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凡有别。
凡人是斗不过仙师的。
这样的道理,三个月前,清风也对明月说过。
但三个月后。
断臂的清风提着一把左手剑,又一次踏入了洛京。
“清风,你不该回来的。”
高高的城墙上,昔日的挚友横刀在手,望着城下的清风,缓缓开口。
“我们已经手下留情,放你一马,让你带着明月的骨灰离开。”
“你应该带着她的骨灰回去云梦泽,隐姓埋名,好好活下去。”
“为什么还要来送死?”
清风抬起头,望着城楼上的挚友,他想了想,认真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
“就像我不知道明月为什么明知必死,却还要义无反顾的提着剑杀入洛京山。”
“我曾经劝过她。”
“但明月总是对的。”
“她是对的。”
清风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洒脱大笑,“既然是她觉得对的事情,那么我就会帮她。以前如此,现在也当如此。”
“明月已经死了!”
城楼上的挚友怒声道。
“是啊。”
“她死了。”
清风叹息一声,然后缓缓举起左手的剑。
他并不擅长左手剑,但无所谓了。
他横剑在手,脑海中闪过与明月的过去种种,语气变得平静而又坚定。
“所以她没做到的事情,我来做。”
“她未完成的心愿,我来完成!”
“明月既逝,清风当随!”
“请,国师赴死!”
清风的声音忽然变得激昂,仿佛一把出鞘的剑,宁折不弯,声若洪雷,最后响彻整个洛京城上空。
“请国师赴死!”
“放肆!”
一声怒吼从皇宫中响起。
赵明安暴跳如雷,厉声开口,“竟敢冒犯国师,给朕杀了他!”
一声令下,不只是皇室的先天宗师,还有洛京城中各大修仙家族麾下的先天宗师纷纷领命而出。
他们收到了同样的命令。
在清风惊动国师之前,杀无赦。
轰隆!
突然一场骤雨。
洛京城终于迎来了今年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
秋雨微寒,泛着血腥滋味。
有经历过十五年前那场紫禁大战的人,望着城楼上展开的先天宗师大战,神情不觉恍惚。
仿佛看到了那位早已经消失多年的大宗师林奇。
但清风不是林奇。
他没有先天中无敌的本事,更何况他还失去了右手,只能改用不熟悉的左手剑。
而且此刻在大雨中围杀清风的先天宗师又何止十二人。
“造孽啊。”
“他究竟是触犯了哪家王法,才能让朝廷派出这么多先天宗师围杀他?”
“嘘,莫谈国师。”
……
轰隆隆,惊雷大作,风雨更急。
但这场突然而来的秋雨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雨水冲走了血水。
只剩下苍白的尸体跪在地上,伤痕累累。
有人踏前一步,想要一刀斩下清风的头颅,然后拿着头颅去交差。
但被人拦下。
“留他一具全尸吧。”..
“好歹曾经也同袍一场。”
“他冒犯了国师,我劝你最好别替他收尸。”
有人低声说道,“说起来他可还有亲人能替他收尸?”
“没有了。”
“他和明月都是孤儿,幼时得人收养,学了一身武功。”
“但很多年没联系过了。”
“想来当初收养他们的人,怕是也已经死了吧。”
“他们生前也没有子女,说起来,现在还真是连一个收尸的人都找不到。”
“真是,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何苦呢!”
幽幽的感慨声中,最后还是有人找了个敛尸匠,让其背着清风的尸体,离开洛京。
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安葬。
敛尸匠很奇怪既然有人愿意花大价钱让他背尸离开洛京。
为什么却不用同样的钱,在洛京附近找一处风水宝地,让这具尸体风光大葬。
他想不明白,但也不敢多问,拿了银子,便背着尸体出了城。
走到半路的时候,敛尸匠被一个青衫少年郎叫住。
“你可知道你背着的尸体是谁?”
“我不知道。”
“他叫清风。”
低沉的声音中,穿着青衫的少年伸手接过了敛尸匠背上的尸体,看着尸体上的伤痕,他沉默许久,才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敛尸匠有点害怕了。
因为他感觉到了面前青衫少年眼眸中那压抑着的愤怒与杀意。
“城里的大人们给了我钱,让我背着这具尸体离开洛京,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安葬。”
“真的不关我的事情,大侠,你行行好,我上有老下有小,你放过我吧。”
“别怕,我不喜欢杀人。”
青衫少年取出一锭银子递给敛尸匠,“打打杀杀什么的,我最是讨厌。”
“所以我这次来洛京,真的只是想带他回去。”
“可我来晚了一步。”
“他死掉了啊。”
“真是麻烦。”
青衫少年叹息一声,有些苦恼的揉了揉眉心,然后遥望洛京的方向,“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知道他临死之前,可有留下什么遗言?”
“这我就不知道了。”
敛尸匠摇摇头,犹豫一下,“不过我倒是听他喊过要请国师赴死的话。不敢欺骗大侠,您去了洛京,随便找个人问一问就知道了。”
“他就是这么喊的,全城的人都听见了。”
“请国师赴死吗?”
青衫少年微微颌首,“我知道了。多谢。”
说罢,他伸手抱起清风的尸体,一步步走入朦胧的月色之中。
……
洛京山,国师道场。
曾经的悟道池已经接近干涸。
白发苍苍的道人就盘坐在近乎干涸的悟道池中。
在他的不远处,放着一个巨大的丹炉,丹炉前的一小块平地沁满了鲜红,殷红如血一般,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滋味。
赵明安隔着丹炉,远远的跪拜在地上,强忍着心中恐惧,低声汇报着关于今日的事情。
白发苍苍的道人听到有人要让他赴死,桀桀一笑,面带疯狂。
“哈哈,本座即将功德圆满,成就筑基。”
“延寿八百载!”
“死?!”
“哈哈,本座怎么会死!”
“区区一个凡人也敢让本座赴死。”
“哈哈,可笑!实在是可笑!”
狂笑声中,赵明安突然凌空而起,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让赵明安顿时脸红脖子粗。
“再让本座听到一个死字,本座就杀了你!”
“滚!”
赵明安如同滚地葫芦一般被丢了出去,不敢有一句怨言,连滚带爬的跑了。
“本座要悟道。”
“本座要筑基。”
“本座要长生不死!”
“哈哈!”
刺耳的狂笑声中。
白发苍苍的道人忽然从怀中掏出一颗白蒙蒙的玉珠子,张嘴一喷,一道真气打到玉珠上。
刹那之间,有宛如云雾一般的白色雾气激荡而起。
淅沥沥仿佛下了一场小雨一般。
让干涸的池子又多了浅浅的池水。
白发苍苍的道人就以狗趴地的方式,伏身趴入池子里,大口吞吸着雾气。
片刻之后,道人带着期待的笑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