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晚上,昼夜温差非常的大。
哪怕现在已经是三月底了,但是魏来还是裹得厚厚的。
站在敦煌影视基地的墙头上,迎面吹来的冷风,冻的他瑟瑟发抖。
“怎么样,人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专门从敦煌养老院请来了三十多位老大爷,个个都是满头华发。”
“造型师也已经帮他们做好妆造了,租来的那几十套盔甲也都发了下去。”
盛子凯拿着手机,在旁边认真汇报着情况。
今天晚上,要拍一场大戏。
不但是整部片里最大的场面,而且还是最后的杀青戏。
为了能拍好这场杀青戏,剧组足足从敦煌影视基地请了七十多个群演。
再加上三十多位专门从城里养老院请来的“大爷”级群演。
光是给他们开工资,就花掉了一万多。
再加上包的盒饭,租的铠甲、火把……
这一场戏不过两分钟左右的戏份,就需要花费两万块!
不过这钱花的值。
这场戏是片子结尾的最后一场戏,是对整部片子的升华情节,而且也是重要的广告插入点。
这种重头戏,只花两万块已经算是十分廉价了。
“准备好了,那就开拍吧!”
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魏来也下了城墙,来到了城门口。
施以文已经将机位摆好了,监视器也调试正常。
走到属于自己的导演椅上坐好后,陈翰只是对场务点了点头,早已经配合出一些默契的场务,便准备打板开拍了。
拍摄《大唐西域最后一次转账》的这段日子,对魏来来说,也是一次累积经验的过程。
他第一次指挥超过十个人以上的剧组。
从一开始的不太熟练,到现在的游刃有余,就是他此次执导最大的收获!
“各单位准备!”
“三、二、一!”
“a!”
天边的夕阳刚好落下。
阴沉沉的视线之外,蓬头垢面,双手滴血的汤少宁,如同一个爬虫一般,拖着十几袋铜钱袋,缓缓爬入了镜头中。
他就这么一步、一步、一步艰难的在地上趴着。
每爬一下,他都仿佛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浑身颤抖着。
仿佛下一面就会瘫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可是倒下的场景却一直没有出现,他就这样坚持着,凭借着一股吊着的气,硬生生的在地上爬了上百米。
直到,他艰难的爬到城门口时,才终于是支撑不住,脑袋一瘫,倒在了城门之下。
“好!完美!”
“调整镜头,再来一遍近景!”
...
“很好!”
“将机位挪到演员身后,来一遍背影!”
...
一段最后剪进正片里,可能不超过30秒的剧情,但是拍摄却足足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直到天边都彻底暗了下去,不见一丝光亮后,这场戏才拍完。
满意的检查了一遍拍好的素材后,魏来大手一挥,转场!
其实也不算是转场,就在城门内,有一间偏房。
接下来的这段戏在这间偏房里拍。
顺便将城门外的空地让出来,给群演们进行拍摄准备。
晚上的最后一场戏,还要在城门外拍。
......
城门内的偏房之中。
负责道具的盛子凯,已经将偏房布置的古色古香了。
整个房间内,只有一些蜡烛充当照明工具。
同样是没有任何额外的补光和光源。
就在这样昏暗的气氛下,摄影机再次运行了起来。
躺在床上的汤少宁,在画面中只是一团看不清楚细节的黑影。
他开裂的虎口,干裂的嘴唇,虽然化妆的非常逼真,但是却都没有被录入画面之中。
这让盛子凯十分不解。
既然无法特写拍到这些细节,那为什么还要费工夫做这样的妆造呢?
不过魏来才是导演。
他的要求,就是剧组的真理,也没人会想不开的来质疑他。
“演员就位!”
“三、二、一!”
“a!”
随着一声打板声响起,拍摄再次开始。
躺在古朴木床上,只能借助昏暗的烛光,才能隐约辨认出身形的汤少宁,无意识的动了动身体,呻吟了一声。
一直站在他旁边守护他的士兵,连忙向门外呼喊:“将军,他醒了!”
一个身穿将军铠,满头白发梳成发髻,盘在头顶的将军,走进了偏房。
这位“将军”,是盛子凯在敦煌养老院里找来的。
这个角色有台词,所以一天的工资高达280块。
为了选一个适合的演员,盛子凯足足面试了养老院里三十多位大爷,这才最终敲定了他。
当然,落选的其他大爷也没白面试,全部都成为了剧组的普通群演。
现在这群大爷们正在城门外准备最后一幕戏呢。
饰演将军的大爷走上前,亲手将浑身依旧发软无力的汤少宁从床边扶了起来。
汤少宁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向将军行了一个“叉手礼”。
所谓的叉手礼,是以左手紧握右手拇指,而左手小指需朝着右手腕,左手大拇指朝上,右手四指皆笔直。
这种礼仪在唐朝开始流行使用,并且沿袭到宋朝。
此礼大多是在军中或者官场上使用。
上峰高官对底下官员派发任务的时候。
下属官员需要行一个叉手礼,然后嘴上要回复一声:“喏”。
当然,下官行礼后,上官同样也要回礼。
将军回了一个叉手礼后,汤少宁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喘着气疲惫的说道:“大唐武威军玄戈营第九骑兵队,全体报道!”
玄戈营第九骑兵队,便是那位押送军资的老兵所在的部队番号。
当他们遇到乱匪,并且与乱匪同归于尽后,那位老兵便是第九骑兵队的最后一员了。
而当他死后,残兵卢十四接替了他的使命,接替了他的责任,同样也接替了第九骑兵队的番号。
报上番号之后,汤少宁有气无力的,从胸口掏出了那份染血的军令和腰牌,将其递给了将军。
“军费...送达!”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浑身都轻松了下来,喘气的节奏也舒缓了一些。
千钧使命一朝卸,顿觉浑身重担轻。
就在汤少宁又要倒下的时候,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再次在胸口摸索了一下。
一枚铸着“大唐建中”四字的铜钱,被他摸了出来。
这枚铜钱,便是当时在篝火旁吵架时,被汤少宁丢到地上的那枚。
他凝视了一眼这枚铜钱,郑重其事的将其放到了将军的手心。
汤少宁脸上带着释怀、松懈的笑意,一字一顿的说道:“分文...不差!”
“好!”
魏来蹭的就从导演椅上站了起来,用力的送上掌声。
这出戏,是全剧最精华的一场!
也是汤少宁演的最出彩的一场!
这场戏拍完,就只剩下最后一场了。
而这最后一场,其实是和剧情没有关联的一场戏。
是全篇“使命”的升华部分。
施以文搬着摄像机,来到了城门口。
随着魏来一声令下,城门缓缓推开,露出了门外站着的一群老兵身影。
他们身上都穿着制式铠甲,戴着头盔。
随着镜头的推进,一个个老兵都将头盔摘下,露出了他们的满头白发。
龟兹城与长安断绝联系二十多年。
这群当年还是二三十岁壮年的大唐兵们,现在早已华发丛生。
虽然满城皆是白发兵,但是他们依旧没有抛弃自己的使命!
自公元763年被吐蕃攻陷河西走廊,西域被隔绝于大唐本土之外。
至公元808年,吐蕃军队举倾国之兵进攻安西都护的门户重镇龟兹
这些铁血军人们,在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情况下,坚持了半个世纪之久,直至战死至最后一人!
这,就是华夏军人从古至今坚持的使命感、责任感!
正是他们,塑造了华夏人的脊梁!
为华夏文明,留下了这千古不易的精神传承!
镜头再次一转。
休息好了的卢十四,牵着马走出城门。
恍惚之间,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唐军嘹亮的军歌声。
镜头缓缓拉远。
一条举着火把的长长军队,出现在了画面中。
他们年轻,他们热血,他们自信昂扬!
他们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的高唱着: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中国人,从未改变对使命的信仰。
一千年前的大唐如此。
一千年后的现在亦然!
魏来热泪盈眶的看着监视器中的画面,大声的喊道:“咔!”
“杀青!!!”
龟兹白发兵的这段历史,鲜为人知。
华夏的历史上,有太多太多的英雄,也有太多太多悲壮的故事,多到已经没办法全部被世人铭记了。
但是,虽然他们的故事已经淹没在了史书之中,成为了一行冰冷的历史记录。
但是他们的精神,却毫无保留的被代代相承,流淌在了每一个华夏人的血液里。
魏来很荣幸,自己能够有机会,将这段掩埋在历史下的故事,搬上荧屏。
哪怕,这只是一部广告片。
魏来清楚的记得,在上学的时候,他的老师曾经说过这么一段话。
“好的广告,不仅仅只是为了推销产品,而且还能够传达某种正向的价值观乃至信仰!”
毫无疑问。
这则广告,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