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来,松江时雨死了。”他平静说出事实,“因为你。”
后面或许还有一句话,但赤羽昴已经听不清了。
虽然是四月天,但东京的夜晚依旧带着凉意,在小巷穿梭的风吹起了赤羽昴的衣角,将上方微薄的血腥味涤荡。
一向沉默内敛,唯有遇见松江时雨才会有些情绪波动的青年立在巷口,他身后的灯光闪烁,骤然熄灭了。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赤羽昴一字一顿地道。
“让开,我要走了。”
降谷零几人没动,而说要走的赤羽昴,也没有挪动脚步。
在一切合理答案都被排除后,剩下的那个即便再主观,也依旧是真相。
为什么前途似锦的警察们会突然放弃一切回到警校?
为什么琴酒会遥遥从国外赶回,寻找松江时雨的信息?
为什么中午碰到的男人,凑巧是FBI最顶尖的探员?
为什么……他们都出现在松江时雨身边,以一种熟稔的态度,将他排斥在外?
赤羽昴无法用合理的逻辑推断出一切真相,直到降谷零等人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松江时雨,在未来因他而死。】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最锋利的箭矢,将他死死地钉在原地。
赤羽昴用力抓紧了背包带子,他盯着降谷零沉默冷肃的脸,想从中看到一丝撒谎的痕迹。
最终,他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问:“……为什么?”
“在另一个未来,我们不是时雨的教官。”诸伏景光轻声道,“他永远走在我们前方,永远独当一面,永远奋不顾身。”
“直到死亡,都没有停下脚步。”
【我抓住了世界上最自由的飞鸟。】
【它至死为我高歌。】
“你……是他的荆棘树啊。”
肩上的背包不知何时滑落在地上,敞着口,露出了一本崭新的日记本。
*******
赤羽昴走进了一片浓重的黑暗。
身体虚浮得像是在梦中,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但那些濡湿的、泛着阳光和甜意的气味,却又一次从记忆中被挖掘出来,萦绕在周围。
【你相信命中注定吗?】
深夜在寝室,两个人裹着厚厚的被卷,像是两只胖脑袋的蚕蛹。他们面前摆放着一个透着微光的手电筒,零零散散的扑克牌落在床上,几张捏在手中。
赤羽昴腿一伸就能挨到松江时雨裸|露的小腿肚,一抬眼就能对上那亮晶晶的钴蓝色双眸。
松江时雨的眼睛一向很亮,他可以轻而易举读懂其中的意思。
赤羽昴伸手抽出了二选一中错误的那张牌,任由松江时雨将正确的两张牌合在一起,丢在床上,高兴地举手喊:“耶,又赢了。”
——“你真的不是让我?怎么一次都没赢?”
金毛突然凑上来,直勾勾地望着他,连发丝都随着动作荡到他颈边。
赤羽昴不易察觉地怔了一下,伸手将那几缕调皮的发丝揽到松江时雨耳后。
“哪有让你,本来就该你赢。”
……
他看到了一条长长的、蜿蜒而下的螺旋式阶梯,阶梯上摆着许多许多的东西,有他见过的,有他没见过的,近处是他刚买的日记本,再远一点,是一个并不大的魔方。
【这不是现实。】
赤羽昴清晰地意识到这点,他开始寻找出路,他试着往前伸出手,触碰到绕着藤蔓开着花的栏杆。
“你和松江时雨是搭档,是我们的前辈,是爆处组令人称赞的拆弹双子星。”
“你接近他,为他叛逃组织,为他不顾一切。”
“赤羽君,你承诺过,在你死前,不会让他受伤。”
降谷零的声音下一刻在耳边炸开,赤羽昴仿佛被灼伤一般松开了栏杆,楼梯不知为何消失,他直直坠进一片空白无尽的世界里。
“在我死之前……不会让他受伤。”
赤羽昴睁着眼睛,咀嚼着这句话,只觉得声音愈发震耳欲聋,脑袋都嗡嗡发疼。
他看到了。
【5月18日,晴
赤羽那家伙送了个我日记本……】
对写日记完全不感兴趣,松江时雨抓耳挠腮,开篇没写两行就丢下笔,直直窜到他的寝室。
“赤羽——我觉得我的记性完全不需要记这些东西啊!上课讲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与他样貌相同的黑发青年接住扑上来的金毛,熟练地挼了把对方手感极好的头发。
“那就权当记住我好了。”另一个赤羽昴道,“过去十年二十年,你忘记了还能看日记想起来。”
松江时雨退坐到他的书桌旁边,拇指压着脸颊,腮帮子鼓起一块,对他的说辞不以为意。
“怎么可能忘记你。”
他突然张开手,眉开眼笑:“我们可是搭档啊!”
赤羽昴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抱住他,却什么也触碰不到。
窗外阳光明媚,春风和煦,可赤羽昴觉得心中因松江时雨而感到温暖的火焰,倏忽被浇上一盆冷水,瑟缩成一团。
这本该是他们的未来……却已然发生在过去。
降谷零问:“你为什么要到松江时雨身边?难道不知道你的身份很危险吗?”
“我知道。”赤羽昴答,“但是我不甘心。”
他紧紧咬着牙,双拳紧攥。
珍珠不会被尘埃遮掩,黄金终究会发光。
他尽力铺平道路放走的飞鸟,兜兜转转下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松江时雨会被组织发现,会被暗杀,会与他刀剑相向。
会……与其他的人结伴而行。
心中满溢的情绪向来只为一人酝酿,在经久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发酵扭曲,化作坚韧锋利的荆棘,永远追逐纠缠。
他放不下。
他放不下!
虚构的灵魂被猛地坠到实处,连血带肉地剥开青年心底所有的卑劣,贪婪又执着,温情且热烈。
他共感着松江时雨的所有,只为他一人存在。
但荆棘扎破飞鸟的胸膛,却又兀自率先枯萎,留下拖着溢血伤痕的残雀挣扎。
“一切都回不去了。”
赤羽昴捡起落在地上的日记本,周围的场景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纸页哗哗作响,嘴上说着不情愿、却依旧因为他的要求而兢兢业业记录的青年,将所有的单纯喜悦,通通埋在了过去。
【9月8日,阴
赤羽死了……】
从废墟中挖出来的青年,狼狈得像是只被人丢弃的流浪狗,那双映着蓝天大海的钴蓝色眼眸空洞茫然,似乎依旧沉浸在震耳欲聋的爆炸中。
赤羽昴看见另一个自己安静地躺在松江时雨的膝上,唇角拉平,面容冷寂,像是电视剧中漠然离开的渣男,把“不负责任”贯彻到底。
他不由得蹲下身,轻轻地伸手,与往常一般,将掌心贴到青年柔软的浅金色头发上。
“不要哭……”
他不知道声音有没有传递出去。
松江时雨的另一只手垂在旁边,手心被利器刺破溢出血色,他却浑然不觉地一下一下摩挲着睡着的搭档的发丝。
赤羽昴明白,他们的习惯是一样的。
“请安静一些。”向来只会吵吵嚷嚷让他起来嗨的搭档,头一次笑得那么柔和,“毕竟,他已经三天没睡好觉了。”
黑发青年不知何时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他发誓不会让他受伤,发誓要永远陪在他身旁。
可是他,亲自将他最爱的太阳沉在了一片血色之中。
松江时雨……松江……时雨。
他后悔了。
……
日记哗啦啦一泻千里,每一页却仿佛只写着“复仇”的字样,带着血色,沉甸甸得压得人喘不过气。
组织之所以会针对他们动手,是因为赤羽昴的叛逃;赤羽昴之所以叛逃,是贪心想要更多。
要松江时雨的更多……
不管是他的时间、空间,亦或者是每个笑容。
但他所作为筹码交托出去、想要保住松江时雨的U盘,却成了一道催命符。
赤羽昴快步在梦境中奔跑,一个个画面从他的身边闪过,里面没有他的参与,却处处有着他的影子。
原本给点阳光就灿烂的青年变得冷清死寂,他依旧在书写日记,记下的却全是伤痛。
【今年好冷,找不到手织围巾了。晚上睡不着,赤羽,雪花比你冷。】
【从爆处组辞职了,见血会控制不住手抖简直超逊的,赤羽,我要回警校误人子弟了!】
【血腥味令人作呕,但是赤羽,你没有退路,我也没有。】
时间被无限拉长,赤羽昴看见,半夜从噩梦中惊醒的青年惊慌失措地打开台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点并不柔和的白光,盯着眼睛泛红,泪流满面。
他看见原本好不容易被他才养出点肉的青年变得形销骨立、沉默寡言,无形的枷锁缠绕在松江时雨四周,组织如影随形的危机令他无处可逃。
他试图伸手摸了摸金毛的发梢,试图给他一个怀抱,但不管他怎么努力,触碰到的永远是空气。
就像是他确确实实已经彻底死掉了。
赤羽昴仿佛被冻在深渊里。
*“嗒。”
穿着黑色风衣的松江时雨,拿着从敌人那抢来的手|枪,藏在内里的警察制服沾着血色,连樱花徽章都变得模糊了。
他在所有敌人紧张的目光下,抬手抽掉松散的皮筋,任由浅金色的长发散落,披在肩头。
那眼中收敛了柔软温和,化作一片漠然的死寂,不徐不疾的动作中却满溢着杀气。
他举起了枪——
“抱歉,我赶时间。”*
画面骤然破碎。
赤羽昴的下唇骤然被他咬出了一抹血色,他猛地后退了半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松江时雨的声音柔软充沛,洋溢着独属于他的情绪,此刻像是伏在耳边,气息濡湿亲密,细细啃啮着他的灵魂。
赤羽赤羽赤羽赤羽——
松江时雨在喊他的名字。
赤羽昴感觉并不开心,他头晕目眩,神魂颠倒,仿佛能直直栽到地上。
一个从未去设想的真相血淋淋的摆在他的面前。
……松江时雨将自己活成了他。
【6月1日,雨
生日快乐,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