇帝!」

冲在最前面的谢清越即将要突破禁卫军的防线,冲着不远处的沈青文大喊着。

谢清越不喜欢沈青文一直云淡风轻的表情,就仿佛现在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导的一场戏而已。

明明他们已经处于劣势,明明三万人的他们杀她易如反掌,为什么对方总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是真把生死置之度外还是有后手。

福公公和温辞年在后殿,前者看着眼前的情况焦急的不行,后者还在悠闲的品茶。

「福公公,现在是什么时辰?」

「温丞相,现在已经子时了。」

「嗯,该来了。」

谢清越手起刀落,解决掉阻止他的最后一个人,冲到沈青文的面前。

褚安剑已出鞘,两人之间的氛围一触即发。

「靳微遥,我让你投降,你听到没!」

谢清越的声音混杂在风雨中,他嘶吼着,又或者是乞求着。

只要沈青文投降,他绝对会保护好对方不再受伤害,只要沈青文投降,他谢清越会给对方一生的荣华富贵,只要沈青文投降…

雨滴落在沈青文的脸上,她看向谢清越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嘴角带着好似永远不会改变的笑意。

「变天了…」

「谢清越,变天了。」

沈青文笑的灿烂,终于来了,她的秦禹川,终于来了,靳国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