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大概也记不得奴婢了,奴婢曾被王爷从太监的手里救下来。”
宫娥云淡风轻道。
主子的一句话,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而她的姓名,也不是主子会记住的。
秦荣想了想,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忆及此事,“你是春喜。”
春喜刚来凤栖宫时,瘦瘦小小,又不爱说话,常被宫里的老人欺负,秦荣也是偶然一次路过,顺口一说,救救下了这个貌不惊人的宫女。
“春喜,这些日子你忙前忙后,也是辛苦了。”薄鸾的大丫鬟给春喜塞去了一个荷包,这个荷包很厚,一看出手阔绰。
春喜推辞,“奴婢惶恐,不敢收。”
“有什么不敢的?”
薄鸾笑意盈盈,“那是你应得的。你要是不肯收,那么本妃就要以为是你看不起本妃的这点赏赐。”
漫不经心的语气,却惊起一地惊澜。
“奴婢不敢。”春喜跪地,“王妃是主子,我是奴婢,主仆有别。”
“啧啧啧。”
客套话说多了,薄鸾也烦了,索性不客气道,“别再推辞了,既然你说本妃是主子,那么主子赏你,哪有拒绝的道理?收下吧。”
不知为何,薄鸾总觉得春喜说不出的古怪,暂时看不出不对劲,只是有点尴尬。
春喜表面上对秦荣薄鸾恭恭敬敬,不过薄鸾心思敏感,从春喜的一些微妙神色里捕捉出她的真实感情——不屑。
她看不起秦荣,戒备薄鸾,这只是她的一种直觉,未必是真。
只不过,防着春喜没什么不好的。
“谢王妃赏赐。”
春喜推辞不了,只有收下了。
左右无事,春喜被秦荣挥退了。
春喜恭恭敬敬地退下,未等她走远,薄鸾端起碗吃了一口米粥,好吃是真好吃,鸡肉炖得很烂,米糊调得恰到好处,这是一碗非常有营养的米粥。
芝云给薄鸾开的止孕吐药方里,其中就有鸡肉米粥补充体力的说明,对鲁皇后而言,照顾好薄鸾,什么法子都能使。
“鸡肉米粥很香甜。”薄鸾放下碗,用手帕擦拭嘴角,接着又说,“就是煮这碗米粥的人,居心叵测。”
此话一出,秦荣低声问她:“王妃是说春喜有问题?”
“她不太像是母后宫里的人,也或许是他人的眼线。”
薄鸾来了那么多次的凤栖宫,凤栖宫上上下下她都很熟,唯独春喜她是毫无印象。
见过几次,又留不下深刻印象,要么是对方平平无奇,要么是对方刻意为之。
薄鸾倾向于第二种,有时候春喜看着她的眼神不像是看主子,像是看目标。
薄鸾好奇了,这个小宫女是否身上另有乾坤。
“那个宫女一直很在意我们,有时候我们聚在一起都要打断,感觉是刻意斩断我们的联系。”
说到这里,薄鸾正色,“一个宫娥哪里有这种奇奇怪怪的小心思?依我看,可能是上次害我出红的幕后黑手又动手了。”
“是他?”秦荣脸黑,云锦云霄在娘胎时也差点死于非命,这一回幕后黑手卷土重来,x再害薄鸾,简直是心狠手辣,无法无天了。
“堂堂王妃,哪是想害就害的?”
秦荣难得露出铁血一面,“若敢冒犯,本王绝不手软。”
都说康王平庸懦弱,但那只是没有触犯到他底线的前提了,若不小心踩了他的雷区,死是唯一的出路。
薄鸾欣赏的也是秦荣爱憎分明的这一面,冷静分析说:“谋害我,要么是冲着你,要么是冲着母后。母后只有你一个养子,一旦你没有了我,就很难成得了大事,我们的孩儿没有母亲,迟早会有新的母亲,到那时矛盾一多,你也鞭长莫及了。而父皇他也不能用你去制衡慎郡王他们了。慎郡王与三皇子的得势,无人能敌了。”
越说,薄鸾越怀疑此事所图甚大。
表面看可能只是争风吃醋的小心思阴谋,但往深里想,薄鸾之于秦荣的意义不在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王妃,她是秦荣的左膀右臂。
没有了薄鸾的指点迷津,秦荣指定难有今时今日的风光地位。秦荣没有了凭依,鲁皇后只是一个空架子皇后,不值一提,前朝的慎郡王三皇子反而风生水起,越混越好。
倘若当初谋害薄鸾是出于长孙名头的暗害,那么现在更多的是要薄鸾与秦荣彻底分离了。
秦荣大怒,“该死的黑心肝!”
他不能想象没有薄鸾的日子,这群人铁了心要他不得好死。
“王爷,眼下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先放长线,钓大鱼,我们不急于这一刻。”
薄鸾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勇气与理智。对比柔弱多于果敢的夫君,薄鸾长期以来有意无意地以柔克刚,用柔情尽量瓦解他心内不该有的懦弱天真。
才干平平无法改变,但勇气与自信是能影响的。她都坚韧不拔了,秦荣哪能退缩?
对薄鸾的话,秦荣深以为然,“我会跟过去一样当做没事发生,暗地里悄悄注意他们。”
对春喜,秦荣是外松内紧,派了人死盯着她。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薄鸾欣慰一笑,“王爷有此决心,妾身心满意足。”
一开始嫁到康王府时,薄鸾不绝望是不可能的,秦荣懦弱平庸,实在不是能担当的男子汉。
后来长期相处下来发现,秦荣不是没有脾气的烂好人,他有底线,也有勇气,懂得明辨是非,也很善良,可能是被他的无能光环遮住了他的这一点。
薄鸾肯陪着秦荣,辅佐秦荣,也是因为秦荣没有坏心眼,待她不薄。
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礼尚往来,道理如此。
薄鸾理性成熟,又狠得下心,她的言行举止潜移默化地影响秦荣。
秦荣能封康王,除了是长子,也有他这些年里不再是刻板印象的无能胆小了,反而开始有长兄的风范,关爱兄弟,对国家大事也不再是畏畏缩缩,敢于担当,也有自己的见解。延昌帝改观了,才愿意启用他去克制蠢蠢欲动的慎郡王一系。
对皇位,两口子没有太大想法,可对未来,两口子是舍得一身剐,也要给孩子们最好的生活。
“鸾儿,本王得你,堪堪是今生最大的幸运了。”秦荣搂住薄鸾,柔情似水。
对他们而言,彼此都是最大的牵挂,孩子们另当别论。
皇宫的阴谋初见端倪,没过多久,康王妃“小产”的消息惊动了延昌帝与鲁皇后。
鲁皇后不必多说,亲儿媳妇自是要多担心的,而延昌帝更关心的反而是薄鸾腹中之子。
皇子们有孩子的也是康王独一份,二皇子也有,但这孩子被成景薇谋害流产了,胎死腹中,对这一点,延昌帝心痛如绞。
——好好的孙儿就这样没有了,他比谁都难过。
二皇子的孩子没有了,康王虽有一对龙凤胎,但繁衍生息,要多多益善,秦荣的孩子还能出事吗?
延昌帝心急如焚,就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好在,芝云精通岐黄之术,对康王妃的这一胎胸有成竹。
“王妃无事,只要好好休息就没事了。”其实,薄鸾并没有像外表看上去那么严重,可能是她吃了什么,才让情形似乎很糟糕。
“好,孩子没事吧?”延昌帝焦急询问。
“王妃母子平安。”芝云福身道。
袁将军说了,让她如实汇报就行,若有委屈,到时候她会补偿。
“好,很好,芝云,你立了一大功。”
延昌帝哈哈大笑,就知道上天庇佑,不会让他的小孙孙出事。
康王妃也是有福之人,独一份的龙凤胎就看出来了。
芝云要去煎药,便领命告退了。
寝殿里就剩下帝后与康王。
延昌帝阴沉着脸,“王妃怎么会突然小产?”
好好的王妃接进宫里照顾,咋还能差点小产?要不是芝云妙手仁心,那么他的小孙孙也得折戟沉沙了。
这帮人到底咋照顾好康王妃的?一个孕妇也照顾不周,以后他怎么放心得下小孙孙的安危?
“父皇,儿臣有话要说。”康王主动出列,要把这件事交代清楚。
延昌帝大方示意他有话直说。
“先前鸾儿怀云锦云霄时,也是差点小产了,当时我与王妃努力彻查,没有头绪,现如今这个暗害王妃的人又来了,使用的手段十分卑劣,用的是泪人香,意图使鸾儿一尸两命。”
康王把薄鸾收集到的那些泪人香递交给延昌帝。
延昌帝一瞧,灰灰黑黑的,根本看不出是啥。
“这泪人香是什么?”延昌帝闻所未闻,谋害薄鸾,意图让康王无子,他震怒归震怒,不代表他不懂得思考。
康王这些证据搜集出来,想来是保存很久了。
“回陛下的话,泪人香是前朝后宫的一种阴私手段,传闻中用了此香的女子就会精神失常,有孕者会小产而亡,无子者会终身无子,红颜薄命,此香害死过无数女子的命,被前朝严令禁止销毁了。”
鲁皇后解释了泪人香的来源与效用。
比起一无所知的延昌帝,她是最了解泪人香的人。
或许没有人知道,她也曾经有过一个孩子,那是她唯一一次的怀孕,只是,只是……
鲁皇后心里有恨,她的孩儿死得不明不白,凭什么呢?
以前她在想是或许是天意让她失去孩儿,现在爆出了泪人香,因泪人香的效果跟她有喜时一模一样,也是害喜严重,情绪失常,最后失去孩子时九死一生,勉强苟活了一条命。
这么一看,她很怀疑是有人陷害了她。
她的孩子,隐藏多年的真相要大白于天下了。
延昌帝愣在原地。
他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
当年尚是太子妃的鲁皇后和他新婚燕尔没多久就怀孕了,鲁皇后与他非常期待孩子的出生,连孩子的姓名都想了,可是那个孩子也就两个月左右就没有了。
鲁皇后痛不欲生,一直和他说是有人陷害他,他始终不信,东宫严防死守,是他的地盘,怎么可能有人敢陷害堂堂太子妃?
也是如此,这么多年他与鲁皇后相敬如宾,感情里隔着一层,就是那个孩子的夭折。
泪人香事情一揭穿,证明了鲁皇后当年所言非虚,确实是有人害死了鲁皇后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思及此,迟来已久的愧疚与悔恨淹没了他的头顶。
“皇后,你……不,阿绾。”
鲁皇后的闺名鲁绾,延昌帝多年不喊了,明里暗里,他都喊皇后梓潼了。
鲁皇后眼眶微红,他想到了,他想到了那个孩子,她这么多年的委屈终于可以告知天下了。
“陛下,五郎。”
鲁皇后字字如泪,“泪人香害死了我的孩子,也要残害你的孙子了。”
“母后,您这话是说,当年你也有一个孩子吗?”
康王听得一头雾水。
鲁皇后一直无子,本以为是鲁皇后无宠的缘故,这会儿一看,分明是孩子夭折了。
鲁皇后抽噎着,没有说话。
倒是延昌帝给康王解释了,“是的,当年你母后嫁给我当太子妃时,新婚不过三月就有了孩子,但那个孩子莫名其妙就没有了,当时你母后痛不欲生,和我说是有人陷害,失去孩子,我不是很信,只因为东宫我严防死守,没有人插得了手,况且你母后流产太医诊断的结果是操劳过度,没有大问题,在这情况下,朕就没有信阿绾了。”
至此,帝后隔阂,终于冰消雪融。只是,迟来多年的真相大白,怎么能宽慰得了鲁皇后?
鲁皇后一直受着气,无宠皇后她当得憋屈压抑,只因为她不认为延昌帝说的意外流产。
她没有证据,娘家也不赞同她的想法,她与延昌帝的对峙,以她哑忍失宠作为结果。
江贵妃得势跋扈,玉贤妃吴昭容有子,妃嫔多子多福,她只能抱着失去母亲的大皇子当养子。
大皇子资质愚钝,她也靠不了他当太后。
这么多年过去了,本以为是固执己见,没想到,薄鸾的遭遇无意中替她洗刷冤屈了。
“母后,以后有我在,有鸾儿在,你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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