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斯闻在受伤的第一时间程让就怕过,怕他因为自己而影响工作,再也不能做手术,所以那个时候他在医院里一遍遍地问医生,确定他是真的没事,问到最后连医生都不耐烦了,还是陆斯闻拦住了他,向他保证,自己绝对不可能有事情。
如果那个时候医生和陆斯闻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造成现在这个结果的就是后来那一次摩托事件了。
那一次伤口裂开,血几乎是瞬间晕染了纱布,伤的或许比第一次还要重,他应该陪着去医院的,应该全程陪护直到他康复的,应该确定他是真的没事的,可自己那个时候在做什么?
和陆斯闻吵架,指责他不应该这样,让他不要再对自己好。
以至于那次他惹陆斯闻动了怒,连医院都没陪着去,陆斯闻一个人去的,他没陪着。
这是他做的事情吗?他怎么这么混蛋?
纵然是陆斯闻拒绝了他的陪伴,自己怎么就好意思不去的呢?因为不敢面对陆斯闻,不敢面对自己欠他越来越多的事实,以至于造成现在的结果,他作为始作俑者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程让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懦弱到这个份上,混蛋到这个份上。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程让站在窗前给陆白去了个语音电话,但却一直没有接听。
朋友圈是几分钟之前发的,陆白的心情明显不好,时间也还早,应该也不太能睡得着,即便睡着了程让也不在乎了,他联系不到陆斯闻,就只能来找陆白,虽然他也并没有想好,想好自己该说什么。
如果被证实,那么他又该怎么做?
他又能做什么?
陆白没有接听,程让紧接着打了第三个,第三个语音通话电话屏幕上也显示出‘手机可能不在身边’字样的时候,陆白才终于接听了电话。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语气有些吞吞吐吐:“程让哥,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儿啊?”
程让没有绕弯子:
“我看到你朋友圈了,怎么回事?陆斯闻的手怎么了?”
“朋友圈?什么朋友圈?我没发。”陆白的语气有些紧绷,像是被谁监视威胁着,语气也带着点战战兢兢:“你看错了程让哥,我都睡着了,你没别的事儿我挂了。”
说完不等程让有什么反应就直接撂了电话,程让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再次拨通了过去,但接连几次都没有人再接听了。再去翻看陆白的朋友圈,之前发的那条果然已经被删除了,这一切荒唐的好像只是程让的幻想。
可是就算是幻想,又怎么会幻想陆斯闻的手无法手术,别说陆斯闻,这也是程让不能接受的事情。
那陆白为什么不承认?
雨渐渐小的时候程让也冷静了下来,陆白刚才的语气一直在吞吞吐吐,像是被威胁着,如果他的身边真的有人也不可能是别人,没有谁能管到陆白跟自己说什么,发什么朋友圈,唯一的可能就是陆斯闻。
两个人分开时候吵的那次架程让明里暗里的都说过不想再欠他更多了。
陆斯闻是生气了,可他还是不想让程让觉得欠他更多。
即使以后都不能再手术。
即便那么那么生气。
他傻不傻?为自己想这么多做什么?自己什么时候领过情?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根本不值得他为自己考虑这么这么多。
程让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久,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双腿都已经近乎僵直,雨早就不下了,程让推开窗,雨后清新的空气夹杂着丝丝凉意扑面而来,那不顾一切想要回去北城看陆斯闻的冲动也像雨后春笋般势如破竹。
他快要压制不住。
陆白发这样的朋友圈应该就是已经确定了的,不然也不会公之于众,在此之前不管是陆斯闻还是他的家人也一定是做了很多很多努力的。
程让回去能做什么呢?他不是医生,他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他不可能让陆斯闻的手好起来。
他甚至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斯闻不能手术了,这对于一个外科医生来说,这意味着什么?陆斯闻是什么感受?程让不敢想。
他真的是个灾星,真的是个祸害,陆斯闻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遇上了自己?
所以回去做什么呢?什么忙都帮不上,或许还会给他带来新的灾难,自己永远不出现在他的面前就是对他最好的方式了。
他就该距离陆斯闻远远地。
越远越好。
酒吧的门就是这个时候被推开的,程让没听到,意识到有人走近的时候他才抬起头刚想说一声‘不营业’,可话还没说出口,就愣了一瞬,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来人:
“焰哥,已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焰哥名叫迟焰,他是这家酒吧最开始的老板,已哥名叫顾已,是迟焰的爱人,他们已经离开两年多了,程让没想到他们还会回来。
“自驾游,顺便过来的。”迟焰笑看着程让,视线在酒吧内扫了一圈:“不做了?”
“嗯。”程让应了声:“准备离开了。”
几人在吧台前坐下,迟焰笑看着他:“已经比我预想中的时间要长得多了。”
程让闻言愣了一瞬,随即淡淡一笑:“我看起来这么没定性吗?”
“如果你见过第一次走进这个酒吧时候的自己,你也会这么觉得的。”迟焰说完看了一眼顾已,笑了笑。
程让没问自己当初在迟焰和顾已眼中是什么模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本就是无根浮萍,飘到哪里算哪里,接下这个店面起初是为了帮忙,觉得迟焰和顾已还能回来,后来回不来说送给自己的时候,程让觉得飘了这么多年,试试也无妨,但他始终对这里没有任何的归属感。
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给自己归属感。
他总是从这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已经习惯了。
程让拿来了店里剩下的最后几瓶酒,顾已要开车,没喝,迟焰和程让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两瓶酒空了迟焰要去开第三瓶的时候却被顾已抢了过去,放在了旁边:“不许喝了。”
迟焰笑看他:“已哥,这点儿酒不是我的量。”
“嗯。”顾已认可地点点头,又问他:“那上周喝醉酒第二天头疼的时候是谁要我看好你以后不再喝多的?说话不算话?”
程让坐在他们对面看着迟焰近乎撒娇一样的勾了勾顾已的小拇指,而顾已就那么握住了他,紧紧的。
迟焰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程让这样的目光,带着点羡慕的同时也有点疑惑,似乎不太明白。
“羡慕啊?”迟焰敲了敲桌面让程让回了神:“找一个啊。”
程让笑笑,摇了摇头。
迟焰的视线落在程让脸上,不过才看了几秒顾已就扯了他一下,迟焰回过头来,笑着捏了捏顾已的手,无声的安抚。
“你和很多年前的我挺像的。”迟焰说:“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
“是吗?”程让笑着喝光了杯中的酒:“我可没你这么幸运。”
说着便往他们握着的手上扫了一眼,迟焰见此便笑了:
“你只看到了我们的现在,不知道我们的从前,”迟焰看了一眼顾已:“我们分开过十年。”
十年,像是一个敏感的词,莫名其妙地刺疼了程让,但更多的是好奇,好奇他们分开十年,为什么还能走到一起,为什么还能像现在这样毫无芥蒂的幸福?
迟焰似是看透了程让的疑惑,淡淡的笑:
“没必要骗你,只是故事太长不知该怎么说,总之如果没有已哥等我十年,我或许还在哪个地方浪荡着。”
“十年……”程让呢喃了一句:“挺长的。”
“是。”迟焰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很长,长到觉得已经过了一辈子,长到连曾经最亲近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也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这一刻程让彻底相信了他们的确分开过十年,因为他站在陆斯闻面前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感觉。
程让对着他们举了举自己手中的酒杯:
“苦尽甘来,祝福你们。”
“你呢?”迟焰问。
“我什么?”程让似是有些不明白。
“你心里也有个人吧?”
迟焰的话让程让怔了一瞬,但很快恢复,他笑了笑,坦然的承认了:
“是,有一个,但和你与已哥不一样,我没那么幸运。”
我没那么幸运有一个人一直等着我。
我也不值得谁等我。
“你怎么知道?”迟焰笑问:“他告诉你的?未必是真的,当初已哥把我诓回去的时候还跟别人介绍我是他炮友呢,最后还不是……”
顾已在旁边脸色不自然地轻咳了一下,迟焰便笑着停下来不再继续说,给了程让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程让笑笑没再说话,几人又聊了几句其他的,临近一点的时候才散,说来奇怪,他们其实本没有太过熟悉,但坐在一起聊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合拍,以至于程让送他们离开,在看到迟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即将上车的时候突然冲动地问了句:
“焰哥,你后悔过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迟焰却听懂了:
“后悔过,我到现在都还后悔,后悔为什么怂了十年,没有在一开始就回去找他。”
程让没说话,看着迟焰。
“程让,人生没有几个十年的,即便我和已哥如今再幸福,可空缺的那十年也是弥补不回来的。”
“别让自己后悔一辈子。”迟焰在离开前最后跟程让说了一句。
顾已和迟焰走了,程让站在酒吧门口一直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清洁工已经开始清扫马路了,但迟焰最后一句话还是不依不饶地响在耳边。
别让自己后悔一辈子。
他就是在这一刻突然地下定了决心。
他要回去看看陆斯闻。
哪怕只是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