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这是程让第一次明目张胆地说心疼自己,所以陆斯闻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他掰好了碗里的馍起身要拿给老板的时候陆斯闻才开口说话:

“你的馍比我掰得大?要不要我重新帮你掰一下?”

“小炒泡馍会大一些。”程让解释:“等下你尝尝。”

泡馍上来之后陆斯闻两碗都尝了一下,程让看得出来他更喜欢小炒泡馍,便将两碗换了换,陆斯闻也不推辞。饭后程让结了账,回身的时候陆斯闻正站在街边的一棵树下,那树挂着满树的灯笼,他穿着一袭黑色风衣双手抄兜含笑看着自己,让程让没由来地停下脚步,视线像被吸引了一样,黏在他的身上动也不动。

他突然就想到了辛弃疾的那句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程让站在原地一直不动,陆斯闻便笑着唤了他一声:“程小让,走了。”

程让这才回神,迈步走到了陆斯闻的身边,两人并肩而行,看着街上的繁华和人来人往,谁也没说一句话,但程让却觉得他们好像又说了很多很多。

回到酒店陆斯闻先去洗澡,程让站在床尾拿着一瓶水在喝,视线一直看着那张大床不知道今晚该怎么睡。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于陆斯闻已经不抗拒了,他抱自己,牵自己程让都已经没有反感的情绪,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不管自己变成如何模样,陆斯闻都会一如既往,所以他可以坦然地接受和陆斯闻的所有相处,不会再有那些坏情绪。

可是他还没想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欢陆斯闻。

他答应陆斯闻说关于喜欢不喜欢这件事自己会想明白,他这段时间也不是没想,只是怎么想好像都绕不开报答和亏欠这两个情绪,他的确是因为报答才和陆斯闻在一起的,他对陆斯闻所有的所有也确实因为欠了他。

他试着让自己跳出报答和亏欠的框架去想,可程让却跳不出来,他像是一条锁链拴住了一样,找不到钥匙。不知该如何逃离。

陆斯闻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程让还站在那边愣神,以至于陆斯闻开口问他在想什么的时候,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给了答案:

“在想我到底喜不喜欢你。”

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陆斯闻擦头发的动作闻声顿了下来,看着程让的目光都是诧异,程让也在说完后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陆斯闻,想要往回找补却是怎么都找不回来了。

“怎么还在想这个问题?”陆斯闻笑着出了声:“我不是说了这不重要吗?”

或许是两人之间的相处比刚重逢的时候要亲密许多,纵然刚才那句话太过于直白,仔细想想却也没什么,程让没有尴尬,倒是因为陆斯闻的这句话而又问了句:

“真的不重要吗?”

“嗯。”陆斯闻点头:“不重要。”

“那我们这样算什么?”程让看着陆斯闻。

这个问题陆斯闻是真没想到会由程让口中问出来,但对于陆斯闻来说也没多难回答,当即给了他答案:“什么关系都无所谓,用你觉得舒服的相处模式来,不用想那些,顺其自然地处着,说不定处着处着就有答案了。”

“如果永远是朋友呢?”

陆斯闻放下浴巾迈步走了过去,站在程让触手可及的位置:“我觉得不会。”

程让看着他没说话。陆斯闻便一边注意着他的表情,一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程让没躲,甚至还顺着他的动作看了一眼被陆斯闻牵住的手。

“没有哪个朋友会任由我牵着手睡一路。”

程让想到了他们今天在火车上的时候。陆斯闻捏了一下他的小拇指告诉他不是梦便没有松开,程让其实可以把手抽回来的,可他却并没有,甚至在乘务员过来的时候他还用衣服遮掩住了他们的手。

现在也是,陆斯闻还在牵着他的手,他也不想抽出来。虽然他也意识到这不是普通朋友之间该有的行为。

可这就是喜欢吗?程让没恋爱过,十年前和陆斯闻似乎也不算恋爱,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他也无法判断对陆斯闻的所有所有真的和亏欠无关。

“说不定我们今天晚上还要牵手睡一晚上。”陆斯闻说。

程让还是没说话,陆斯闻便有些小担心,问他:“吓到你了?”

“没有。”

“接受程度越来越高了啊。”陆斯闻也发现了这一点,开玩笑道:“你这样,我今晚可真就一直牵着了。”

“你现在不是也在牵着吗?”

陆斯闻笑了起来,捏了一下他便松开了:“算了,我怕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么,程让没问,也没动,陆斯闻便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去洗澡吧,我给前台打个电话让他们多送一床被子过来。”

程让走出浴室的时候被子已经送过来了,陆斯闻正站在床脚的位置闻那床被子。

“怎么了?”

“一股霉味。”

程让走过去闻了闻,的确是有味道。

这家酒店不是连锁,甚至环境都算不得好,但这也是他们今天晚上唯一的选择了,被子不知道是不是长时间存放,味道确实不太好。陆斯闻打电话换了一床,但送过来的并没有比之前的好多少,陆斯闻想要再换,程让却拦下了他:

“房间都住满了,再换估计也一样。”

陆斯闻侧目看他:“一床?”

程让没说话,但显然是默认了,毕竟也没有别的办法。

陆斯闻啧了一声,小声呢喃了一句什么,可房间里太安静了,安静地即便声音再小程让也听到了:“还真不把我当男人啊。”

程让:“……”

就算是一床被子也还是要睡的,程让以为自己会不自在,可等躺下来之后发现也还好,反倒是陆斯闻躺得规规矩矩,和自己隔开了一段距离。

一床被子两个大男人盖本来就有些勉强,这么一来中间空出好大一块地方,屋内虽然不冷,但这样盖被子的方式还是有丝丝凉气进来。

程让转头看了一眼陆斯闻,他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

或许是真的累了困了吧。

房间里还开着灯,程让侧身去关灯,但这样的动作势必是要把陆斯闻那边的被子扯过来一些,关了灯之后便伸手过去重新为陆斯闻盖了一下被子,却在收回手的时候被陆斯闻抓住了手腕。

程让维持着一个半撑起身体的姿势看着陆斯闻,陆斯闻已经睁开了眼睛,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对上。屋内只有玄关处亮着一盏夜灯,昏黄的光线中程让依然看到了陆斯闻眼里的侵略和欲念,连带着呼吸都有点重。

和陆斯闻有那么多过去,他们也曾做尽亲密事,即便过去十年程让也依然知道陆斯闻的这个眼神代表什么。

他还记得,他从没忘过。

“陆斯闻……”程让轻声开口,只是叫了一声名字,陆斯闻就放开了他,眼睛也闭上了,像是在遮掩和压抑着什么:“睡觉。”

程让静默几秒躺了回去却没什么睡意。

陆斯闻的呼吸也始终没有平静,程让便知道他也没睡着。

“有不舒服吗?”陆斯闻突然开口问了句。

程让在想事情,没反应过来陆斯闻这句话的意思,下意识地回问了句:“什么?”

陆斯闻:“……没事。”

程让侧脸看他,几秒后也反应过来陆斯闻所谓的不舒服是在指什么。

“没有。”程让说。

“那就好。”陆斯闻轻声说了句:“睡吧。”

睡觉这回事儿本就是在睡着之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两个人在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张被子,即便是睡前刻意保持了距离可谁又能保证他们就能一个姿势睡到天亮呢?陆斯闻不能保证,程让也不能。

但他们还是没想到会从一个各占据床的两边的距离变成紧紧挨着面对面的姿势。

陆斯闻先醒的,睁眼就是一张朝思暮想了十年的脸,恍然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程让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在做梦,眉头微微蹙着,陆斯闻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即便什么都不做,只是躺在这里就让人自己心疼到无以复加的。

可他遇到了,程让就是这么一个人。

抬手想摸摸他,程让却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两人视线对上,程让有一瞬的怔忡,又看到了那抬起还没落下的手。

陆斯闻笑了:“本想趁你睡着占你便宜来着,还没碰到呢,就醒了。”

程让闻言也笑了,伸手过来抓住了陆斯闻,带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是想摸脸吗?”

陆斯闻盯着他,忍不住地耍坏:

“如果我想摸其他地方呢?”

程让没说话,但表情没变,陆斯闻便又问了句:“程小让,让吗?”

程让想到了陆斯闻昨天晚上看着自己的眼神,觉得自己如果没有误会的话,他是想……

“逗你的。”陆斯闻开口打断了程让的思绪,掐了一下他的脸:“跟小孩子一样,这么不经逗呢?”

陆斯闻放开程让想起身,程让却在这个时候出声问他:“我如果说让呢?你还会说是在逗我吗?”

陆斯闻一怔,盯着程让的视线眨也不眨:“你认真的?”

程让摇摇头,学着刚才陆斯闻跟自己说话的语气:“逗你的。”

“啧。”陆斯闻不满出声:“你学坏了啊,前段时间的你不是这样的。”

“我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程让闷闷的笑。

或许是今天的阳光很好,光线从并不密闭的窗帘缝隙中钻进来让人觉得温暖,或许是昨晚休息的不错顺便做了个好梦,以至于连带着醒来的心情都很好,又或许只是因为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想看的人,所以哪里都刚刚好。

刚刚好地想被他摸摸,刚刚好地想逗逗他,刚刚好地想使坏。

陆斯闻不辜负这样的刚刚好,甚至决定要给程让一点教训,被子里的那只手出其不意地就抓在了程让的痒痒肉上。都三十多岁了,程让是怎么都没想到陆斯闻会来这一招的,他向来怕痒,被陆斯闻这么一碰,瞬间弹跳了起来。

“陆斯闻!”

可陆斯闻并不放过他,仗着自己已经在被子外的优势将程让整个人都包裹在了被子里压在身下,程让太怕痒了,怕的哪怕隔着被子也不行。

“还学不学坏?嗯?”陆斯闻继续挠他:“我教你的吗?是不是我教你的?”

若是放在平时两个人动起手来的话或许陆斯闻不会是程让的对手,但此时程让明显处于下风,又因为痒笑的失了半身的力气,他连挣扎着从被子里出来都做不到,双手也被困在被子里,他除了出声求饶没有任何办法。

“陆斯闻!陆斯闻我错了……饶了我吧,我错了。”

陆斯闻一开始并没有心软,但随着程让一声声地求饶渐渐地停了下来,因为刚才的胡闹,他的气息不太稳,有些喘息的居高临下地看着程让,眼神专注的宛若全世界只剩下一个眼前人。

程让平复下来要比陆斯闻晚一些,等他呼吸顺了看向陆斯闻的时候,就那么撞上了他的视线,一点也不陌生,因为昨天睡觉之前才看到过,此刻的眼神甚至比昨天晚上的还要重,他们的距离也比昨天晚上的还要近。

近到呼吸都缠绕在一起,近到程让可以在陆斯闻的眼中看到自己。

陆斯闻想吻他,程让很确定。

如果……如果陆斯闻低下头来继续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程让也是不会躲的,虽然他没想好到底喜不喜欢,虽然他们现在的关系似乎不应该这么亲密,虽然这有点快,但程让也没觉得被陆斯闻亲吻是一件不可以的事情。

很莫名其妙的,他甚至觉得这也是自然而然的范畴。

因为气氛太好,因为陆斯闻想,因为自己不会拒绝。

程让做好了准备,可陆斯闻迟迟没有动作,程让看着陆斯闻却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的就要抬起头主动,但陆斯闻却在下一秒将被子扯过程让的脸,遮住了他看过来的视线。

程让的理智随着黑暗降临而彻底回归,他躺在原位没动,感觉到了陆斯闻从自己身上起来了,然后床垫颠了颠,身边没了重量,继而有脚步声传来。

陆斯闻下床离开了。

程让静默几秒才扒开了被子,明明呼吸已经没了阻碍,可他还是觉得有些不顺畅。

卫生间里传来水声,陆斯闻在洗澡,程让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也跟着起了身。

三十多岁的两个男人闹到这个地步,也真是幼稚。

程让拎着早餐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陆斯闻已经洗好澡换好了衣服正准备出门,看到程让出现明显有了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程让见到勾了下唇角:“以为我跑了?”

陆斯闻挑了挑眉:“可能性不大,你证件在我这里。”

“那你担心什么?”程让越过他进了房间,将早餐放在了桌上,陆斯闻跟着进来:“总有万一嘛。”

程让笑了起来没说话,陆斯闻也没再说什么,他承认在刚才那样的玩笑过后他的确是有些忐忑,但他也知道程让应该不会做出不辞而别的事情来,他就是有点担心程让的情绪是不是不好,此时见到他没事,心情看起来也不错才放了心。他走过来准备帮忙把早餐拿出来,程让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的转身过来抱住了他。

陆斯闻一愣,有些不明白程让的举动是为了什么,但他还是很受用,笑着任由他抱:

“这是做什么?”

“上次你喝醉没记忆,那现在我再说一遍。”程让搂着他的肩膀:“陆斯闻,不会再让你找不到我了。”

陆斯闻静默几秒抬手抓了一下他的后脑:

“好,但是……现在求你放开我吧,大清早的,就别接连考验我两次了。”

程让闻言笑了,继而松开了陆斯闻开始低头整理早餐,可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有消失。

身边有了陆斯闻又离开了北城的他,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上午他们在酒店附近逛了逛,吃过午饭之后回到酒店退了房便动身去了车站,检票进站并没有等太长时间就上了去拉萨的列车,因为时间太长陆斯闻特意订了软卧,可能是因为淡季的原因,四人软卧间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列车驶出站台之后,陆斯闻起身关上了门,程让本在整理行李,闻声抬眸看了一眼,陆斯闻便笑了:“别误会,这地方我也不敢啊。”

程让没理他,直到收拾好行李在窗口的位置坐了下来。

火车上能做的事情可太少了,陆斯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走过来在程让的对面坐下,随着程让的视线看了一会儿窗外:

“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坐火车。”

“不是第一次。”程让说。

陆斯闻收回视线看他:“之前什么时候?我忘了?”

“昨天啊。”程让看着他笑。

陆斯闻看着程让没说话,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好久,久到程让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怎么了?”

“没什么。”陆斯闻说:“就是觉得今天早起可能挠你挠的还是太轻了。”

都敢主动逗自己了。

但陆斯闻真的真的很喜欢这样的程让,虽说和过去的程让还是有着天壤之别,但陆斯闻已经隐隐约约能窥见一些当年的影子。

程让在陆斯闻的面前正在渐渐地褪去那层坚实的保护壳。

只要想到这是因为自己才渐渐出现的改变,陆斯闻就很难不开心。

程让看向窗外:“以前一个人坐火车的时候也没觉得哪里不好,但现在却觉得两个人真好。”

“那也得跟舒服的人在一起才是真好,不然还不如一个人。”

这自夸的话让程让又笑了起来,但却并不否认陆斯闻的话。是啊,这些年程让也认识过相处过一些人,偶尔也并肩同行过,但没有人让他这般自在过,只有陆斯闻,他和陆斯闻在一起才最舒服。

他行尸走肉般的生活至此结束,他心底早就荒芜的那片空地有嫩芽在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