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看着十六夜伸出的手，没有动，回答很简单。
“有选择的才叫合作。”
区区实验品，没有反抗能力的实验品，谈不上合作。
“合作听着比较好听嘛。”
十六夜依旧淡定。
“同理，绑架也可以说得好听一些——我是来求职的。”
说完，她掏出张防水加厚甚至做了镭射工艺的广告传单。
白底黑字，红字用来加粗。
[自来水厂托儿索招生]
[……包吃住，包国小国中高中大学一条龙教育，包毕业分配，年薪面议]
[联系电话：12315转345a]
前边的字迹模糊不清，后面的丰厚待遇部分倒是清晰地闪着镭射效果。
海报背面的右下角印着“爱丽丝”的字样，显然是一款酒名，招的也显然是组织新人，甚至这么一转后打通的还真是琴酒的手机。但他并不记得组织里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个大弱智存在。
十六夜叹气：“真令人失望。”这就是图片仅供参考吗？什么时候她海投求职才能不被骗。
雪莉放下水杯，看着水面小幅度地晃了起来，倾斜向一端。
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来这里求职。
“说起来，我很好奇。”
……啊，站着仰头好累。
十六夜在即将怼到琴酒面前时猛地一转身，几步坐回沙发，掏出一个小本本，上面写满她抄来的入职提示。
“虽然是犯罪组织，但还是，姑且不抱什么希望地调查一下吧……
“你们买四险三税吗？
“工资提成还是保底，有加班怎么算？逢年过节塞奖金还是礼品？并且我需要提醒你们，在我国，调休违法，请按规定进行补休。”
不然反手就是举报。
都给她铁窗泪。
“年薪税后多少？”
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琴酒的表情变得越发阴郁。
他看上去不屑于回答这种弱智问题，但在十六夜因为没有得到答复于是开始复读时，还是沉着脸打断了她：“这里是犯罪组织。”
“……什么？”
十六夜愣了一秒，也沉下脸。
“意思是说你们这些都没有？”
要啥啥没有。
比预想的还要不做人事，但是很符合她对皮包公司的刻板印象。
“犯罪组织就可以不懂法吗？”十六夜痛心疾首，“建议你们还是多少学点法，不要让我这个守法公民难做。同事都是法盲，很丢人的。”
琴酒：……有病。
十六夜抖了抖小本本，笔记还剩一条提示，被她特地大写标红。
“好吧，最重要的一点……”
如果能满足最后这一条，那么其他条件做不到都无伤大雅。
十六夜抬头，目光炯炯。
“给分配对象吗？”
//
分配什么？
雪莉的动作一颤，几滴浓缩液就滴到了桌上。褐色的斑点无比显眼。
“不是纸做的，不是黑白的，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对象。”
十六夜加重语气。
“给分配吗？”
豪车会有的，豪宅会有的，只有对象是可望不可及的。
国家不分配，社会不分配，组织不分配，难道要自己努力去找吗？
十六夜用力合上笔记本：“别告诉我居然连对象也不给分配。”
房间里的沉默说明所有。
“那还剩下什么？”
两人间像火山喷发那样不断冒出火星来了，而一方还在疯狂浇油。
“传销都比你们待遇好。”
十六夜嫌弃撇撇嘴，转向雪莉，继续在琴酒的雷区蹦跶。
“你可是搞药物研发的，到哪里都很吃香，留在这里是图什么？”
看着也不像是被理想洗脑了啊。
“喝我一碗鸡汤，水往低处流是没有钱途的。”
有根弦快断了。
琴酒面无表情看着十六夜。
早在那天十六夜从机舱外擦着云层连滚带爬飞过时，他就准备把这位脑子疑似坏掉的实验品处理掉的。
只是很可惜。
其他实验品，甚至是领导这项实验的那批人，都死了，十六夜的存在对组织还有价值……贝尔摩德那女人主动去接触十六夜的行为也有些奇怪。
还不能杀，不过——
“哪里都可以是起点，哪里也都可以是终点……起点并不决定终点。
“你的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十六夜化身成功学大师，面朝向雪莉，语重心长地劝道。
“考虑换个地方工作吗？”
雪莉：……？
好极了。
琴酒突然扯出一个带着愉悦、甚至称得上有几分明朗的笑容。
这表情通常是他动怒的征兆，意味着他的心情已经变得无比糟糕。
“琴酒！”雪莉猛地站起身。
原来厌恶不是对她的啊，十六夜恍然大悟，这组织成员关系真复杂。
“别多管闲事。”
“她不是给我做研究用的吗？既然到我这里，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雪莉看了一眼十六夜，咬咬牙，还是伸手拦了下琴酒。
“人已经送到，你可以离开了。”
“呵，放心，不会影响研究。”
琴酒冷笑，不能杀不代表他就拿十六夜没办法，只要没死就行。
//
隔音效果太好，站在门外的伏特加看着空白墙壁，在思绪即将绕地圈第三圈时突兀转向思考起马斯洛的八阶段模型第一段：宵夜吃什么。
然后，门开了。
雪莉从里边出来。
伏特加忍住自己往大哥那边看的冲动，只是余光还是看见一部分——
大哥的表情很健康。
大哥开始掏枪。
大哥的枪口指向十六夜。
大哥的表情变得更健康了。
再然后，门关了。
伏特加偷偷打量了惯例拿他当空气的雪莉一眼，在心里为十六夜点蜡，看来他很快就会多一项清理现场的任务……希望大哥今天也干脆利落结束。
雪莉此时的表情难看到极点。
本来雪莉和他们关系就不好，再把研究室弄得全是血，那关系不就更糟糕了吗？唉，他夹在中间真的很难做。
当然，大哥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超爱做家务的，拖起犯罪现场的地来也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
//
那之后发生的事情雪莉并不清楚，只是很快就听到两声枪响。
但并没有人从里面出来，直到过了会儿又传出来连走廊都能清晰听到的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砸碎。
五分钟过去。
“你还好吧？”
“别问我。”
伏特加默默闭嘴了，不妙，怎么感觉看着心情更糟了。
十五分钟过去。
门还没开。
“那个……”
雪莉不耐烦地看向他：“有完没完？我是自动答复机器人吗？”
伏特加表情无辜中带着委屈：“我就想问为什么突然没动静了？”
他大哥往常就是同时处理好多只老鼠也不需要花这么久啊？
“伏特加。”
雪莉深呼吸，果然忠诚和智商两种东西不能在一个人身上并存。
“是因为实验室隔音好。”
伏特加短暂噤声，道理他都懂。
“但也太安静了……？”
“……”
雪莉解锁门，反正出问题就把伏特加推出去，却没想到——
抬眼就是一片狼藉，刚刚还清醒的两个人现在都昏了过去。
十六夜脸侧有血，怀里抱着把厚重铁铲，在沙发上陷入昏睡；旁边是琴酒，头上、嘴唇、下巴以及手臂都鲜血淋漓，在地板上陷入昏迷。
“大、大哥……”伏特加表情惊恐，“他们这是……”
琴酒看上去居然是更惨的一个。
雪莉按捺起自己惊讶的表情，说：“别大惊小怪的，都活着。”
“可是大哥好久没受这么重的伤了，而且……而且大哥把十六夜提上车之前就是敲后脑勺把她敲晕的，这……我不会是在梦游吧？”
记仇先不说，能把大哥一铲子拍晕过去，十六夜力气该有多大啊。
伏特加战战兢兢问道。
“她，她到底什么来头？”
雪莉看向十六夜的眼神里也带上了浓厚的探究欲。
十六夜到底什么来头？
她也想知道。
“十六夜就放我这里吧，琴酒那边……”她扫了眼几乎没怎么受伤的那位，“你知道怎么处理。”
“可是……”
伏特加迟疑几秒，本来他们就是来送人的，这么做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实在不行等大哥醒了再过来。
“好吧，那我先带大哥走。”
雪莉飞快赶人，然后关好门。
她以为十六夜高低得睡上几十分钟，没想到只几分钟，人就醒了。
目光恍惚，但下意识甩锅：
“是枪自己走火了。”
雪莉心情复杂。
系统也心情复杂：【你真的，说起谎来比你心跳还自然。】
在她隐晦表达出挖墙脚意愿时，琴酒好像真的很生气……虽然他本来看着也不像是脾气好的样子。
十六夜心想。
不愧是开着显眼老爷车招摇过市的大佬，杀人用的还是老旧的伯|莱塔。
都这么生气了，还能克制住自己，没有立刻开枪，真了不起。
但是，一码归一码。
她真的很不理解，拿枪指着人才能对话的习俗到底是从哪里传过来的，她只是提出一点小小的建议，不接受就不接受吧，干什么这么激动。
【“世上唯有一个地方人与人可能平等，那里没有贫贱富贵，没有身份差距，没有悲伤疼痛，能满足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愿望。”】
【“死无葬身之地？”】[1]
触发关键词，就能快速作答。
这，就是她作为横滨剧本组身边路人甲的含金量，接得住每一个梗。
接着她小声吐槽：【“这有点像中二反派临死前的吟唱，当然，我没有说你在吟唱的意思哈。”】
“我只是希望他能理智一点，于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没想到他听完我说的话之后更加不冷静了。”
琴酒不再和她讨论哲学问题，理智回笼，能动手绝不多说一句。
——子弹说来就来。
要不是她反应够快，就要暴露她不会流血的事了。
那才是真死无葬身之地。
和Reborn先生的里应外合很成功，十六夜确定琴酒有触发【脑髓地狱】……只是仍然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她没想到琴酒能这么快反应过来自己状态不对劲，并且毫不犹豫就朝手臂开枪，试图脱离异常。
虽然用处不大——毕竟是来自魔法侧的操作，岂是那么容易被科学侧解决的？——但他这种果断和狠厉的举动还是让她无比佩服。
“为了自保而奋起反抗。”
本来她想用手刀温和解决问题的，没想到电影里都是假的。
第一个手刀过去，她手都震麻了，琴酒完全没晕，甚至血都没怎么掉；
第二个手刀过去，无事发生；
第三个手刀过去，晕不晕先不说，估计反而要被她打清醒了。
所以她只能……换个方法。
雪莉将目光放到十六夜无比爱惜的铁铲上面，不难猜测出她做了什么。
十六夜：“这是正当防卫。”
雪莉：……
把人送去急救的正当防卫吗？
“冲动是魔鬼。”
不冲动不就什么事情都没了？
十六夜擦干净血，表情是做作的悲伤，捏着墨镜没有戴上。
“但他是不是有俄罗斯血统？”
都昏迷不醒了意志还这么坚定，强行喂活力饭团导致对方伤上加伤是小事，浪费她食物才是大事……这年头，要找到个耐炸的厨房很不容易的。
雪莉目光闪烁了下。
十六夜的墨镜又是从哪里翻出来的？琴酒之前难道完全没搜身吗？
“好看吧，”十六夜注意到她的目光落点，“贝尔摩德给的。说什么琴酒同款，但我现在觉得更像伏特加同款。”
有被卖家秀骗到。
“……贝尔摩德？”
“她也是你们组织的人吧。”
赏金高到离谱，可惜没有她真实长相的照片，那样筹码会更高的。
十六夜撑着下巴看雪莉。
“看你的样子，你们内部、代号成员之间也不是完全认识嘛。”
“……在这里好奇心太旺盛是真的会死的，我保不住你。”雪莉喝了一大口咖啡，在苦味刺激下思路更加清晰。
十六夜笑了笑。
雪莉的性格还挺矛盾的。
“刚刚琴酒要扇我的时候你为什么要阻止？你和他们不是同事吗？”
“不是帮你，只是对你有一点感兴趣而已……关于你为什么会活下来。”雪莉继续说，“在我的研究完成之前你就死掉的话，会很麻烦。”
十六夜摇摇头：“我曾经去过以酒闻名的新潟旅游，出产的酒很好喝，不只自然条件优越和酿酒技术精湛，还有原料适合酿酒的原因在里面。”
有些原料就不适合酿造成酒。
强行做出成品，很难喝的。
“你想说什么？”
“啊，就是觉得你和她说的一样，不适合留在犯罪组织。”
雪莉微怔，她？
“话说，你知道在过度劳……过度用脑之后特别困倦是什么原因吗？”十六夜突然问道，“也不算过度，就是进行了一些精神层面的交流。我帮朋友问问。”
“我不会泄露我们的对话，你没必要无中生友。”雪莉看着试管，眼皮也没抬一下。
“她很久没睡觉了。”
“很久是多久？”
算上生前——
“也就四五个月吧。”十六夜说。
嗡。
试管撞击到试管架上。
雪莉终于正眼看向十六夜。
“我曾经试过小一年没睡。”
只为了从俄罗斯自由漂回日本。
“一点事情没有。”
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这么拉了，难道说死的这次人更菜了？
“睡觉还做梦。”
“然后？”
“没然后，这已经够不正常了。”
她该不会是得了某种科学和魔法两侧都无法检测的怪病吧。要死也要等她长到两米再死啊……十六夜心碎叹气。
“……梦是大脑的潜意识活动，人体必不可少的生理和心理现象。”
雪莉说。
虽然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用正常人类的指标衡量十六夜。
“理论上，人不可避免会做梦。只是有些梦本身空白，做梦的人便以为一夜无梦罢了。”
“理论如此……”
十六夜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但放我身上，真不是你们那款不知名药物实验的副作用吗？”
“现在还不清楚，但是，”雪莉思考几秒，“的确存在这种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她……
“我会弄清楚。”不管是出于个人意愿，还是组织强行分配的任务。
“哦，那你加油。”
但科学侧应该是弄不清楚的吧？那可是横滨未解之谜，连乱步先生都不能准确说出答案的问题。
费佳肯定知道些什么内情，可惜他老谜语人了，问了好多次什么也不说；系统也同样语焉不详，令人火大。
而她知道的也就一点而已。
[十六夜不做梦。]
这是写进她灵魂的规则。
也是她和中也、魏尔伦有很大可能是同类的证明。
一个不会做梦的人突然昏睡还开始做梦，不是因为药物，那只能是系统给的体验卡有问题了。
毕竟前两次使用的时候她就隐约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森鸥外的【Vita Sexualis】捏造出的人形异能没有特殊的超现实战斗能力；与谢野小姐的【请君勿死】也像是半成品，效果大打折扣。
而这次的【脑髓地狱】——
仅仅触发两次被动效果，对她本身造成的影响就比想象中剧烈得多。
居然连睡两觉，就一定要睡吗她请问？浪费时间还对她造成了惊吓！
即使睡梦短暂，不具有现实意义，并且形象模糊。
在既熟悉又陌生的天台。
坐在高处望着月亮的人……几乎漆黑一片，像影子活了过来。
穿着领子很高的外套、黑色三件套西装、黑色的领带，不是黑色的只有带衣领扣的衬衫和掩盖在蓬松头发下的绷带结。
看不清表情和长相。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都是层马赛克。
这种将绷带当作内搭的前卫打扮让她想到某位叛逃干部。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这种想法，太宰早就去了武装侦探社，怎么可能还出现在港口Mafia的天台。
意味不明的场景，也许有什么寓意，可现在只让人摸不着头发。
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对方都没有回应，匪夷所思。只是在梦境最后，他突然自顾自、没有任何预警地……翻过护栏从四十层楼上跳了下去。
在他做出这个动作时，有清脆的裂帛声响起，仿佛空间被打破、撕裂，而后十六夜惊讶意识到她居然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冲过去想要拽住他。
但是没能拉住任何实物——
在刺眼的白光中，她的手直直穿过了那团马赛克。
印象最深的是天上那轮始终不变的月亮，红得异常而可怜。
她醒来才意识到，那时候听到的裂帛声，其实是月亮破碎的声音。
见雪莉写起文件，对她的兴趣还没有对她一管（不存在的）血的兴趣多，十六夜就是忍不住重重叹气。
说真的，怎么她做个梦都这么抽象，一点能看懂的东西没有。
眼皮还一直跳。
右眼狂跳，不详之兆。
搞不好她真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药。
【你想多了。】
【那是一种叫做“银色子弹”的药物，如琴酒所说，设定中你是那项实验的唯一幸存者……但我们不搞鸠占鹊巢那一套，你就是毋庸置疑的你。】
十六夜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不靠任何药物，全靠自己。
【药物的目的，是死而复生……但那在科学侧是不可能做到的。】[2]
十六夜：所以，事实上并不存在这种人体改造……？
【你还挺失望？】
【人体改造是存在的，但他们并没有成功研发出药物。】
猪脑过载。
听上去她的存在可有可无。
实验品的设定，难不成，只是系统给她的游戏增加难度？
十六夜：兄弟，恨你
【前提是只靠他们。】
系统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一直都清楚不是吗？死而复生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世界也不例外。】
十六夜：什么意思？
系统叹了口气，突然想长出电子手狠狠敲打十六夜的猪脑子。
智商忽高忽低，菜但作。
【意思是，搞事收着点，别真误打误撞帮给他们做出来了。】
十六夜：……哦。
信息量好大，内容好离谱。
人死还能复生。
她就说，这里果然是二次元。
作者有话要说：[1]改自余华《第七天》结尾；
[2]酒厂研究药物的终极目的73没明确说，所以这里是私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