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颠簸行驶在山路间,横劈竖直、形如棺木的山环绕这一片蜿蜒的土路。
车厢内没人说话，系统竟开始给剧本，让玩家们交流。
李二河看着系统界面自己的台词,哆哆嗦嗦,照着台本念出：“这座山叫做喜棺山。”
“有野史记载，天授二年七月，天像妖异，暴起红雨乍赤，色如血，味腥糜。”
“那时恰逢武周继位不久，民间谣言纷纷,天子大怒，令钦天监寻妖像之源，最后发现正是此处怨气冲天,导致天生异象，灾祸横生。”
“最后,有天师来此施法镇压。据说此地阴煞极重，埋骨不知凡几,且多为女子。”
“天师便寻了仙桃树枝,做成一口喜棺，找了这些死去女子生前牵挂过的物什,以阴婚名义将其埋进地下，女体属阴,但心性柔,这么镇压过后,异像就渐渐没了。”
“但此处的山,却是在千年间,慢慢形成了那口棺木的模样。”
众人听着，神色各异，皆是若有所思。
桑槿听得很认真，笑得也极开心，最后，他给出点评：“这传说倒是很有趣。”
沈柚瞥他一眼，发现他在听李二河讲故事时神情十分专注，简直比真的玩家都要关心这件事。
沈柚：……真能演。
她关注点在另外一个地方。
——那口喜棺，真的存在吗？
喜棺山不能算大，但红白古镇恰巧被它包围，就如同喜棺山的中心一般。
喜棺山下也有民居、聚落，如李二河便是喜棺村中的村民。
李二河不是真的村民，说出一大段似乎与背景故事相关的信息后，被玩家们目光炯炯的盯着，只觉欲哭无泪。
他摆摆手：“再、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啊……”
他就一玩家！
“我对这些倒是挺感兴趣的。”端木慎笑着拉开黑色双肩包的拉链，取出个摄像机头开始调整，顺便对着其他人解释：“我是搞探险主播这行的，遇见这些民俗怪谈，都得记录下来。”
“——以后拍视频，说不定能用的上。”
他解释了几句，手上动作麻利，已经把专业设备咔咔咔一通捣鼓，利索地开启录制。
端木慎以前下过一次映像深刻的沉浸式游戏本。那次是他和其他人一起去参加一个城镇的节日，要找到被隐藏的七个玩偶。
那次任务的boss一开始就藏在玩家之中，不断修改他们的记忆，导致他差点儿死在那个本中。
那次过后，他有了随身笔记的习惯。
而现在有更方便的道具：专业拍摄设备。
在他提醒下，其他几个主播也纷纷拿出设备、打开、运行。
李二河舌苔发苦。
系统的剧情要求，他这个导游必须站在车头前、司机后，他只能默默站在那个阴沉沉的司机后边，尽量不发出动静。
他是住在生活区东区的、最底层的玩家。
没想到竟然会被匹配到这种新出的、难度未知、甚至没有被开荒过的游戏里！
再看一眼车中其他人。
端木慎不仅看上去靠谱、还很有名。
他是第一游戏公会启灵的副会长之一，李二河一眼就认出来了。
其他几个人。
那个唐装男人看上去淡定自若，怼人时也温和从容，连端木慎都给他几分面子，想来也是个大佬。
至于剩下几人……
李二河的目光幽幽打转儿。
那对情侣脸色发白，紧紧贴在一起。
那个叫沈柚的回乡人，是个小姑娘，一个人贴在车厢角，自从上车后便一直有些紧张模样，看上去匮乏经验。
还有个叫白落苏的考古系学生，一个男人怎么看着瘦瘦弱弱，也是一个人缩在车后厢角落，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几个人，李二河都没听过。
他心中有了计量，悄悄把端木慎划为抱大腿的范畴。
端木慎一番提醒，其他人也开始慢慢用互相试探的语言，把自己的人物卡设定袒露出来。
沈柚眼尖的注意到，端木慎在拉开黑色双肩包拉链后，似乎摸到了一个东西。
他面色不变，动作微
滞，又毫不停顿的把东西放下，继续抬头说话。
如果是普通人，可能确实很难发现他的动作。
——然而沈柚有透视挂。
她看见端木慎的【人物卡】信息出现了变动。
【人物卡】
姓名：端木慎
身份：灵异探险主播/未知
一行旁白出现在他的屏幕上。
“你已获得道具【金光辟邪符箓*10】”
“看着包中的东西，你本来轻松的心情低沉下来。”
“你把它扔回背包，若无其事继续与同事说笑，但你知道，你没有忘记来此的真正目的。”
沈柚：？
好家伙，合着一堆外乡人全是人心叵测、各怀鬼胎是吧。
她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继续装萌新——
不对，也不能算是装。
毕竟她真是第一次下本，没有经验。
只是个知道的情报有点多的萌新罢了。
等其他人都陆陆续续交流一阵过后，公交仍在晃悠悠的往前开着。
似乎这条路没有尽头一般。
端木慎显然是所有人的中心。
不论说什么，都有人附和他。
他似乎上头了，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到了桑槿身上。
“我在公司算半个股东，”端木慎笑着道：“相识是缘，以后离开红白古镇，大家来启零……传媒公司，我还能照拂一二——”
他话音加重，稍稍停顿，意味深长。
端木慎自信，如果是玩家，没人会不认识启零；
这些匹配来的籍籍无名的玩家，也不可能对启零副会长抛来的橄榄枝无动于衷。
如果真有人无动于衷。
那人大概率不是玩家。
端木慎很自信。
然而他说罢，竟然真有人无动于衷。
还不止一人。
……有整整三个人！
端木慎：……
因为有些震惊，他甚至下意识怀疑了下启零。
——是启零公会已经拉了吗？！
这剧本不对啊。
听着李二河和那对情侣大喜过望、对端木慎的追捧。
对启零一无所知的沈柚茫然坐在座位上，压根儿不懂这些老玩家在讲什么。
她扭头看看那个妹妹头青年，发现他也正襟危坐，见她望过来，转头，垂散在耳畔的黑发下，一双狐狸眼对她微微一弯。
噢，不止她一个玩家这么镇定。
沈柚放心了，继续坐在位子上，等公交把她送到红白古镇。
她对游戏剧情还有些疑惑，却没花大心思琢磨。
她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是去打怪的，她是去找对象的。
不能表现太出挑了，不然就不好隐藏自己其实不算正经玩家的身份了。
沈柚严肃地想。
另外一边，端木慎已经找上了他视为最大威胁的那位。
“这位桑先生，”端木慎向来心高气傲，然而想到是自己主动招揽，笑容便和煦了些，温声问：“你觉得呢？”
“现在毕竟是网络流量时代了，白事知宾这种传统行业，确实会逐渐被年轻人遗忘、抛弃，再说，即便它一直存在，又能赚多少钱呢？不如投身大势所趋……”
端木慎猜测，桑槿可能是其他势力养出来的高玩。
但那又如何，现在是启零一家独大，有谁能和第一公会相提并论。
只要条件丰厚，端木慎相信没人能不动心。
他又开始自信满满，而沈柚在一旁，只觉尴尬，默默为他祈祷——
希望这人真的能活着离开吧。
其他人不知道，可是她知道。
桑槿压根儿不是玩家，他说他回来主持葬礼，那他的工作就真的是白事知宾。
而这些玩家，一个两个都劝人家赶紧辞职、你的岗位不行、你的职业就要无了……
端木慎：“我能预测，未来是启零的天下。如果桑先生跳槽来启零公司，我保证——”
“端木先生这么会预测啊，”桑槿点了点头，笑着问：“那要不要预测一下，什么时候能到红白古镇？”
端木慎一怔。
这是在考察他身为启零副会长的实力？？
他犹疑一下，心说他怎么知道。
不过这破车开了这么久，应该也快到了吧。
端木慎：“再过十来分钟吧。”
他话音刚落，车身忽然猛然一刹，发出古怪嘎吱声。
于此同时，系统给出剧情提示。
“公交竟然抛锚了！”
端木慎：“……”
桑槿微笑赞叹：“看来端木先生的反向预测确实很准。”
车中似乎有人没绷住，发出一声嗤笑。
沈柚：“。”
她发现了。
这只鬼很记仇。
端木慎黑着脸坐了回去。
因为公交抛锚的缘故，车子被迫停下。司机去找修理工具，然而说完这句话他就钻进草丛不见了，简直像一个完成了任务就消失的工具人。
天色逐渐暗沉，系统的剧情提示却越发恐怖。
“天色渐黑，你们这些来自外乡的旅客在黑暗中，难掩心中不安。”
“你们来自五湖四海，在中元节之前来此的目的各不相同，但你们都明白一件事——”
“绝对不能在黑夜中，仍滞留在红白古镇之外。”
“你们必须要进入红白古镇。”
“在子时以前。”
子时，凌晨十二点。
没有人知道过了十二点仍旧留在野外会遇见什么，也没人想知道。
也有人口直心快。
楚阔：“刚刚李二河不是说，这里以前埋了很多女人的尸骨……”
谁也不知道，这些“女人”到了凌晨，会不会爬出来。
“等等，”于娇脸色一白，跺了跺脚：“别说了，我们……我们要下去吗？”
公交抛锚、司机消失，可现在天色已晚，他们必须在十二点前进入红白古镇。
端木慎：“李二河，你是导游，不知道路吗？”
李二河欲哭无泪：“我、我不知道啊……这条路线就是要坐公交绕很远，其他的路线……”
“你们也知道，红白古镇这段时间是不让外人进去的，所以那些路都走不通了！”
“这条路线很早以前开的车，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废，知道的人很少……”
这时，系统又出现剧情更新。
“你们坐立难安，踯躅许久。”
“终于，有人提议：去找一下司机，让他带路吧。”
“这个提议得到外乡人们一致的赞同。”
外乡人们：……并没有。
“主线任务已更新。”
【主线任务：寻找司机（0/1）】
【任务时限：30
任务描述：公交抛锚，司机去寻找修理工具，却消失在密林中，一去不返。
眼看天色渐黑，你们必须在半小时内找到他。否则，便只能自己踏上寻找红白古镇的路了。】
“场景探索度已更新。”
【红白古镇*场景探索度：0％】
剧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众人只能下车。
剧情还贴心的为每个人都分配好队友，两人一组。
两两配对，正好分齐了所有人。
——最后剩下的，只有沈柚与桑槿。
沈柚：“……”
她和桑槿都没有系统来安排剧情，但是其他人不知道，他们都以为系统分配的是沈柚与桑槿。
她看向桑槿。
男人身穿黑色唐装，暗红纽扣结精致的缀在衣领，一颗一颗，一直蔓延到下摆。
从外貌看，是个俊俏、温和、翩翩有礼的人类高质量男性。
他甚至连肤色都是如宣纸剔透的正常白。
沈柚不太情愿。
然而这个厉鬼或许也在伪装玩家，她也不能直接拆穿他。
“桑先生。”她礼貌又谨慎地措辞，对上他的目光：“你先请。”
桑槿一定知道去红白古镇的路。
但是让他带路的可能性不大，沈柚只把希望寄托给那个NPC司机、或者能在密林中找到的其他线索上。
少女神情镇定，隐约的距离感，与若有若现的疏离感，保持的极好。
两人离开公交，走了几步，沈柚听见身侧的男人问：“沈小姐有些怕我？”
沈柚：“没有！”
和一个心思不定的鬼单独相处，到底还是有些压力。
桑槿在她身边。
沈柚觉着有些热，又有
些冷。
她没有侧头去看他一眼，唇瓣微抿，听见心脏在胸膛内砰砰直跳。
一声比一声大。
“那便好。”身边的人似乎含笑，道：“我的职业有些特殊，毕竟是白事知宾，送人出殡的。”
“很多人忌讳这些。”他轻轻叹息，冰冷的气息仿佛吹到沈柚耳垂边，她冷冷打了个哆嗦，听见他仿若含着点哀愁：“所以，我也没什么朋友，总一个人……”
“沈小姐不怕我，可再好不过了。”
“……好啊，不怕你。”沈柚面无表情：“只要你别想着送我出殡就行了。”
身边的人顿时安静了。
沈柚：“……”
呵呵，她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