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的“清明”节,王沁再一次回到了白果树湾。
这年,司令去世第四个年头、沁妈妈奔天第二个年头!
本来,按照老家的习俗,老人离世三年立碑,因沁妈妈是新冢,又是与司令并卧,还不能合冢,也就延后了一年,赶在“清明”节再合冢立碑。
依照王沁的全权授意,我已经将司令和沁妈妈的坟一起加土后合成了一冢;并按照广东人的习俗,用砖砌了一个半高的水泥墙;而且,石碑都已经运到了坟前,只等王沁回来以后就动土立碑。
记得第一次带桃枝坐绿皮火车去惠州,火车进入到韶关境内不久,通过窗外就见铁路两边的荒山脚或是半山腰,总能见到一些用砖和水泥砌成的大概不到十平方的扇形半圆型场地,而场地上依次摆着一些瓦坛子;到了惠州后一问当地人,才知道坛子里面装的都是本族先人的遗骸!
这就是他们本族的祖山!
也是本族的“风水宝地”!
而且,这些个坛子,有的已经在风雨里蹭了几十、上百年!
那些早年就下南洋谋生的本地华侨,即便是在垂暮之年回来扫墓,只要愿意,也能触摸到自己亲人的遗骨!
岭南农家人对死人的下葬习俗与内地有很明显的区别:内地都是用木棺下葬,以示“人世一趟,入土为安!”;而岭南人则是人死后用凉席裹尸,选一偏僻之地掩埋,两年后再将还未钙化的人骨装进坛子里,以示“重见天日,环顾后人!”。
坛子摆得越多,本族人丁越旺!
每到“清明”时节,岭南人祖山上鲜花簇拥;而内地,随处可见用细竹竿挂着的纸吊或是五颜六色的纸质彩球,在清风里飘飞!
既是招魂,也是预示本尊还有后人!
王沁此次回来之前她就打电话过来说,不用像往常一样要我去长沙机场接机,她会自己安排。
这年,“清明”节期间的天气也是出奇的好,连续半个月的绵绵细雨,终于停了下来;就像是先人们在天上洒下的泪,悠缠而柔润;留下晴日暖阳,将湿漉漉的大地收拾的干净而清爽。
老家扫墓,有“前三后四”一说,唯有在“清明”的正日那天不能动土;于是,就在正日前一天的一大早,我就召集王沁的几个在家堂兄于司令和沁妈妈的坟冢前等候,而我则在司令的老屋里恭迎。
因王沁是前一天晚些时候才到达县城,没有赶上最后的一班渡轮,只得在曹局长安排的政府招待所歇脚。
就在朝阳晨露中,一辆黑色的粤A黑色凌志缓缓停靠在了司令的老屋院内;最先从副驾驶位置上下车的是王沁;一袭黑色的小西服,柔发披肩,脸上的气色已经比一年前好了很多,浑身上下都流露着一股职业女人的非凡气质。
当年的那个王沁又回来了!
随后,从正驾驶位置上下来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雅儒型男,一双黑皮鞋在霞彩里反射着晃眼的光。
不容质疑,也无需我质疑!
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男士,必是王沁的新爱!
没有特别的关系,不会在这一特殊的节日里驾车陪同王沁长途奔袭上千公里来老家祭祀双亲!
“他就是辉哥!我的前任男神!”王沁率先掀开了我的“门帘”。
沁沁啊!你又何必介绍得如此的敞亮?!
你是让我再骄傲一回?还是要我无地自容?
我早先的容颜已不再!只有被湖风吻熟了古铜色和岁月留下的印痕!
“辉哥!他叫倪滨,我的男朋友!也是当年那个远在中东的朋友!”。
眼前就是那个当年视王沁为女神、相陪半月却连手都不敢牵的国家驻沙特使馆的翻译官?!
这才是王沁的婚姻标配啊!
山不转水转!岩石不转磨芯转!
只是不知这男士是对王沁的深情难泯,还是没有能再入眼的佳人?以他的自身条件,不知会有多少极品女性为之倾情!
这老天早已安排好的缘分,谁又能猜得准,说的清?
若真有在天之灵,恐怕沁妈妈的嘴都会笑得中风!
只是王沁一直都守口如瓶,可能还是两人的感情与性格的磨合期,还没有到响炮的时候!
都到了宁缺毋滥的年龄,以两人的学识和经历,心里都清楚自己的另一半应该是个什么样的类型;不像时下的小年轻,只要是能对上眼,就先来个拼铺搭伙,一只眼观察对方,另一只眼继续扑捉着窗外飞过的蒲公英!
“辉哥好!早就听沁沁讲过你们之间的爱情传奇!今日有幸一见,果然是值得沁沁一生眷恋啊!”
文化人就是不同,开口就华丽得令人窒息!
外国话说得溜,国语也听出半点广东话的尾音!
看来,王沁没有把我们的故事作为秘密来保留。
“倪总高赞了!我只不过是一介农夫,早已褪净了身上的微弱光环,倪总才是国家的栋梁!”场面上的话,我还是能翻几句出来的。
“辉哥!说的有点过了哈!都安排好了吗?”王沁深知我不是很善外交言辞,连忙用老家话中断了我与翻译官的相互恭维。..
人家是职业的外交官,平日里耍的就是嘴皮子,而且是代表着国家!
“都安排好了,就等你们呢!”
“HELLO!密斯王!好久不见!欢迎回家!”一听,就是阿云变了调的俏皮声音。
这个家伙!人还没进院内,声音就先飘了进来!
他知道王沁今天回来,所以,他也从家里赶了过来;这一次见面后,就不知要等多久!
“云哥!你也过来啦!”王沁闻声后扭头直惊呼。
阿云也过来替司令和沁妈妈立碑,确令王沁始料不及。
“我是来求司令和沁妈妈保佑的!咦?这位先生是你请的司机?”阿云调侃道。
“呵呵呵!算是吧!”王沁笑了笑。
“怎一个‘算’字了得!嗯、嗯!哟西!哟西!明白了!明白了!”
阿云的醒悟还引出了宋词的韵味和小日本的口头禅;要不是有这位男士在场,阿云必会张开双臂,与王沁来个欧式拥抱之礼!
“介绍一下哈,云哥!辉哥十多年的铁杆兄弟,也是我们在惠州十多年的好朋友,现在是惠州龙丰菜市场的专职供应商,这房子后面的一大片都是他的蔬菜基地!其它地方还有!”
“倪滨!沁沁的男朋友兼专职司机!”男士很儒雅地主动介绍道。
“呵呵呵!我只是猜对了一半,应该是全对的呀!哎呀!肤浅!肤浅!见谅!见谅!”阿云的厚脸也有了些尴尬,居然还抓起了后脑勺。
我感觉是阿云的故意玩笑,凭他的眼神,看准人十有八、九!
倪滨很有绅士风度,主动和阿云握了手。
寒暄完毕,倪滨打开车尾箱,取出了两束鲜花;一行人便来到了司令和沁妈妈的墓前。
墓碑,是块近2M高、80CM宽、30CM厚的纯天然大理石制成,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立好;碑上雕刻着司令和沁妈妈的名字,而落款处是“爱女王沁、义子夏明辉”!
鲜红的油漆字在阳光里显得格外的醒目,恰似司令于酒后的笑颜!
因为,生前一直含在嘴里养大的贴心小棉袄终于找到了人生的归宿!
媛媛、桃枝也过来了!
当年在惠州时玩得最欢、走得最近、关爱最深的几个兄弟姐妹又齐聚在了司令和沁妈妈的墓碑前!
这是对司令和沁妈妈最崇高的敬仰!
一阵鞭、炮齐鸣后,王沁跪在墓碑前,双手抚摸着碑文,泪眼婆娑!
“爸!妈!女儿回来了!看到辉哥将你们的归宿之地打理得如此完美,女儿非常开心!有辉哥一家人照料着,女儿也放心!辉哥是你们的义子,这块碑就是我跟辉哥立的!我也是夏叔、夏婶的干女儿呐!”
“爸!妈!女儿这次回国就再不走了,把公司撤回到了广州!以后,每年的今天,女儿都会回来看你们!这次,女儿把倪滨也带了过来,你们应该还记得他吧!他去年底已调回到广东省外事部门;我们刚确定关系不久,所以,墓碑上还没有他的名字!”
“爸!妈!张叔叔就要退居二线了,张强已经拿到了美国绿卡,所以,张叔叔有可能带张姨去美国定居;欧阳叔叔年底也会转业,他也想回老家来,正在联系接收单位!在张叔叔的关照下,罗叔叔已经升职到了市局;他们都很忙,所以,不能亲自前来给你们敬酒!他们都还在忙碌,只有你们在老家歇息!”
“爸!妈!辉哥已经在老家站稳了脚,成了白果树湾致富的领头羊!他和媛媛医生喜添了闺女,都一岁多了!女儿回国前,再次做了生理检查,已经具备了再次做试管婴儿的条件;希望你们能保佑女儿达成你们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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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很静,只有王沁跪对亡灵的滴滴倾诉!
那几缕在王沁头上萦绕的香柱轻烟,恰似二老抚摸爱女的情线!流泻的烛液,宛如二老欢欣的喜泪!
王沁终于回来了!
走时离别泪湿巾,回时不再是孤人!异国风光虽是好,怎及故园满地情!
司令!沁妈妈!你们可以安息啦!
只要王沁心有所属、不再孤单,归国后的她就是给你们的在天之灵最好的慰藉!她的未来,必将又是一片蔚蓝的天!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