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绫之绫!”
薄清林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车门边上,低头看她,焦急地问道,“玉君说你要走了,你为什么要走啊?”
她之前去告别,薄清林还没反应过来。
薄妄坐在驾驶座上看过去,鹿之绫淡淡一笑,“爷爷,我要回家了。”
“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
薄清林听得有些迷茫。
“……”
鹿之绫不知道说什么。
“算了算了,玉君说不让我缠着你。”薄清林叹一口气,把手里唐僧的皮影递给她,“这个送给你。”
鹿之绫接过来,动了动手中的小木头,让穿着袈裟的唐僧动起来。
“谢谢爷爷。”M..
她道。
“你走了就没人陪我演皮影戏了,再演演。”
薄清林不顾天凉地躬腰站在车门外,活动着手中的孙悟空皮影说道。
闻言,鹿之绫只好推开门下车,问道,“演什么?”
“三打白骨精!”
薄清林最喜欢这个桥段。
薄妄熄火,侧目看向两人并肩靠着车门对着空气演起皮影戏来,远处,细雪纷纷,时有时无,远山覆着连绵的白。
“悟空,佛门五戒,一戒为杀,你这般凶残为师万万不能留你了。”
她温温柔柔的声音传进薄妄的耳中。
薄清林扭动着手里的孙悟空,茫然地问道,“什么是佛门五戒?”
老人家又忘了。
鹿之绫看向他脸上沟沟壑壑的纹路,微笑着道,“戒杀、戒盗、戒淫、戒酒、戒……妄。”
说到最后,她顿了下。
薄妄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猛地握紧,青色血管尤其突出明显。
薄清林听得稀里糊涂,思维极为发散,“哦……之绫你走就是要戒掉我大孙子吗?”
薄妄听着,忽地嗤笑一声,极为自嘲。
从未上瘾,哪里谈得上戒。
“……”
鹿之绫听到他这一声笑,心下不是滋味,再难打起精神,只能勉强潦草地陪薄清林演完一出三打白骨精。
她拿着唐僧的皮影人物坐上车。
薄妄启动车子,薄清林站在外面看着鹿之绫那张安静的脸。
“爷爷再见。”
鹿之绫笑着同薄清林告别。
薄清林仍低着头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笑着却始终少了点什么的眼睛,他迷茫懵懂的视线在细雪中忽然变得清明。
蓦地,薄清林将手按在车窗上,口吻变得肃然老沉,“之绫。”
鹿之绫怔了下,笑着问,“怎么,爷爷?”
薄清林更加低下身子,面容带着不怒自威的严肃,和平时全然不一样,但看向她的目光慈爱,他一字一字道——
“你是个好孩子,你救了我的长孙,总有一天,你也会得救的。”
鹿之绫彻底愣住,“什么?”
她什么时候救过薄妄?
又得救什么?
薄清林冲着她笑起来,用手中的皮影指指自己心口的位置,然后往后退了两步,“去吧,记得想我和你奶奶。”
薄妄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离开薄家。
鹿之绫往后看了一眼,薄清林和姜浮生还站在里,姜浮生哭得泣不成声,薄清林冲她挥着手,不一会儿又像个老顽童一样举着孙悟空的皮影快快乐乐地走了。
……
薄妄开的车不算快,也不算慢。
只是封闭车窗后,车里没有一点声音,令人生出窒闷。
鹿之绫坐在车里,手指拨了拨安全带,双眼凝望着眼前的路,还在想爷爷最后的那番话,也不知道他是清醒着还是糊涂着。
也许做人最恰好的程度,就是偶尔清醒偶尔糊涂。
她转过眼,目光落在薄妄扶在方向盘的那双手上,骨节很长,血管清晰。
一路无话。
车子停在跨江大桥旁的路边停车场。
封振已经到了,站在一部黑色的商务车前焦急地等待着,连把伞都没打。
李明淮站在他身旁,替他撑着伞。
雪粒子一下一下砸在伞面上。
见他们的车停下来,李明淮急忙将手中的伞递给封振,又撑开一把到他们车前。
鹿之绫没有立刻下车,只是遥遥望了一眼雪色弥漫中的跨江大桥,宏伟的大桥横在江面上,桥的那一端望不清楚,隐隐约约地映在一团雾里。
但她清楚地知道,那团雾后,是她要去的江南。
恍恍惚惚一年时光,她终于要回家了。
“那时候在桥上你说要回家,是回江南。”薄妄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忽然开口。
“嗯。”
鹿之绫轻声应了句。
所以,那个时候,是他强行把她按在江北。
薄妄的眼中生出嘲意,半晌道,“那就还是坐车走吧,过了桥坐高铁,你五年没回江南,正好看看沿途的变化。”
“好。”
鹿之绫没有异议,伸手解开安全带,转眸看他,“那我走了。”
“……”
薄妄看着跨江大桥的方向,没有说话。
鹿之绫推开车门,封振急切地迎上来,替她撑着伞,见她好端端的,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小姐……”
鹿之绫冲他笑了笑。
那边,薄妄也推开车门下来,李明淮站在他的身后,黑色的伞面挡不住所有的细雪。
“小姐,我们坐那个车走。”
封振指了指旁边李明淮给他们安排的车。
“好。”
鹿之绫点点头,伸手想接过伞替他撑着,封振执拗,不让她撑,她便跟着他往车子走去。
薄妄迈出两步,看着她脚下的鞋在薄雪中踩出一个又一个极浅的印子。
她穿上了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和这样的雪天很搭,搭得就差融进去让他再也摸不到一点踪迹。
她连一个回头都没有。
干脆、冷血得可怕。
李明淮往旁边站了站,举高手中的伞,看向薄妄。
薄妄站得笔直,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薄唇抿着也泄露不出什么情绪,只有身侧的手握紧,握到袖边隐隐有血色映染里边的白色衬衫袖口。
忽然,密密而细雪中,薄妄略显仓皇的声音响起,“鹿之绫……”
李明淮离得近,听到了一丝颤意。
鹿之绫背对着他,脚下一顿。
薄妄双眸直直锁着她的身影,薄唇动了动,“抱,抱一下……”
哑在喉咙里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只听到自己到最后都克制不住的狼狈、卑贱。
鹿之绫站在那里,敏锐的听力将这一声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