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宿舍407。
入夜后，整栋楼都迈入死寂的气氛。
方泠玉躲在一个床板的底下，冰冷地面贴着肌肤，她安静屏住呼吸，看了眼系统上的任务界面。
“玩家已触犯【第九条校规：柜子里的人】，请于任务界面查看。”
“玩家已触犯【第十三条校规：红房子】，请于任务界面查看。”
“【第九条校规：柜子里的人】。
任务介绍：我知道，宿舍的柜子里，藏了一个人。”
“触发【第九条校规*分支一】。”
“分支一：捉迷藏（0/1）
任务要求：柜子中的人无比渴望友谊。请在此宿舍和它进行一场捉迷藏游戏，并成为赢方。”
“任务时限：十分钟。”
“任务失败惩罚：死亡。”
“请选择你的身份——”
“寻找方/躲藏方。”
方泠玉选择后者。
——今夜，她本来是觉得谭晴晴有些古怪，只是先把人拎在自己身边试探着。
没想到一试就直接试出来第十三条校规。
然后在躲避“谭晴晴”时，又触犯了第九条校规。
方泠玉：……
她此刻自顾不暇，张滨只能自求多福了。
只是这念头刚升起，系统又“滴”了声，一个新的消息提示出现。
“公告：玩家张滨已死亡。”
来不及升起情绪、或者缅怀队友。
方泠玉听见一个声音，窸窸窣窣像是头发摩擦在地上，苍白的一只手和足并用撑在地上向她爬来，她不敢出气声，手肘用力半支在地面方便挪动。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且惊悚的夜晚。
***
沈柚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清楚地听见在那一瞬间的凝滞过后的心跳如擂。
——明明季朱槿只是小说里的人物。
他不可能是她认识的那人。
但沈柚还是不可抑制地升起了这个连自己也觉得荒谬的想法。
她看着季朱槿苍白的脸颊，忽然觉得那一道道血红疤痕像是扎进她心底扭曲的虫子一样。
刺目极了。
【滋啦……滋啦啦……呲……】
可如果要问的话，她要怎么开口？
“季朱槿，你去过精神病院吗。”
不，这听起来只会像是在骂人。
只是几息的纠结，就已经错失了询问的最佳时机。
【滋滋滋……滋啦……滋滋……警……】
“学校有一个后门。”
季朱槿语速不快，从屠宰场离开后，就极其有距离感的松手，此时似乎也只是礼貌性的回话，沈柚看着他，心中摇摆不定。
沈柚还在犹豫，因为身高差，她必须抬起脸才能正视面前的少年，眼神透着清澈的愚蠢。
【……呲呲呲……告……警、告……】
【……玩、玩家已……进入……滋滋滋呲……不可测区域……】
系统薄薄的面板忽然开始闪烁，从边缘开始覆盖的血色向面板中心晕染。
它声音透着沙沙电流声，一卡一卡，仿若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坚持不懈地尝试释放逃生的讯息。
——或许是给人类生存下去的最后一点希望，而努力。
但一切只是徒劳，或许结局早已注定。
“沈柚。”少年人出声。
他静静地看着女孩子扬起的软白脸蛋。
纷乱的杂音彻底消失，只噩梦城角落某个陷入自闭的祂突然一阵惊喜。
涨回来了！
【融合度：80％】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融合度：81％】
“是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他问，抬手抚过脸颊，垂着的眼睫疯狂颤动。
眼底是掩盖不住的扭曲地愉悦。
【融合度：82％】
雪白的手指在一片血色间抚过，少年低垂着的睫毛微弱的颤抖着，像是因为自身缺陷而紧张、害怕，怕因沈柚的回答受到伤害。
可他还是怀着惴惴不安，问出了这一句。
或许是他以往的十几年人生中，第一次主动试探，整个人都紧张地在微微发抖。
沈柚深感震撼。
一想到季朱槿现在是用了毕生勇气，才低声问出的这一句，她心都揪起来了，连忙解释：“不是，什么都没有……”
他是在因为残缺而自卑么。
“我只是觉得你今晚很不一样，”沈柚结巴了下，拼命想着说辞——
毕竟，总不能说你和我以前的病友很像，没忍住多看了一会。
季朱槿五指轻轻拢上残缺的半张脸，血色在疤痕间扭动、挣扎，如果不注意遮住会被沈柚发现的。
因为兴奋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沈柚是他的。
但是他不喜她哭，她被吓到了就会哭。
所以，就让她保持这个样子，什么都不知道吧。
然后，和他一起……沉沦进这片血色的噩梦中。
“嗯，因为、因为……”沈柚边看着季朱槿边拼命想着解释，想要找个正经且合理的解释。
然而众所周知，人在越想集中精力做正事时，越容易出岔子歪到其他地方。
她看着看着，视线却不自觉的被他的脸吸引。
——雪白修长的指尖轻轻按上一片狰狞的血红中，对比鲜明，他浑身微颤苍白脆弱有种……破碎感。
视线滑到干净修长的脖颈还有狠狠咬一口的冲动。
还、还挺好看。
脑子一抽，沈柚张口就来：“你好看。”
说完沈柚就沉默了。
——救命救命救命，她刚刚在说什么东西？
……脑子误我！！
她僵在原地，为自己肮脏无耻的成年人灵魂感到深深羞愧，然而季朱槿却无声微笑。
“是吗。”
【融合度：83％】
他声音有些怪异，但还疯狂沉浸在尴尬中的沈柚无法察觉，她尬在原地。
身前的人轻叹。
“在你之前，没有人喜欢。”
【融合度：84％】
为了避免回想时的尴尬，沈柚强迫让大脑暂停思考，
然后她就听见了这句话。
沈柚沉默，脑干缺失时听见了这句话，下意识觉得这是在质疑她的审美。
情绪激荡之下。
“对。”少女笃定：“我很喜欢。”
社死只在一瞬间，话音落地后，脑子终于上线迟迟转了几圈，沈柚惊恐地瞪大眼。
嘴唇微颤。
嘴巴你在干什么啊嘴！
这是可以说的吗？！
你怎么能比脑子还要不争气！
沈柚的心在这一刻已经死了，但她的大脑还没死，还会自动复盘——
她对认识两天尚且不熟的同桌（注：性别为男）（再注：是个小可怜）说：
“你好看。”
“我很喜欢。”
人家在对她试着付出真心实意，而她却：
你好看我很喜欢你好看我很喜欢你好看我很喜欢……
沈柚：……
她打了个哆嗦，心如死灰地喃喃：“鲨了我，就现在。”
季朱槿：？
他歪了歪头，不太理解，不过还是愉快的微笑：“不急。”
还差一些。
【融合度：85％】
沈柚还是没有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不过，她也没有必要看清了。
等融合进程结束之时，他们就能真正的、永远意义上在一起。
交溶于骨、交溶于血、交溶于肉。
她会死去，但一直到死前。
他都会遮住她的眼睛，直到死前她仍然会是他娇养出来的人类小姑娘。
这是她，享受恶鬼守护的代价。
社死后沈柚咬着唇，看着季朱槿，一狠心。
决定破罐子摔破。
——反正，已经社死了。
“他们不懂。”她说：“你就是很好。”
沈柚看着季朱槿，不觉得他可怕，一字一句很是认真。
【融合度：86％】
【融合度：87％】
【融合度：88％】
沈柚以前也没这种爱好的。
直到她穿书来了，遇见季朱槿然后——
一发不可收拾。
好像这人长成什么样，她就喜欢什么样。
融合度仍然在疯狂上涨。
【融合度：89％……90％……91％……93％……95％……98％……】
祂：？？？
祂看不懂发生了什么，但大为震撼，且狂喜。
在融合度突破90％后，城市的边缘，突然弥散起一阵血色雾气，从边缘向市中心蔓延。
似乎要将整个城市吞噬。
【警告、警告、警告！………出现未知错误，出现超大型bug，出现………请游戏内玩家……滴滴……】
方泠玉看着警告还没完成就突然出现一条条细密的血红色裂纹的系统：？？？
“嘎嘣”一声，系统……碎了？！
这一刻，所有玩家都听见系统破碎的声音。
季朱槿轻轻掀起眼睫，看着沈柚，面无表情，但是唇瓣微微勾了勾。
到这一刻时他其实有点无聊，其实他应该是开心的，但是此刻兴奋如潮水般退去了，只余空虚。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好像已经得到了沈柚。
他明明得到了沈柚，不对，不是得到，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接下来就是结束这一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倦怠看这些重复的恐怖戏剧上演。
季朱槿觉得自己应该高兴一些，所以他勾了勾唇，对着女孩子柔和明亮的目光，不耐和烦厌却逐渐缠绕上肢骸。
【融合度：99％】
沈柚有点心虚，但是她看着季朱槿的样子又有点难过。
之前因为社死的尴尬也消散了。
——他那么好。
只是两天的善意，都能让他愿意对她主动伸出手，在黑暗中牵着她慢慢走出来。
除了他，就没人来找她了。
可是这样好的人，却因为一点点缺陷，因为不被世界和世人理解而一次次伤害，好像永远都只能待在角落或者黑暗中。
他值得很好的东西，因为他明明在渴望。
只是一次次的失望让他逐渐冷淡，甚至于绝望，扭曲，磋磨到原书中那个变态的性格。
或许季朱槿自己都不知道吧，沈柚心想，他现在的眼神真的……让她心情低沉下去。
……渴望什么呢？
沈柚仰头看着季朱槿。
她看了几秒，忽然踮起脚，伸手，覆盖上他的双颊。
冰冷的温度让她打了个寒颤，却固执的没有放手，而是揉捏着少年苍白瘦削的脸颊。
——根本没有多少肉，手感却意外不错。
沈柚思绪短暂一歪，很快就被自己拉回来，她揉搓着季朱槿的脸颊，而这人像是被她的突然袭击弄懵了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沈柚捏出一个形状，把他唇角的弧度往下压了压，这才放手，退后一步，满意地看着自己捏出来的成果。
“这样才对，”少女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不想笑的时候不要笑啦。”
“那样笑起来，很丑的。”
季朱槿怔住。
他似乎有些茫然，神色微滞，迷茫地像是第一次接触沈柚一样看着她。
“季朱槿，”少女嘿嘿一笑，伸手：“我怕黑。”
“你可以继续牵着我吗，”她像是在撒娇般软声问：“就一会儿，等离开学校就好啦。”
她不是在撒娇。
她是在无声的恳求。
“季朱槿，我需要你呀。”
他缓慢地眨着眼，看着那支细白的手腕。
季朱槿没有情绪，所以他只能按照沈柚给他捏出来的表情——
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迟缓的试图思考。
思考失败了，但是他仍然伸手，牵住女孩子的手腕。
【融合度：98％】
血雾仍然飞快地向城市中心漫卷，只是在进度倒退时略略停滞了一瞬。
系统又恢复正常运营，只是通告中包含着极大恐惧：“警告，未知危险侵入噩梦城，请全体玩家做好准备……”
季朱槿没有心，但很久以前不是这样。
那时季朱槿曾有过一颗心，后来在一次次尝试下变得粉碎。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越来越疼；
心口被剜出血淋淋洞，血染红衣；
看着噩梦城中的痛苦、绝望、挣扎，所有怨魂都一次次重复死亡的回忆，而那些恨意都反馈到他的耳中。
他迷惘地看着这些“人”的痛苦挣扎，试着一次次做出努力，却又只是徒劳。
他救不了任何人，也不能让任何怨恨消失，揉杂的恨意充斥在胸膛，在日复一日的折磨后他没有绝望，只是越发的扭曲，甚至开始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为什么呢。
这个世界上永远只有死亡，鲜血，痛苦。
他没有见过善意、见过爱、见过美好，不懂什么是好的，只是拼命努力试着想让噩梦城的那些人不那么痛苦。
他甚至愿意为此自己承受反噬。
可一次次的试图救赎却只有失败，得到的反馈永远是负面的，季朱槿越来越迷惘，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终于有一日，他的心在反复的侵蚀和伤害中碎掉了。
他弯腰，想捡起自己的心脏碎片拼好，却在血海里看见无数狰狞的小鬼抢着去汲取那一点点残留在血肉中的力量。
季朱槿看着它们蚕食他的心，他摸了摸心口，本应该很疼，可是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原来他已经习惯了疼痛啊。
那日季朱槿面无表情地离开，他没有把心捡回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不需要了。
他不再痛苦，而是逐渐冷漠、麻木，只有漂亮的外壳，内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漠视一切痛苦，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和噩梦城相连的因为恐惧等情绪带来的兴奋愉悦。
初见沈柚是在四年前，那时他已经是个没有心的怪物，没有情感的恶鬼，沾满噩梦城的鲜血与罪恶。
——可沈柚向他祈求爱意。
她向一个没有心的恶鬼，祈求他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