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前。
段霏眼睁睁看着萧枕云和司棣以一身掩耳盗铃式的伪装从地里窜出来,戴着自欺欺人的兜帽和口罩,干脆利落地给段霈扎了一针,然后转头就跑。
普通人对QTA免疫,这个消息还是在进入遥镇之前萧枕云告诉他的。
为什么?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这针的注射对象,到底是司楮还是段霈?
然而答案无论是谁都没有一点道理。
萧枕云身上有许多秘密,这点段霏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与萧家礼重逢之后,他曾听过小鹰讲述自己与萧枕云认识的来去。
彼时那对琥珀色的眼瞳神采奕奕地望着天,唇角上扬着,说萧枕云在桃苑会所里面挑中他的时候,无论是说话的口吻抑或是脸上的神情都仿佛知道他就在那里,在等待狼狈的他被经理推出来那般。
说着说着萧家礼还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宿命论了点?自我意识过剩,毕竟萧老师那时候哪认识我?”
段霏不了解萧枕云,也就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之后因为段霈的事情,他和萧枕云接触机会大幅上涨,然而越是接触,他就越感觉这名向导身上充满了诡异的违和感。
当然,刺猬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颇感兴趣的同时做出的选择是管他三七二十一我直接一个加入;
段霏则不同,他这种如若是哨兵,精神体都必然是高智商犬种边牧的人类,对于这种违和感的反应自然是想要去探寻究竟,搞清楚原因。
在萧枕云和司棣逃跑之后,他沉默地皱紧眉头,目光深沉地望着莉莉带一批人迅速掀了教授办公室的书桌,蹲在那儿撬地板。
“弟。”段霈捂着脖子缓缓走过来,突然平地绊了一跤,被段霏及时地扶住胳膊。
“小心些……你脸怎么这么红?”段霏疑惑地拿手背触碰段霈的额头,被那里的温度烫得一惊,“你发烧了。”
段霈没有逞强说没事,急促地喘息着,眼睛都被烧红了:“我好热,好难受……是因为QTA吗?不是说这玩意对普通人无效吗?”
“……”段霏心尖一悸,隐约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什么答案。他没有废话,驱车带段霈去了就近的镇医院。
接诊的年轻医生一副刚从医科大学毕业的胆颤心惊模样,一看就非常不靠谱,段霏皱着眉想要不要直接去市里,却听这名医生不等段霈阐述病情就问:“你是不是被注射了一种莹黄色的药剂?”
他指了指段霈的脖子。
段霏和段霈同时抬头正视起这名瑟缩的年轻医生。
医生继续小心翼翼地问:“之前脑部是否患有疾病,肿瘤之类的?”
“……”
医生从他们兄弟二人的面部表情中得到了答案,认真地解释道:“他并不是个例,先前就有一名80岁的……”
十分钟之后,段霈还是坐上了去市医院的车,段霏却没有跟着去。他在等候区坐着思索了一会,打开了交给司楮的通讯器的单向监听模式。
坐在他旁边嚼泡泡糖的莉莉收到消息,说侦察员已经探索完整条地下密道,并且查到了萧枕云与司棣的行踪。
“找司楮去了?”
“是的,神棍队长果然名不虚传。”莉莉早已经习惯了段霏的料事如神。
“我称不上这个名号。”段霏站起身,“毕竟到现在我还是猜不出答案。”
莉莉挑了下眉梢,不过问段霏到底在神神叨叨地喃喃些什么。
送走段霈之后,段霏离开医院回到队伍中,让自己人按兵不动,只悄悄地隔着哨兵察觉不到的距离通过监听器了解特种人们的动静。
莉莉在队长的指示下架好狙击枪,将子弹替换为麻醉弹,高倍镜下,她半眯着眼啧啧称奇:“好一出狗血的家庭伦理剧……队长,我什么时候出手啊?”
段霏一言不发,莉莉只好悻悻地继续等待。
很快,一大家子沾亲带故的特种人陷入混战中,两次司楮死里逃生,期间莉莉不停地窥视段霏的面部表情,见队长始终沉默不语,她终于忍不住问:“队长,你犹豫什么呢?那两人一点警惕心都没有,一狙一个准。”
段霏缓缓启开唇,问:“你打算狙的是哪两个人?”
“啊?”莉莉疑惑:“你这什么问题,当然是……等会,我们到底支持的是哪一方?我好像先入为主了……所以我其实要狙的是另外四个?包括那条煞笔蛇?”
——莉莉莫名其妙地更兴奋了。
但她说得一点没有错,段霏确实在犹豫,他二十多年来行事都有根有据,条理清晰,然而这一次他的行动理由却只能拼凑起半块拼图,其余的都是直觉。
其一、萧枕云没有失忆,也没有被洗脑,他是清醒地在说谎,还是前后矛盾的谎,比如前一秒还说不认识银发哨兵,故意甩开了他,下一秒就毫无芥蒂地和银发哨兵并肩作战。
其二、萧枕云将布里格斯叫成布里齐斯,他并不是教授方的人,并且他从望远镜中看见萧枕云踹布里格斯。
其三、萧枕云是萧家礼的恩人,而他曾为此千金一诺,若遇难必会偿情。
其四……
终于,段霏等到了他的其四,终端响起,他接通,听见陪段霈去医院的下属的汇报,几句话之后,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真的?”
通讯那头又认认真真地转述了很长一段话,但段霏已经很难集中注意力继续听下去,巨大的惊喜砸中了他,淹没了他。
其四、萧枕云还是段霈的恩人,无论是心理层面,还是生理层面。
最后的其五,则是他身为掌权者、领导者应有的魄力,当事态未明,但他必须站队的时候,他要敢于做下决断。
一枚等待了太长时间的麻醉弹自莉莉枪口狙出,凌厉破开冰冷的寒气,击碎沿途一朵飘散而落的雪花,准确无误地击中了萧惊风的肩膀。
段霏一声令下,二十名荷枪实弹的特战兵如狩猎的狼群,训练有序地将雪地中的哨兵向导团团围住。唯一克制军队的S级黑暗哨兵由另一名S级哨兵对付,枪口更多的比在了司楮的头顶。
叶斐然被莉莉架开,段霏走到萧枕云身侧,恭敬道:“萧先生。”
“……”萧枕云完全没想过最为紧要的关头前来雪中送炭的竟然是段霏,就凭他扎段霈的那一针,段霏没反过来狙死他就不错了……难不成真被他说准,下一秒段霏就要开口说他已经推断出你是穿越来的?
下一秒段霏的确开了口,却不是萧枕云想的这句话,他眼底带笑:“QTA对段霈的病情治疗效果非常显著,仅仅过去两个小时,他大脑中的肿瘤直径就已经肉眼可见的缩小了一点五个毫米。”
萧枕云:“……”
段霈的脑肿瘤缩小了,萧枕云的脑肿瘤差点没被吓出来。
他脑海中出现瞬间的空白,几乎以为段霏是在扯谎诈他。
QTA,段霈,肿瘤?
即便萧枕云的CPU都快转出火星来,他的面部神情从始至终都无懈可击。短暂的思索过后,萧枕云轻描淡写地说:“那就好。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多做解释,让你们受惊了。”
听到这个答案,段霏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他给萧枕云敬了一个标准又挺拔的军礼,随后侧过身子,抬起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萧先生,现在您可以做您想做的事情了。”
……
事实上,段霏的这番话不仅烧干了萧枕云的CPU,还让司棣在精神链接中打了一排又一排问号,不停地追问书里有这个吗?你事前知道吗?这事萧念知道吗?
书里当然没有这个,萧枕云回答他,原著的段霈现如今坟头草亭亭如盖矣。
最关键的是,听完段霏的话,司楮震惊了,小狗人都麻了,他好不容易重新构筑的三观再一次崩塌在地。干涸的泪痕被零下的冷风吹过,冻得他脸疼。不久之前他朝哥哥怒吼的那句话不停地回荡耳边——为什么你们能把给我注射QTA说得像为我好一样?
难道……真的是为他好?
会不会是他脑子里也长了肿瘤,哥哥和小叔不忍告诉他,只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给他注射药剂治病,原因……原因就是不忍心让他得知真相,怕他承受不住,毕竟哨兵是情感波动极大的生物,一个情绪过激就可能导致极为严重的后果。
所以他们宁愿自己做坏人,也想保护他。
前后逻辑……居然说得通?
这一次,当士兵们强行摁住他的时候,司楮没有再挣扎,安静地被制住双手,躺在雪地上,仰着头,圆润的琥珀色眼乖顺地望着萧枕云。
捷克狼犬也停止吠叫,忧心地绕着主人转了半圈,然后竟然靠近萧枕云,用身体讨好地蹭了蹭他的小腿。
“小叔……”你是想保护我,对吗?
“我在。”萧枕云淡淡应道。
司楮什么都没有问,只安心地笑笑,闭上了眼睛。
叶斐然也沉默了,孔雀紧贴着他的腿,紧张地盯着这一边。
刺猬背着昏迷不醒的萧惊风,和司棣并肩站在旁边。短尾蝮蛇从太极脑袋上方冒出头来,好奇地吐着信子。
萧枕云左手放在外套口袋里,那里是最后一支QTA。眼前已经再没了阻碍,结局近在咫尺,他却犹豫了起来。
没问题了吗?真的不会再出意外了吗?
这一针由他来打,真的可以吗?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喊叫声,萧枕云转过头,发现是小灰竟然醒了,萧惊风之前对小灰那一道鞭子肯定打得不重,这个时候醒过来倒也正常。
萧枕云忽然心思一动,朝小灰招了招手。
蝙蝠哨兵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在一众人民子弟兵的注视下走到萧枕云身边。
“这什么情况……?”
“小灰。”萧枕云拿出口袋中的玻璃管,另一只手握住小灰的手,强行让他握住,小灰顿时挣扎起来,“什么意思?我不要……”
司棣禁不住上前半步,担心萧枕云节外生枝,但他又明白萧枕云的顾虑,文中狼犬能醒来完全是奇迹,谁又能保证现实里又一定能复刻这个奇迹,他完全能够理解萧枕云想尽可能的还原这一段原文剧情。
“没事的,相信我。”萧枕云安抚道,见小灰仍在拒绝,他忽地压低了声音,宛若恶魔在耳边引诱:“我知道,这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现在仍旧是……”
“……”
“刻骨的仇恨哪有那么容易放下,你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我。”萧枕云攥着小灰的手,迫使他在司楮身边跪下,“我不知道你是情势所迫在我们面前装作醒悟,还是真的想明白了决定日后改过自新。但是最起码现在,你依旧憎恶着所有高等级的特种人……”
“现在,有一个报复高等哨兵的机会,你梦寐以求的机会,就在眼前,触手可及,而且不会付出任何代价,最好的宣泄机会。”
小灰呼吸粗重了起来,没有反驳萧枕云的低语,只轻声说:“我以为你是来拉我出这个泥潭的。”
萧枕云在心中微微一笑,赌对了。
在场只有司棣听到了这抹轻淡的笑意,性感到让他喉咙发紧。
萧枕云帮助小灰抵住司楮的脖颈,随后缓缓地松开手:“彻底宣泄出来,然后真正地向前看吧……”
小白懵懵懂懂地望着这一切,萧枕云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兔耳朵。
短短的数个小时内,发生的变故和反转实在太多了,直到小灰倏然控制不住情绪,咆哮着给司楮注射完一整管的QTA,萧枕云都有种做梦的感觉,云里雾里,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
和原文剧情一模一样,司楮痛得不断挣扎,针尖拔出之后,脖颈流出一条猩红的鲜血,很快就青紫肿了一大块。
叶斐然和司棣同时朝他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小灰扔掉针管,和他们擦肩而过,将小白拥进怀里。
“糟透了。”他颤抖地对小白说,“这感觉糟透了。”
但小白笑得很开心,抱住小灰又跳又叫。
“小楮,小楮!”司棣抱起司楮,用莉莉递来的棉球压住不断出血的针孔。
司楮虚弱地朝哥哥笑起来,接着忽然意识到什么,惊恐大叫道:“小木……小木!”
QTA的药效非常快,捷克狼犬在雪地里踉跄地走了几步,长吻张开,不受控制地流出唾液,随后眼底呈现血红色,龇出牙,敌我不分地朝着一名士兵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