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点四十七分的车,距离北城1278公里的一个南方城市。
程让7点钟醒来,收拾了在这个房子里的最后一点东西,又把房子做了简单的卫生,基本上恢复了原样之后才拎着背包离开了这栋房子,钥匙留在了室内,只给房东发了一条消息告知。
贺莎说要来送他,程让没让贺莎过来接自己,只告诉了她自己的车次时间,约了车站见。
离开出租房的时候不过才8点多,正赶上北城的高峰期,程让本可以坐地铁到车站的,但时间足够,他还是选择了打车,北城的地铁此时能不能挤得上去是一回事,他也不愿意和人近距离碰触。
可这理由程让也只能说出来骗骗别人,他自己知道真正的理由是什么,从租住的房子到车站要经过陆斯闻所在的附属医院,他想着万一,万一能再见他一面呢?
他就是这样矛盾的程让啊。
明明白白的确认自己想要靠近陆斯闻,却也清清楚楚地抗拒靠近,所以离开是他唯一的选择,悄悄看最后一眼是他最后唯一能做的事情。
堵车,平时20分钟的路程走了40分钟,九点到达医院外面,这个时间点也医院的病患高峰期,整个院门口几乎水泄不通,司机在驾驶座骂骂咧咧,却好声好气地跟程让说了句:
“哥们儿,赶时间不?要赶的话你就坐地铁过去,这过去估计还得一个多小时呢。”
程让没有回话,他的视线始终落在院门口的一个人身上,他看起来30出头,旁边人来人往的人群都会在他的身上停留,不为别的,只为他的身前挂着一个近一人多高的牌子,上面写的字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程让也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神外医生陆斯闻杀人凶手】
【杀人医院,还我爱妻!】
程让微微蹙了眉,司机也看到了这一幕轻轻地叹出一口气:“现在的医患关系真是越来越紧张了,这都出了多少次事儿了,前段时间就是在附属医院,一个儿科大夫被病患家属砍了两刀,人是还活着,但整张脸都毁容了,我跑车的时候刚好路过这里,正看到警察把人带走。”
程让的手下意识地攥到了一起。
他不想把事情往坏的方向去想,他希望陆斯闻好好的,可他早应该明白这个世界本不是根据他的意愿在往前。
他当然希望这件事能好好解决,可如果不能呢?如果眼前这个失去妻子的男人是另一个极端行事者呢?陆斯闻会不会有事?
这只是一个概率问题。
但谁又能确保一定不会出现万一?
——
昨天上午的事故发生之后院里并没有对陆斯闻做出什么安排,照样工作,直至今天上午死者家属孙立国在医院里闹了一通之后,紧接着神外原本做了手术安排的两个病人要更换主刀医生,领导这才找了陆斯闻谈话,基于前不久发生在儿科的事情,也是为了他的人身安全考虑,让他休息两天,等事情解决完再说。
患者都已经要求换了主刀,陆斯闻休不休息的其实也差不多了,听到主任这么说也很自然地接受了。
离开医院之前去了一趟周边的办公室,不少人都知道他要休息的事儿,一路上有不少人安慰他,毕竟这场纠纷发生在陆斯闻即将评职称的时候,要是处理得不好,说不定还真能有不小的影响,陆斯闻都笑笑回了,看起来并未当一回事儿。
周边在办公室里,见到陆斯闻出现抬眸看了一眼:
“找我做心理疏导啊,去挂号,我可不给你开小灶。”
陆斯闻懒得理他,直接在办公桌对面坐下了,周边当看不见,径自忙完了手中的工作才正眼看他,却听到陆斯闻说:“程让今天离开北城。”
周边:“……那你坐在我面前什么意思?”
“我想问问,和程让这样类型的人接触,我该怎么做,需要注意什么?”
周边不说话了,将手中的笔扔在桌面上靠进椅背里看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
“我听错了,还是我误会了?程让都要走了,你怎么跟他相处?”
陆斯闻没回答周边的疑问:“你只需要告诉我就好。”
“陆斯闻。”周边用手指了指他:“你该不会是要来强制爱吧,我告诉你啊,这是犯法的,你别医院的事儿没处理完就去踩法律底线啊,我虽然身为你的朋友,但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走上这条路的,再说了程让这样的不适合……”
周边说到这里闭了嘴,想到了陆斯闻跟自己说的‘我能感觉到他不排斥和我在一起,却对我的靠近有些抗拒’,看了一眼陆斯闻,嘀咕了一句:
“好像也不是不适合……”
陆斯闻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适合我也不会这么做。”
“那你问这个做什么?”周边盯着他:“你用樊舟把他留下,现在人都要走了,你还有别的招儿?你要用这次医疗纠纷吧,陆斯闻你也太无所不用其极了,你还是不是人了!”
陆斯闻看着周边没说话,但陆斯闻的表情告诉周边他没这么想,周边刚刚要松一口气,却又联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这个想法直接让周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认真的?”
陆斯闻却只是笑了笑:“该不会真的要我去挂号吧?我挂号的话你是不是就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而不是在这里问东问西的了?你到底行不行啊?”
周边重新坐了下来,盯着陆斯闻的这张脸至少看了一分钟才妥协地开了口:
“不要过度干涉他的生活,保持适当的距离,让他觉得舒服和自在是最重要的,有好转之前也不要给太多的爱,他可能会觉得无法回报而觉得有压力远离你,你之前不也是担心这个才和他保持距离的吗?”
陆斯闻不否认这一点:“还有别的吗?”
“有。”周边看着他:“不要对他有所期待,因为有可能他永远都会维持现状,有了期待就会有失望,他们很敏感的,所以一旦你失望,他就可能会在第一时间觉察得到。”
陆斯闻等了一会儿确定周边没有别的什么要嘱咐的了,便直接起了身,周边无语到了极致,拍拍桌子:
“给钱。”
陆斯闻笑笑:“改天请你喝酒。”
从周边这边离开之后陆斯闻又被医务科叫过去询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离开了医院,开车经过院门口他见到了依旧站在那里的孙立国,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下车去说什么,这种时候他说得多反而错的多。
回家的路上陆斯闻想起家里已经没有什么食材,中途去了一趟超市,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还是说昨天的手术今天的闹事到底是给了他一些影响,以至于他总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可是他几次回头都并没有发现什么。
陆斯闻开始有些毛毛的,他倒不是害怕什么意外的发生,他害怕的是这些意外发生后会影响他的打算和规划。
有些事情他不想再拖了,不想再分开太久的时间。
陆斯闻买了需要的东西离开超市,上车和开车回家的路上他也有特别注意,并没有人跟着,于是慢慢地放松下来,觉得刚才可能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
陆斯闻回了家,给陆白去了个电话,电话接起的时候陆白的声音明显是被吵醒的,陆斯闻看一眼时间:
“你没去车站?”
陆白静默了几秒,便接了一声惊吼:“我靠!怎么这个点了啊,我订了闹钟的啊,对不起哥对不起,我现在就去,我现在就去。”
陆斯闻此时是真的动了点气,他明白程让不愿意让自己去送,他也不会偷偷摸摸的,可陆斯闻还是想知道程让要去哪里,便想着让陆白去车站看一眼,却没想到都已经临近中午,陆白竟然还没有起床。
隔着电话陆白都能感觉到陆斯闻的低气压,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无用的了,可昨天晚上是他拍着胸脯保证的,今天却把事情办砸……不是办砸,是压根没办。
“对不起哥……我昨天喝太多了。”
“没事。”陆斯闻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走了十年我都能找到,现在也可以,你睡吧。”
陆斯闻挂了电话,在沙发上坐了好久才调整好了状态,其实他也根本没有理由把这件事怪到陆白的头上,即便知道程让去了哪里又能怎么样呢?他也无法确定程让是在那个地方短暂停留还是长住。
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心理安慰,就好像程让走得再久再远,只要自己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只要一张机票就还是能把他找到。
但不知道也没关系,他还是会找到程让的。
总有方法。
陆斯闻担心陆白负罪感太强,冷静下来后给他去了个微信,告诉他自己真的没有生气,陆白倒是回得快,十几条下跪磕头的表情包,陆斯闻看了也只是淡淡笑了下就放下了手机。
许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不用担心医院里的事情,陆斯闻踏踏实实的睡了一整个下午,做了晚饭,吃完后看了半小时的书就换了衣服出门跑步,但绕着小区还没跑上半圈,那种在超市里的感觉便又来了。
被人跟踪和盯着的感觉。
陆斯闻不再觉得是想多,是错觉,他对这场医疗纠纷的确在意,却很清楚并没有到疑神疑鬼的地步。
陆斯闻假装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跑,在经过一个小巷口的时候掉了头,这边属于老城区了,小巷子里住着人家,陆斯闻站在一户人家门口等着,没一会儿就听见有脚步声出现在了巷子里。
他想好了,如果是死者家属,他还是不会多说什么,能说的在医院里都已经说过了,他当时不相信,现在也不会相信,如果对方有备而来蓄谋一场疯狂,陆斯闻也并不会手软,他绝对不会让儿科医生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去做。
可陆斯闻想好了所有可能性,却唯独没有想到来的并非死者家属,跟踪他的人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会躲起来,所以并没有在每家每户门口停留查看,径自走了过去,可在他出现在陆斯闻视线的第一秒,陆斯闻就已经认出了他。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嘴巴却先一步开了口,下意识的:
“程让。”
程让蓦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到了身后从暗处走出来的陆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