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沈柚的心倏地狠狠一跳,浑身寒毛倒竖,她几乎下意识想转身逃开。

可她全身僵硬,脚底似生了根钉在地上一样,半步也挪不开。

黑色绸缎上,镶嵌的金红线条交织,蜿蜒游走过男人合身的腰线,一直缀到窄袖边缘,垂下的金线在昏黄铜灯下,闪出耀目的光。

桑槿抬起手,秀窄修长的苍白指尖若有若无的碾过袖边流苏,他唇畔含笑,表情平静,只有看她的眼神却似一片被掀起惊涛骇浪的漆黑死海。

——那片海原本死寂沉沉。

“桑先生,”沈柚掩耳盗铃般把木盒往身后藏,咬着唇试图跟他打商量:“要不然,你先出去,过一分钟再进来……”

……至少给她个时间收拾现场。

“……啊呀。”

男人的声线冰冷华丽,却还带着点点笑意。

他垂手,指尖漫不经心拂过流苏,漫步朝沈柚走来:“沈小姐,真会说笑。”

沈柚:“……”

笑不出来可以不用笑的,这种一点情绪都没有的笑,真的很瘆人!!

少女下意识把物什抱住怀里,细长手指在木盒边缘攥得发白。

她下意识紧张起来,砰砰加速的心脏跳动声从体内震得耳膜生疼。

沈柚忽然想起一个著名的□□故事,蓝胡子。

故事中,蓝胡子会把美丽的姑娘带回城堡,给她优渥的生活与华美的衣裙,可一旦姑娘拥有好奇心,破坏了蓝胡子的规矩,蓝胡子就会把姑娘用斧头砍死。

被砍的支离破碎、鲜血淋漓的尸体扔进暗室,腐烂、生蛆,等待下一具被仍进去的尸体。

沈柚倏然有种错觉。

她似乎沉溺在那片陡然汹涌的黑海中,被惊涛骇浪拍打的支离破碎。

他的指尖轻慢,碾过的不是流苏,而是被剖皮剔骨、支离破碎的她。

沈柚脸色渐渐苍白。

冰凉、黏稠、压抑的沉闷。

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觉得他失控了。

窗外,风声鹤唳。

男人在她身前站定。

他气息幽冷,却只是朝她伸手,嗓音含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

男人手掌摊开,轻轻放到她的面前。

沈柚一怔,几息后,僵冷的身体似乎和缓过来。

他没有想让她支离破碎,或者亮出沾满鲜血的凶器。

她第一次见桑槿失态,污泥般浓稠的低压简直要从那双精致凤眸中溢出。

他失控了。

可他仍旧在对她笑,笑容昳丽,眼稍勾勒出漫不经心的华彩。

他让她把木盒还给他。

沈柚低下头,把东西放到桑槿手中。

桑槿收回手,没有停留,转身向床榻边走去。

他把物品随手放在手边,沈柚这才看见他回来时带了简易医药箱,药品绷带酒精棉签一应俱全,原来桑槿刚刚离开是去找这些东西了。

注意到沈柚视线,桑槿道:“过来。”

沈柚慢吞吞走了过去。

——原来桑槿刚刚离开,是去给她拿药了。

她顿觉不安。

升起的良心愧疚,让她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异常安分。

桑槿:“坐。”

沈柚乖乖的坐上床榻边沿儿。

桑槿:“闭眼。”

沈柚:“?!”

她有点不安,但下一刻,少女绷紧唇角,紧张的坐直,还是强迫自己硬生生闭上眼。

接着,一个冰凉的东西碰上她的眼稍。

沈柚一怔。

那种触感,是一个棉签,药酒味儿在空气中弥漫。

原来她眼稍也有擦伤?

沈柚自己都没意识到。

空气中弥漫着沉默的气息。

桑槿给她简单的处理擦伤,一边抹药一边漫不经心的笑:“沈小姐怎么这般老实了。”

老实巴交的沈小姐思考了三秒,决定实话实说。

“因为我良心不安。”

她眨了眨眼,低头看桑槿,小小声道:“对不起。但是我还是有点好奇……”

“沈小姐。”桑槿叹气,棉签力度轻盈似羽毛,笑意却渐渐变淡,他冷淡评价:“你的良心时效有些短。”

换句话说。

——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沈柚:“……”

为什么不让她知道,是藏有什么秘密吗!

她心里好奇的抓心挠肺,脸上却只能笑意盈盈。

“对。”少女白嫩脸颊上露出浅浅梨涡,清亮眼瞳弯起,笑容又乖又甜:“毕竟,我也不是桑先生什么人。”

“只是借住几天的关系罢了。”她学着桑槿,轻声叹息:“是我好奇太重、多管闲事。”

“不过,我只是怕——”

“桑先生真的没有感情经历吗?您口才这般好,说起情话、哄起人来想必也是一套一套的。”

桑槿有点想笑。

瞧瞧,这连敬词都用上了。

他抬头,饶有兴趣听沈柚叭叭。

“所以呢。”

“所以,”沈柚扬眉,故意胡说八道。然而她说着说着,竟然快把自己都给说服了,觉得逻辑自洽起来,语气也便越发坚定自信,深沉道:“那木匣装的,若是桑先生哪个暧昧对象送的。我却在这荒山村镇,与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共渡长夜……”

她再度露出乖巧绵软的笑,甜丝丝道:“这也不太合适,您说是吗?”

“所以,我想打探一下,实在是为我也更是为您的名誉着想。”

“毕竟像您这个岁数的男人,”少女坐在他的床上,摇头晃脑,若有其事:“找老婆已经不容易啦。属于大龄剩男那一列啦,如果再坏了名声清白——”

她伸手比划,脸色逐渐严肃:“就更没有人肯要了!”

她是怎么做到,胡说八道到把自己给说服的?

“沈小姐的推理真是绝妙。”

桑槿颇觉新奇,男人抬眼,支着下颌微微一笑。

沈柚对上他的笑容,呼吸一窒。

原本准备继续叭叭的嘴也不自觉停下。

桑槿是懂笑的。

他并不是美艳类型的相貌,可是笑起来时,却仿若流淌殷红和雪白交织的斑斓,摇曳生姿。

沈柚发言时摇头晃脑,于是头发也散了一缕落到桑槿膝上,他伸手勾起乌黑发丝,轻轻给她别到耳后:“不过,有一件事,沈小姐说错了。”

他眼波低低在沈柚身上流转间,原本只是普通清俊的脸也沾染上惊心动魄的美色,即便是能够毫不心虚、胡说八道的沈柚也无法再无视事实,说他没人肯要了。

他冰凉手指帮沈柚把发丝别到脑后。

气息贴近,沈柚闻到隐隐的檀香混合着药香,她看见那张含笑面容越贴越近,冰凉柔软的指腹若有若无的擦过少女肉嘟嘟的耳垂。

肌肤相触,又一触即分。

沈柚僵直了脊背。

那若有若无的媚意几乎顺着发丝传到她身体中,循着经脉中的滚烫血流涌进大脑,在最敏感的神经末端,激起她身体一阵又一阵的酥麻。

沈柚抿紧唇,面色更加严肃,端坐如同小学生上课,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异样。

——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失态!

但是,身体不由自主的条件反射出卖了沈柚。

感受到耳垂的逐渐升温,和桑槿打量她的、兴致逐渐高涨的眼神。

沈柚:“。”都怪这具不争气的身子!

桑槿心情愉悦的欣赏少女面红耳赤、逐渐坐立难安。

啊呀,真可爱。

直到最后一刻,在沈柚怒气值逐渐升腾的怒视中,他才冲她愉悦勾唇:“我是被哄的那个。”

“什么?”

沈柚懵了一瞬。

“没什么呀。”桑槿轻轻一笑,转手把木匣放到身上:“我是说,沈小姐人缘一定很好。”

“沈小姐想必有很多朋友吧。”

“不像我,只有沈小姐一个熟识。”

沈柚:“……”

开始了,开始了,又开始了!

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她警惕起来,像一只小兽,充满戒备的盯着桑槿。

然而他竟然只是轻叹。

“这么一想,真不公平啊。”

沈小姐的高兴悲伤恼怒,一切情绪和举动,甚至于疏离和恐惧,随便乜过来的一眼,都能轻易抚平他,把那个已经不成人形的、用仇恨拼接起来的怪物形体击得粉碎。

可是,这样的沈小姐的一笑一颦,却能展现在世上任何一个人看。

——真不公平啊。

沈柚蹙眉,道:“世界上,本便没有绝对的公平。”

“恰如天平两端,若是人为的增加砝码,便不可能测量至毫厘不差。”

“人心如此,感情亦如此。”

“更何况,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是吗。”桑槿若有所思,“沈小姐是这么想的啊。”

“——可惜了。”

如果把公平,比做可以衡量砝码的天平两端。

那沈小姐手上的砝码,还真是少的可怜呢。

“但是这不重要。”沈柚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我们今晚要怎么睡?”

她想起,桑槿家中似乎只有一张床。

桑槿:“我打地铺。”

沈柚一呆:“这不合适吧!”

借住人家的屋子,还把主人家挤去地上睡。

老实巴交的沈小姐良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骗你的。”桑槿凤眼微眯,笑:“主持葬礼,总要算个良辰吉时、馆落何处,再有礼节、挂花、上香、引尸、起坟、抬灵……”

“没什么时间休息。”

桑槿没有说谎。

再这之后,便有镇民来拜访,桑槿离开后,屋内只余沈柚一人。

窗外天色漆黑,想必已逼近深夜。沈柚本欲睡觉,可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于愈发精神的头脑相比的,是饥肠辘辘的五脏庙。

——沈柚饿了。

这种饥饿不是逐渐扩散,而是一瞬间升上来。

沈柚从下午到现在都没有进食,但她明白,如果只是半日没有吃饭,是不会饿到这个地步的。

她现在已经饿到头晕眼花,想抱着桌角啃的地步了。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沈柚倏然想起刘寡妇说的话。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会出事。”

她心中微沉,不自觉轻声念叨起来:“一顿不吃就会出事儿,会出事儿……”

少女翻身下床,毫不犹豫向外走去。

——她要去找点东西吃。

在其他地方,一顿饭不吃,或许没什么。

可在红白古镇,大抵真的会饿死,也说不准。

沈柚仍旧身无分文。

所以她选择了拿起板砖。

然而,在镇长、刘寡妇和其余镇民之间溜达了一圈后,沈柚发现已经过了饭点,大家的锅灶都空荡荡。

她试图和老镇长讲道理,拿着板砖敲八仙桌:“把你们藏的食物卖我一点呗,赊账记在桑槿身上,他可是镇民,不会跑路坏账的。”

老镇长看着伤痕累累八仙桌,眼含热泪,却坚定的摇头。

沈柚怒极,转身去骚扰刘寡妇:“桑槿可有钱啦,你要溢价几倍都行。”

然而刘寡妇比老镇长还坚定,还冷笑嘲讽她:“以为嫁进来就能恢复祭神子民的身份啊?我告诉你,没门儿,有本事你就去祠堂偷吃的啊!”

沈柚:“……!”

什么,还能去祠堂偷吃的?

霎时间,思路打开,格局放大。

少女双眼一亮,心头大喜。

现在祠堂没人守着,那里供奉着一堆镇民们祖宗的牌位,恰逢中元节前后,他们会放置贡品祭祖。

思路打开后,沈柚顿时快乐起来。

既然这些镇民不卖她食物,她就去吃他们祖宗的贡品!!

她喜滋滋撸起袖子,拎着板砖朝祠堂奔去。

红白古镇的祠堂。

除了占地面积极大外,如普通的祠堂一般,黑亮泛光的瓦片与猩红的朱墙,赤红柱子林立。

沈柚打开子系统的地图,一路小心翼翼绕了过来,避开所有镇民。

祠堂没人守着。

她饿得头脑发晕,不顾地图上倏然亮起的血红色,笼罩住祠堂,以及子系统突然出现的提示。

“前方区域对玩家处于高度危险,请谨慎前往!”

“前方区域对玩家处于高度危险,请谨慎前往!”

“前方区域对玩家处于高度危险,请谨慎前往!”

子系统连发三遍提示。

可沈柚已经踏入祠堂。

进入大门,一股幽凉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柚蹙眉。

她抬头,看见一个……灵柩。

祠堂内部宽敞,却并不亮,只有两盏烛火悬着的玻璃灯,幽幽立在木案的两端。

黑漆的棺木,安静立在祠堂正中央。

而在棺木之后,是一个雕花朱漆的木案台子,两盏玻璃灯中红烛燃烧,幽红光线似乎把这一切场景都照的扭曲起来。

沈柚被饥饿冲昏的头脑冷静下来。

因为她听见了一声轻响。

“咯吱。”

从漆黑棺材板中传来。

——有什么东西在挠棺材板。

如果沈柚是个正常的玩家,她应该开始恐惧、退缩、跑路,再不济也该趁棺材板里的东西没出来,去找点有用的线索。

然而,沈柚不太正常。

比如说,她有挂。

再比如说,她看见了棺材的牌位。

阿盛。

哦豁,那个青梅竹马、因她自杀的男人。

沈柚想了想,确实不认识。

但子系统提示:“它还有十分钟,就要爬出来了!”

沈柚:“。”就这?

十分钟,都够她吃两碗饭了!

她毫不犹豫,绕过木案台子,向其他偏室走去。

然而,沈柚绕了一圈,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美了。

这里其他牌匾前,尚且没有供奉的食物。

只有阿盛的牌位前,放着腐烂肉块、血淋淋骨头和其他烂掉的瓜果。

棺材板抠挠的声音,让沈柚心烦意乱。

她起身,为了对亡者尊重,没有敲棺材板,而是拎着板砖把那个木案台子敲了一敲:“别挠了!”

棺材板没安静下来。

倒是沈柚怔住了。

手下的触感,让她下意识蹲下,揭开覆在木案台子上的红布。

——这后边,竟然是一个单独的楼梯。

她犹豫了少许,闻到清香的瓜果糕点味儿,双眼一亮,毫不犹豫提溜了盏红烛玻璃灯,钻了进去。

顺着楼梯而下,沈柚来到一个地下房间。

到处是垂散的红色帘布,地上干干净净,没有灰尘。

她掀起一张张帘布,终于到达了最后。

沈柚看见了一个特殊的牌匾。

乌木、金红色镶边、立在桌案中央。

只有单独一个牌匾,其余什么也没有。

——恭祭神之祀位。

沈柚明白了。

这是,祭神的供奉之地。

她心绪复杂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