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从车窗往外，可以瞥见阴暗昏沉的天色,山中婆娑树影重叠,仿佛一个个迎风招手的漆黑人影。
车中气氛压抑、沉闷。
一众人面色苍白，忌惮眼神在众人间四处游移。
沈柚对于这种恐慌的气氛，有些奇怪。
按照系统匹配的机制来看,这种难度为未知、还是全新场景的游戏，不该拉来一堆新人。
可他们如果是经验丰富的玩家,怎么会这般恐惧？
甚至对身边的人都抱着怀疑、忌惮的目光。
但她很快便明白了。
车厢内沉默着，半分钟后，那个年轻镇定的领头男子笑着开口：“相遇即是缘。”
“我们大家来自五湖四海,素不相识，却能在这辆车上相遇,不如互相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他态度自然,接道：“我叫端木慎，是个探灵小主播,这次中元节放假,和同事们出来团建,顺便寻找一下之后工作的灵感。”
“这三位是我的同事,”他指了指另外三个男人，介绍完,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沈柚凝视他，发现自己能看见他的系统！
一层轻薄的透明光屏在她面前展开,沈柚意识到这个人在一边看着身份卡和剧情,一边与他们讲话。
她环视一周,发现不只是他。
其他所有人的系统,她都可以看见。
但这些人的系统上，都蒙上一层极淡的血色，沈柚嗅到了祂的气息，面色微沉。
联想到系统在与祂争夺玩家生活区的控制权，再看见这一幕，她心中便有了推算。
只怕系统的争夺还处于下风。
这些玩家的“系统”有一部分，是被祂侵入了的！
每个人的系统界面，展现的身份卡和剧情都不一样。
但是，有一句话是一致的。
【警告！警告！警告！】
【本次游戏中，有一名玩家身上携带有“契约碎片”，请各位玩家注意。】
……契约碎片？
这是什么东西。
被改造过的子系统自然没有受到祂的污染，她下意识打开子系统，在搜索栏输入关键词。
沈柚觉得子系统非常万能、且便利。
简直像是一个百科词典，她不懂的、关于噩梦城的关键词都能在搜索栏搜出解释。
很快，沈柚面色微沉。
她知道契约碎片是什么了。
是祂在入侵玩家生活区与系统后，给玩家们的非常动人的饵料。
【1.契约碎片存在于噩梦城中。
2.集齐十片可以在商城兑换一张完整的羊皮纸契约，凭借该契约可以脱离噩梦城，回到现实世界。
3.契约碎片没有数量上限，但只能同时存在十片。
4.契约碎片只会存在于鬼的身上，如果它出现在某个玩家身上，那么该玩家不是玩家。
5.当契约碎片在一个区域内出现时，系统会自动给予身处该场景的玩家提示。】
——系统更新后，出现的变化，简直是给玩家们带来了地震般的变动。
几乎所有玩家都为更新的内容而疯狂，集齐十片碎片，听上去困难重重，但远比把噩梦城的探索度集齐百分百容易得多！
他们有了逃出地狱的希望！
多数底层玩家兴奋过后，也能联想到自己不可能集齐十片碎片，但哪怕只是拥有一片碎片，然后和那些顶层大佬交易，换取保命道具，也是值得的。
沈柚：……
看着子系统给出的释义，她心情些许沉重。
祂与人类的立场对立，不可能在玩家面前现身。
——但现在，有了“从噩梦城脱身”这个美味动人的大饼，祂完全可以伪装成系统，凭借所谓的契约碎片，来随意指使玩家针对某些人、或在场景中为祂达成某个目的。
玩家之间的暗流汹涌，原来是这么来的。
——他们在怀疑这些人中，那个不是玩家的“玩家”到底是谁
。
沈柚看向唐装男，他是这些人中，唯一没有系统的。
答案呼之欲出，但沈柚还是伸手，向口袋中摸去。
她摸到了一个质感犹如烘晒多年的、动物皮革制作的碎片。
沈柚：……
不出她的意料。
她没把碎片拿出来，只是默默收回手。
这些人不可能不信自己身上的系统，反而来相信她的解释。
所以，现在她的身份已经从玩家变成了一个需要伪装成玩家的厉鬼，一旦其他人发现她带着碎片，恐怕会立刻把她视为威胁。
沈柚本便不算正常的玩家。
如系统所说，她相当于有户口，却没身份证，因此才会让祂钻了空子。
这张碎片一旦被其他人发现，会把她立刻推向玩家群体们的对立面。
本来在噩梦城自动给她的插入安排的身份中，她就已经是红白古镇的NPC们人憎狗厌的存在了。
如果再与玩家们对立，便真成一个人奋斗、提防鬼的同时还要戒备人的孤家寡人了。
只是，她本来光明正大、清清白白的玩家，突然变成了需要伪装的二五仔。
沈柚：……
就，有点刺激。
她想试试这个东西是否能扔掉，或者悄悄转让给其他人。
但现在，沈柚还是把注意力放回玩家们的自我介绍之中。
端木慎脸色平静，但内心已经逐渐阴沉。
他们这些玩家之中，有一个是厉鬼伪装。
但危险与收益并存，厉鬼身上带着契约碎片，如果能成功把碎片拿到手……
端木慎眸色微暗，不动声色观察其他人。
他是伪S级玩家，只要进行一场晋级游戏，便能从A级晋升到S级。
噩梦城一共只有六位S级玩家。
有四位都在公会大势力中坐镇，剩下两个神秘的个体户，几乎从未在大众面前露面。
端木慎心中不太瞧得起那两个单独的S级。
他出身于现在的噩梦城中，最大的公会：启零公会。
也深知一个强势的公会对个人的加成。
他能晋级这么快，和启灵公会提供的各种丰厚资源、道具、积分分不开关系。
但即便如此，启零公会也不可能让他离开噩梦城。
——在开始这次游戏前，会长曾经和他有过单独谈话，让他尽量在带队时多搜寻关于契约碎片的信息、线索，端木慎一口应下，但现在却起了其他心思。
比起把碎片上缴给公会，不如留在自己手中，反正避开身边这些人，公会内也不会知道。
只要偷偷攒齐十块碎片，就能离开噩梦城了……
端木慎无比激动。
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和厉鬼硬碰硬，最多祸水东引，逼着自己冷静观察其他人，到底哪个是被厉鬼取代、或者是被鬼伪装成的玩家。
沈柚听见玩家们逐一自我介绍。
沉浸式游戏中，最好不要在NPC面前，脱离系统给他们设置的身份，或者有OOC行为。
虽然系统没有明说，但这条潜规则不知怎么就流传了下来。
以至于现在，几乎所有玩家都会在进入沉浸式游戏后，尽量自我代入人物卡和剧情。
她看见那个自称探灵主播的男人的人物卡，他没有撒谎。
【人物卡】
姓名：端木慎
身份：灵异探险主播
设定：你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在得知偏远落后山区的红白古镇中，有神秘古怪的中元祭祖习俗后，兴奋与一众同事商议后，一起来到这里“度假”。
你找到红白古镇外围村落的某个村民当导游。他不愿在中元节这天带人进村，但你告诉他，你们只是来放松度假，并不会有违规僭越的举动。
淳朴的村民信以为真，可他不知道，深谙流量至上道理的你，连下一个视频的标题都想好了：
《中元陋习大揭秘，看主播如何带你们打破古老村落的封建习俗！》
灵异探险主播，一共有四个人。
他们身份卡上的剧情都大同小异，不过端木慎显然是领头的那个人。
接着，是第一个上车、戴着毡帽、脸色惨白的男子。
他哆哆嗦嗦道：“我叫李二河，我、我是导游……等下进了村，你们一定要听我的话……”
【人物卡】
姓名：李二河
身份：喜棺村村民（导游）
设定：虽然只是个农民，但你的脑子灵活。
在红白古镇被外界媒体和网红各种乱编故事、打卡等带火后，不少人来此旅游，你能说会道，顺利兼职成导游，赚取丰厚的报酬。
可惜几年前，不知何故，红白古镇的旅游业渐渐衰落。你的收入也渐瘪，所以这一次，哪怕明知在中元节祭祖时放外乡人进村是忌讳，你还是因为丰厚的报酬接下了这个单子。
——不过，不是说只有四个人吗？你也只告诉了那四个主播，其他人都是怎么得知，能从这儿进入红白古镇的……他们又都是些什么人？
还有这些主播，给的钱也太多了吧，真是太古怪了。
一切古怪的地方都让你感到深深地不安，但是，你不愿去想太多，反正钱到手了就行。
他的身份卡剧情很详细，但他自我介绍时半点有用信息都没吐露出来。
——也可能是为了节省时间，让其他人有时间自我介绍。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辆公交能开多久。
第三个自我介绍的，是一对情侣。
男女都很年轻，看上去二十来岁，两人黏黏糊糊坐在一起，双手紧牵。
他们的自我介绍介绍也很简单。
“我们新婚不久，是来这儿度蜜月的，听说这里有个红白古镇算是个旅游景点，想来顺路看看……谁知道自驾游的车子半路轮胎坏了，没带备用，只能多走了两步，就看见这边有公交，还是去红白古镇的……”
【人物卡】
姓名：楚阔
身份：度蜜月的丈夫
设定：真倒霉，轮胎竟然出问题了！还好，误打误撞的，还是找到了红白古镇的路，希望娇娇能对这次蜜月满意吧，唉。
对了，车子开不了了，车里那批货……看来生意要泡汤喽。
【人物卡】
姓名：于娇
身份：度蜜月的妻子
设定：听说这种时候，那个小镇会搞什么祭祖仪式……？还会有人结婚，不知道能不能让我和楚阔也来一次中式婚礼，在铜钱、香火、纸锭、祭祀里的婚礼一定很棒吧。
呵呵，都什么时候，他还在惦记业绩！不过就一次单子，难道这种时候不应更关心我？
第四个自我介绍的，是那个留着齐下巴的黑发妹妹头的青年。
沈柚这时才注意到他轮廓柔美，五官精致，一眼看去极其出挑，但这个人竟存在感极低，直到他开口说话，沈柚才注意到他。
“我是一名考古系的学生，”他抿唇笑，看上去乖巧又有礼貌：“这一次是跟着导师研究和民俗相关的课题，来这里取材的。”
沈柚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
他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