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巫昙买了一个柜子。
柜子里面上了一把锁。
他总有一段时间在柜子里睡觉,不允许于洲打开它。
因为他并没有找到一个真心爱他的人,恢复血肉之躯的献祭阵法需要真心爱他之人的鲜血。
所以阵法发挥的作用有限,他总是会时不时地变成一副白骨的模样。
于洲当然也很好奇他为什么会在藏在柜子里睡觉,巫昙说这是他自己的一些个人癖好,如果于洲无聊可以和他说话,但不能打开柜子。
他们的平静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但是惊人的美貌总是会在无意之间招致祸端,巫昙对此深有体会。
基地一个权势很大的异能者觊觎巫昙的美貌,他手下有诸多为他效力的异能者,当他向于洲提出想要巫昙做他的情人时,于洲知道这个基地他和巫昙都待不下去了。
他不可能将自己的爱人交给这些畜生一样的人,对于这些人而言,漂亮的少年们只是一种可以相互转手的货物,是他们泄欲的对象。
道德和伦理早已消失,一堆人将一个少年玩弄的遍体鳞伤是常有的事情。
当那个权势很大的异能者提出这个要求时,于洲没有立即拒绝,只是对他说要思考一下。
这只是缓兵之计,这些人的耐心十分有限,于洲尽最大限度为他巫昙争取时间。
于洲说道:“我们要离开这个家了,最后再一看吧。”
两人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家,这里的一切都承载着他们的回忆。
小饭桌是于洲自己做的,凳子上铺着的彩色小花坐垫是巫昙找到废弃的毛线一针一线钩织而成的。
窗台上摆着一盆变异的紫色小花,有宁心安神的功效,是巫昙说晚上睡不着,于洲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找了很多地方特意采摘回来的。
巫昙轻轻说道:“你会怪我么,我让你失去这个家了?”
于洲揽住他:“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走吧,天下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他关上门,透过门缝注视着这个小小的屋子,门轻轻关上,于洲牵起巫昙的手走出了住宅。
逃跑的过程并不顺利,早就有异能者埋伏在外面。
于洲早就预料到了这种事,他并不惊慌,亡灵系异能不能造福大众,是一种没什么用处的异能。
——但杀人很好用。
他茶色的眼睛变成了冷灰色,灰雾在他的瞳孔中弥漫,基地远处的夜色中,在那些霓虹照不到的地方,突然传来了无数声怪物的低吼。
“保持美好性情的人,往往是受害者,因为他们不屑那种令人不齿的勾当,但是,通常令人不齿的人会玩弄好人于鼓掌之中,那是因为他们正在走向灭亡。”
在那个学哲学的京大学生留下的那本《理想国》的扉页上,用黑色的碳素笔写下了这样一行字。
于洲不知道这句话是哪本书里的名言警句,抑或是那个哲学系学生自己的感想。
他知道在这一刻,他和巫昙的未来已经走向了一个扑朔迷离的方向。
一只骸骨巨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鹰唳,回音传向四面八方,久久不散。
锋利的白骨羽翼在黑夜中闪烁着尖锐的冷光,在于洲的上空盘旋。
大地龟裂,一条白骨巨蟒的尾巴从漆黑的裂缝中甩向一个异能者,尾巴上的白骨棘刺洞穿了那个异能者的身体。
白骨巨蟒的三角形舌头从大地裂缝里探出,瞳孔闪烁着幽幽绿光,嘶嘶地吐着蛇信,将满身鲜血的异能者一口吞下。
异能们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凄厉嚎叫。
许多人的体质被灰雾改变,拥有了各种各样的异能。
于洲却更像是被灰雾同化,成了这些怪物的一份子。
这是于洲第一次最大限度地动用自己的亡灵系异能。
在这一刻,他突然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有一种很重要的东西从他的身体里流失,永远都找不到了。
——那是对人类的归属感。
他抱着巫昙踏上骸骨巨鹰的脊背,骸骨巨鹰的骨翼扇动起来,载着他们驶向灰雾之中。
基地距离他们越来越远,那个夜晚永远闪烁着霓虹、最大规模的人类聚集区,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逐渐消失在于洲的视野中。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
......
很多很多年以后,巫昙依旧清晰记得于洲带他走向灰雾的那一天。
在巫妖漫长的生命中,鲜少有记忆如此清晰,在他的生命里留下如此深刻的刻痕。
他和于洲在灰雾里度过了一段很平静的时光。
那里没有人类的踪迹,亡灵怪物们在他们身边穿行。
于洲搭建了一个小木屋,一开始只有一间屋子,他找木头做床,巫昙就采集苔藓和干草编织草席。
于洲养了一只白骨小猫,白骨小猫整天上窜下跳,还扒了一个蜂窝,叼着一块蜂蜡溜了回来。
那些长着银色翅膀的蜜蜂气势汹汹地追到这里,驱赶蜂群的时候于洲被这种蜜蜂蜇了好几下,结果他和巫昙整整两天都在疯狂地做/爱,一步都没有离开房间的那张小木床。
那种长着银色翅膀的蜜蜂虽然很凶,但蜂蜜却意外香甜。
后来那群蜜蜂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小木屋的附近安了家,这下于洲和巫昙就有吃不完的蜂蜜了。
他们偶尔也会乔装打扮,偷偷溜进人类聚集区采购物品。
离群索居的日子过得很安宁,突然有一天于洲说想看一看灰雾产生的源头在那里。
“那一定是个令人惊奇的世界吧?”
巫昙只是微笑不语,用娇嫩的脸颊蹭着于洲的手掌。
他轻声细语地说道:“那就去那个世界看一看,去寻找灰雾产生的源头。”
两人说走就走,漫长的跋涉之后,两人终于找到了那个位面缝隙的裂口,从那个裂口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于洲像个新生儿那般好奇,同时谨慎又克制地打量这个新的世界。
这是一个比人类世界危险千百倍的世界,这里的灰雾比人类世界浓郁千百倍,瘟疫在各个大陆上横行,到处都充斥着厄难和死亡。
唯一比较平静的是一个叫做深红之渊的地方,那里是亡灵生物的老巢,它的领主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巫妖。
亡灵天灾就是出自这位领主的手笔。
“他为什么要真召唤亡灵天灾呢?”于洲不能理解。
巫昙站在窗前,俯视着旅馆外的街道,轻声说道:“也许只是太绝望了,一个日复一日陷入绝望中的疯子,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
狭小的异世界旅馆非常简陋,和他们在基地居住的那个小屋差不多大,于洲靠着卖蘑菇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赚了一点点小钱。
他交了半个月的房租,剩下的钱买了一本很廉价的魔法书,又因为不认识这个世界的文字,所以于洲不得不开始学习这个世界的语言。
巫昙买了一身黑色的长袍把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逛集市的时候巫昙又用身上的零钱买了一些丝线,给于洲的黑袍子上绣了一些古老华丽的图案。
于洲对此非常惊讶,他抖了抖袍子,抚摸着巫昙用金色丝线修好的花纹,忍不住惊叹道:“末世没来临之前你是学刺绣的么,怎么能绣的这么好。”
生命漫长的巫妖需要一些事情打发无聊的时间,因此什么技能都会一点。
巫昙抿嘴微笑,脱下了身上的袍子,用脚尖磨蹭着于洲的小腿:“我还会很多东西,你可以慢慢发掘。
大搞也只有这个时候,巫昙才不会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了。
疯狂了一天后于洲带着巫昙去卖蘑菇,他在锻造者那里订做了一辆四轮小车,用木箱装着的蘑菇就放在小车斗里卖。
人类世界变异的蘑菇实在是太好吃了,鲜美得能让人恨不得把舌头也吞下去。
赚的钱又多了一点,于洲买了一个杂草丛生房子都快塌了的小院子。
他是个非常勤快又充满精力的人,很快用学会的粗浅魔法弄来了树木和砖瓦,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就搭好了一个像模像样的一室一厅。
于洲和巫昙规划着未来:“房子太小,以后慢慢扩建吧,再弄个小书房和杂物间。”
对于于洲的决定,巫昙是从来不会反驳的,颇有一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意思。
在两人的勤劳能干下,杂草丛生的小院子也被清理干净了,种菜的地方用栅栏围起来,房屋门前的位置被于洲铺上了青石砖,摆了几个种花的花盆。
他和巫昙又从河边捡来鹅卵石铺了一条通往大门的石子小道,一个像模像样的住处的就大致弄好了。
房子弄好之后于洲开始尝试种蘑菇,最后发现这种蘑菇不适应这个世界的气候环境,只能在人类世界里生长。
没办法,于洲只能开着他的四轮小车经常往返两个世界,巫昙就披着黑袍坐在小车的车斗上看风景。
他很想告诉于洲不用这样辛苦,却也很害怕打破现在这种平衡,于是只能沉默地注视着于洲的背影,买了一堆毛线钩织帽子补贴家用。
他从自己的藏书馆里挑选了很多魔法书送给于洲,还特意把这些魔法书的封面弄得破破烂烂,谎称是用买针织帽子的钱从旧书摊上淘到的。
于洲很快痴迷于这些“旧书摊上淘到的魔法书”。
魔法很有用,尤其是传输阵法,于洲那辆四轮小车真的很烧元素晶石,他现在终于可以省下很多油钱了。
日子越过越好,家里的东西也一件件地添置上。
轻纱窗帘、雕花小床(巫昙不喜欢睡大床)、产自深红之渊的亡灵水母灯、毛绒绒的水工编织地毯、用冰元素晶石为能源的双开门冷藏储物柜。
于洲有一次外出的时候采集到了变异的郁金香,花期很长,还很好养活,在异世界也能活。
于是除了蘑菇之外,于洲又开始倒腾变异的郁金香。
好景不长,灰雾中孕育出了新的怪物,怪物的吐息是一种新的瘟疫之源,又有很多很多的人死掉了。
街坊邻居们都死了,熟悉的面孔接连消失,墓地里出现了许多崭新的石碑。
曾经热闹的集市空无一人,没有人买于洲的蘑菇,也没有人买于洲的郁金香了。
他们又开始搬家了。
巫昙也变得很虚弱,作为召唤出亡灵天灾的始作俑者,咒语的状态没有消失,他的力量就会不断流失。
他不知道还能陪伴于洲多长时间。
于洲察觉到了他的虚弱。
很多很多年之后,巫昙仍然觉得这是使于洲内心发生变化的一个重要契机。
如果时光能够重来,他不会让于洲走进这个世界,也不会让于洲接触魔法。
可惜一切都不可能重来了。
他深爱的男人拥有极其出色的头脑和近乎无敌的魔法天赋。
他创造了让灰雾消失的禁咒。
他是注定要走向正义和救世道路上的人。
于洲离开的那天用一把银质的小刀划破了手腕,他将手搭在巫昙的肩膀上,鲜血化为涓涓细流顺着巫昙的肩头流淌着。
那个献祭阵法最重要的东西终于补齐了。
从此之后,巫昙的容颜像一朵不败的鲜花,再也不曾凋零过。
他依旧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强大的巫妖。
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和绝望,他召唤亡灵天灾杀掉了五个亲手养大的弟子。
他像孤魂一般四处游荡,在一个平凡的午后来到人类世界,坐在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发呆。
那个背着竹篓的人类青年来到他面前,赞叹他的骨骼莹润如美玉,又带着怜惜将他埋葬。
他便放弃了矜持,在霓虹下等着他。
他踏着一地霓虹走到他面前,于是那个绝望的巫妖就这样得到了他全部的爱。
他最想要得到的爱最终还是得到了。
可是最爱他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