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樊舟还是陆斯闻的意思,今天的酒吧不对外营业,只负责陆斯闻的生日聚会,可能是人少的原因,酒吧内较之往常多少显得有些冷清,程让站在暗处,没谁发现他来了。
后来方磊看到了程让,笑着迎过来:“让哥到晚了,他们都开始了。”
程让握紧了手中的袋子,想了想还是递到了他的面前:
“我就不进去了,帮我把这件衣服还给陆医生。”
方磊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闻言便接了过来,顺便问了问他明天的车次,说有时间的话去车站送他。
程让和方磊认识不过几天,除了工作也没说过别的什么事情,这些都是场面话,程让自然不会当真:“不用了,谢谢。”
方磊笑笑没再坚持,有服务生叫他便跟程让说了抱歉离开了,程让站在原地扫了一圈场地,每一个人都看了,每一处都找了,却还是没看到陆斯闻的身影,他觉得有些遗憾,却没有再留下去,转身离开。
可有人来得比他还晚,陆白进门看到程让的时候满脸都爬上了惊喜:
“程让哥,你来了?来给我哥过生日?怎么要走啊?我哥呢?我哥呢?你来了他怎么能不见人呢……”
陆白说着就满场子的找陆斯闻,看不见就准备要喊。
程让是体会过陆白的大嗓门的,当即拦住了他:
“别喊!”
陆白的声音就在嘴边了,被程让这么一拦差点把自己憋死,委屈巴巴地看着程让,像是程让欺负了他。
若是程让第一次见到陆白这样可能就真的信了他,但程让亲眼目睹过他在陆小战士和陆小鹌鹑两种模式下切换自如。
程让不想跟小孩儿解释什么,也解释不着:
“去玩吧,我走了。”
程让迈步要走,陆白却并不打算放人,但他这小身板拦是拦不住程让的,便跟着程让一起往外走:
“听樊舟哥说你要走,为什么呀程让哥?你这段时间在北城不是也还行吗?我还以为你回来就不会走了,我哥欺负你了?你跟我说啊,我能收拾他……”
有些事情过去了程让也就懒得再想起,可陆白这么喋喋不休的,还说起了自己回来北城的事儿,程让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他的那条朋友圈,虽然他明天就要走了,当初为什么来到北城的契机已经不重要。可人都站在自己面前了,如果不问个清楚,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程让停下脚步看着陆白的眼神微微眯了眯,陆白瞧见了他的这个变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几步:“程让哥,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害怕……”
“有个事儿问你。”程让说:“我请你喝一杯。”
程让抓住了陆白身上背包的背带,不顾他的抗拒便将他拎出了酒吧。
这个地方是北城夜生活最繁华的地方,除了樊舟的酒吧,不出100米便又是另外一家,程让也不挑,直接拎着陆白进去了,陆白不知道程让要问自己什么事儿,但他可知道太多程让不知道的事儿了,没由来的心慌,想挣脱,可他根本无法在程让的手下逃跑,想发个消息求救,程让拎着书包将他提到了吧台前的高脚椅上:
“一杯牛奶,一杯冰水。”
“程让哥,你都多大了,怎么夜里还要喝奶……”接收到程让的视线,陆白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不是要请我喝酒吗?”
“不是才17吗?成年了吗?”
“我20了!”陆白气鼓鼓的:“我可以拿身份证给你看。”
“嗯,知道你20了,但我希望在你回答我问题之前头脑保持清醒,等说清楚了,随便你点。”
服务生动作挺快的,两句话的功夫就已经把冰水放在了程让面前,另一杯牛奶放在了陆白的面前,陆白嫌弃地看了一眼:“谁来酒吧喝牛奶啊,整得我像个奶娃娃。”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陆白还是拿起来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的时候奶沫沾了上唇一圈,彻底将奶娃娃这个词坐实了。
程让递给他一张纸巾,并没有拐弯抹角:
“你当初发那个朋友圈是什么意思?”
陆白擦嘴的动作因为程让的这句话而彻底顿住,连呼吸都变得轻了,看一眼程让的勇气都没有,他往门口的方向瞟了一眼,还没计算出最佳逃跑路线呢,程让就开了口:
“我能在你离开椅子往门口跑去的三秒内把你抓回来。”
陆白咽了一口口水,继续把嘴擦干净了,暗自调整了好几次呼吸才让自己看起来像没事儿人一样的看向程让,准备打死不认:
“程让哥,我不懂,我发什么朋友圈了?”
程让没说话,就那么看着陆白,他甚至都没做出什么生气的神色,但陆白脸上的淡定就已经快维持不住。
不怪陆白不经事儿,是他真没见过有人单靠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胆寒的,程让看起来是没生气,可他不说话单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就足够有震慑力了,这不是长相的问题,是程让本身的经历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我,我就是开玩笑。”
“拿你哥的手开玩笑?”程让看着他:“你得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得到,所以我删了啊。”陆白说:“我也没想到你能看到,还给我打来电话了,我当时都懵了。”
程让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有几秒钟的时间没有开口,陆白还是很忐忑,可他也不敢主动说什么,这件事的确是他做得不对,他当时就是想试试。
试试程让和陆斯闻之间到底是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
“陆斯闻知道吗?”程让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变:“他是不是在你旁边?”
陆白彻底没了声音。
酒吧的声音很大,驻唱歌手在台上撕心裂肺地唱着《我曾用心爱着你》,可陆白和程让之间却安静得让人心慌。
“我哥当时都把我骂惨了。”陆白侧面回答了这个问题,却并没有说更多,而是转移了话题:“程让哥,你知道我哥今天在医院出事儿了吗?”
陆白成功了,在程让还没理出陆斯闻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就因为陆白的这句话而被迫中断,转头看着他:
“出什么事儿了?”
“一个病人在手术中去世了。”陆白说:“不是什么大手术,就是脑出血用穿刺引流,可手术开始后不到半个小时那人却出现了过敏反应,抢救了挺长时间,但还是没救过来,人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却没能下手术台,患者家属接受不了,我哥去解释的时候还被甩了个耳光。”
“我哥今天本来都不想来聚会了,可都通知出去了,樊舟哥还为了我哥都停业一天,我哥不想扫兴,也不想让大家担心,这才来了。”陆白叹息一声:“但我觉得他心情一定……”
陆白的话还没有说完,程让就已经起身离开了,陆白在身后叫他都没叫住:“不是说好请我喝的吗?怎么到头来还让我出钱啊。”
因为医院发生的事情,聚会并没有太晚时间,不到十一点人就散得差不多了,陆斯闻送走了最后一波人才迈步朝着自己的车子走去,隔着几米的距离他开了锁,却在靠近车门准备打开的时候突然停下。
陆斯闻看向车尾的方向,有人站在那里,露着衣服的一角。
强撑了一晚上的心情在这一刻终于落回了原位。
“人都走了,只有我了。”陆斯闻说。
程让从车后走出来,却没有朝着陆斯闻靠近。
整条街都是酒吧,两人之间隔着人群的喧闹和偶尔因为酒吧开门而传来的音乐声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后来还是陆斯闻开了口,笑着说:“听樊舟说明天你就要离开北城了,几点的车?”
程让没应这句话,也依旧站在原地:
“你还好吗?”
陆白已经跟陆斯闻说过他见到程让的事情,此时程让的这个问题陆斯闻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也并不见任何意外。
“不好。”陆斯闻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然后在程让张了张嘴准备安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又笑了:“骗你的,患者术中抢救不过来的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我看得很开,不用担心,只是第一次被人甩耳光,不是很喜欢。”
程让往前走了两步:
“疼吗?”
陆斯闻看着程让,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眼神因为这两个字而柔软了起来,以至于他都忘记要回答程让了。
或许是程让感受到了陆斯闻的变化,稍稍错开视线没有再要这个答案,又问他:
“有结果了吗?”
陆斯闻也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现在的温度只有7度,我们车里说?你要是不想,我们就在这里说。”
程让在外面等了陆斯闻3个多小时,或许是心里有事儿,所以也没觉得多冷,可现在他觉得了,看到陆斯闻身上单薄地穿着他就觉得冷了:“车里吧。”
“好。”陆斯闻打开车门先坐了进去,等程让绕过车身坐在副驾的时候陆斯闻已经打开了暖风。
车内的隔音很好,外面的声音在关门的那一刻就全部被屏蔽在外,安静得让人心慌,陆斯闻从后车座拿了两瓶水递给了程让一瓶。
“谢谢。”
陆斯闻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程让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有结果了吗?”
“哪有那么快?”陆斯闻笑了下:“患者家属现在不同意尸检,院里正在做思想工作,就算同意了由司法部门出具报告还要几天的时间。”
“不是你的错。”程让说:“所以别难受。”
他不会安慰人,这大概是他能说得出口唯一的安慰了,可陆斯闻却很受用,笑着点了点头:“好,共勉。”
了解了情况,也安慰了人,程让似乎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程让说着就要去拉车门,却被陆斯闻抓住了手腕,在他条件反射想要挣脱的前一秒陆斯闻放开了他:
“陪我再待一会儿吧,我叫了代驾,等代驾过来。”
程让拒绝不了陆斯闻,收回了去开车门的手。
车内恢复了安静,却并没有安静太久,陆斯闻开口说:“程让,我代我爸跟你说声对不起。”
程让下意识地看向陆斯闻,满眼都是意外。
陆斯闻无奈地苦笑了下:“那天手术开始没多久就因为患者术中知晓推迟了手术,我去门诊找你,护士告诉我你来手术室找我了,前前后后没差几分钟我却没见你,就去看了监控。对不起。”
程让脸颊两侧的咬合肌动了动,过了几秒才说:“陆叔叔也没说错什么,不用跟我说抱歉。”
“我爸之前就找过你了吧?”
“嗯。”程让淡淡应了声:“见过一面。”
“因为我爸才决定这么快离开的吧?”
程让沉默了一会儿:“也不是,我本来就打算回来看看你,早就该走的。”
陆斯闻沉默了许久,久到程让觉得他们今天的对话就要到此结束,他才重新开了口,却说了一句程让并不太明白的话,他说:
“程让,我错了。”
程让看向他,有些诧异,但想到今天跟陆白的对话便觉得又明白了什么,或许被樊舟在火车站拦下也并不是巧合,程让原本可以跟陆斯闻说明白的,对峙一下问一句为什么也未尝不可,但他没有什么兴趣了,在即将离开的前一天,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程让说:“你没有错。”
陆斯闻看着后视镜上的那只千纸鹤,没再说话,直到代驾出现在车前,陆斯闻才看向程让:“你大概不会同意我去送你,那就在这里祝你一路顺风。”
程让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说:“好。”
代驾走过来站在窗前敲了敲,程让便推开车门下了车,在关门的那一刻又被陆斯闻叫住:
“程让。”
程让回头看着陆斯闻,路灯的光晃在他的脸上,使程让看得有些不太真切,但他听清了陆斯闻的话,他说:
“你还没跟我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岁岁无忧。”程让看着他,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