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演员在拍戏时放在衣服里的手机丢了——这事儿不管放在哪个剧组,都不算是一件小事。
但姜乐忱没有声张，照旧安安稳稳地完成了今天通告单上的几场戏，直到日落西垂,剧组开始收拾东西了,姜乐忱才去找林岿然，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林岿然没想到剧组里居然会出这样的事，向来以和待人的他,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立刻叫来了负责管理剧组后勤组的组长。
后勤组长一听,吓得脸色都变了。
今天没有群演，拍摄现场只有剧组内部的人,所以小偷只可能是剧组的工作人员。说小了,是有人小偷小摸手脚不干净；说大了,那就是剧组监管不力,风气有问题。
今天连主演的东西都敢偷，那明天是不是就要偷剧组设备了啊？一台摄像机上百万,一套图传设备几十万,跟别提稳定器、镝灯、轨道等等了，哪个丢了都赔不起。
后勤组长问：“小姜老师,请问您是几点发现东西丢了的啊？”
姜乐忱说：“拍完下午第一场戏的时候——大概是两点半左右。”
现在都七点多了。
林岿然有些惊讶：“你怎么那时候不说？”
下午拍戏时，小姜的状态非常好,在镜头前,他就是那个“一根筋儿”的乡村少年，林岿然丝毫没察觉出来他有什么情绪上的不对劲。
小姜回答：“东西丢都丢了,总不能因为一支手机,影响整个剧组的进度吧。”
一支手机几千块,剧组一天要烧的费用何止十个手机钱？丢手机的事情暂时只影响了他一个人,如果拍戏的时候把这件事闹大，那影响的就不止是他一个人了。
唯一可惜的是——“那只红薯我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呢！”
在小姜心里，丢红薯的郁闷甚至盖过了丢手机的郁闷。他那支手机从大一用到现在，已经卡顿的不行了，本来就打算等到过年后就换新手机，里面的照片什么的他也有备份。但那红薯可是今天的新红薯！香喷喷、热乎乎，他在兜里揣了半天舍不得吃一口，那个小偷真是不要脸，偷手机就算了，居然连红薯一起摸走了。
早知道他的红薯会被小偷惦记，还不如喂猪呢。
林岿然见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既无奈又好笑地说：“行了，明天我再让灯光老师给你烤，一个红薯而已，今天吃不到明天也能吃。”
“今天吃不到的红薯，明天再吃也不是那个味道了。”姜乐忱懊恼，“说不定明天我想吃玉米了。”
“那就让灯光老师给你烤玉米。”
“要是我想吃烤馒头片呢？”
“那就让灯光老师给你烤馒头片。”
林岿然答得坦然，害得在外面收设备的灯光老师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古有商纣王烽火戏诸侯，今有林导演大灯烤红薯，搞得小姜同学怪不好意思的——没想到他还没成为学术圈妲己，先成为娱乐圈褒姒了。
站在旁边的后勤组组长小声插嘴：“……那什么，咱们不是在商量抓小偷的事情吗？”
怎么突然开始讨论起明天吃什么？
姜乐忱叹口气：“怎么抓啊？这里又没有监控，一个旧手机想转手卖出去实在太容易。只能让大家注意些，不要让贵重东西离开视线，省的再有下一个受害者。当然，如果那家伙下次还敢偷东西的话，肯定要报警的。”
林岿然：“抱歉，这件事让你受委屈了。”
“确实委屈了。”小姜同学向林岿然摊开手掌，“不过，如果买新手机的钱剧组给报销的话，那我就不委屈了。”
林岿然：“…………”他笑了，伸手在小姜掌心轻轻一拍，说，“放心吧。就算剧组不报销，我也会给你报销的。”
有了林岿然这句保证，姜乐忱丢手机的怨气终于消下去一些了。
其实身为艺人，丢手机之后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被泄露隐私。之前圈子里就出过类似的事情，某艺人a的手机被偷，很快艺人a的自拍□□、与圈内明星好友的聊天记录全部被爆，一同被爆的还有通讯录里其他明星的私人电话、微信号码。
不过在这点上，姜乐忱倒是不担心。他的手机里干干净净，没有性感自拍，没有背后脏话，他手机里最值钱的东西是他做实验跑出来的数据。
……一般来说，普通小偷应该也不会关注仔猪水肿病的致病性大肠杆菌菌群分类data吧。
……
晚上，结束一天拍摄的姜乐忱回到了县城的小宾馆。
他这次外出拍戏，除了手机之外还带了笔记本电脑，方便他赶期末论文。他的电脑一直登录着微信，倒也不怕和朋友们失联。
他想了想，在微信朋友圈发布了一条声明。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告各位友邻书：我的手机今日不慎丢失，如果“我”突然找你借钱，肯定是骗子！！请记住！内娱爱豆不缺钱！内娱爱豆不缺钱！！内娱爱豆不缺钱！！！】
小姜同学人缘好，这条朋友圈刚一发出去，立刻有了上百的点赞和评论。评论里有安慰他的、有打听事情经过的，还有问他需不需要帮助的。
姜乐忱手忙脚乱的逐一回复，告诉大家他会尽快去买新手机、补办手机号。
于此同时，他还收到了好几个私聊。
有来自顾老爷的——
@顾：助理说，你的手机是下午在剧组被偷的？
@顾：怎么当时不告诉我？
姜乐忱：“……”
靠，虽然他早就知道他的生活助理是顾禹哲安插在他身边的小奸细，但也没必要事事都往上汇报吧！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老板你放心，我自己可以处理啦。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我是23岁，又不是13岁，在学校里丢了一个东西，不需要让家长出面告诉老师。
有来自草原战狼的——
@草原第一蒙男：手机都能被偷，你是傻子吗？
@草原第一蒙男：【转账+10000元】
@草原第一蒙男：iphone20最新款上市了，去买顶配。
姜乐忱：“？？？”
他之前就想问了，蒙赫是钱多烧手吗？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退回-10000元】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我是中国人，支持国货从我做起。
甚至还有来自许久未联系的顶流前辈的——
@b.r.e.a.k.盛：我这里有几台品牌送的样机，是我代言的新品。
@b.r.e.a.k.盛：你的地址给我，我让助理给你寄过去。
姜乐忱：“！！！”
小姜同学必须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心动了。可是小姜上网查了一下那款由盛之寻代言的手机，发现那款手机是完全为盛之寻粉丝定制的，手机背面有他的镭射签名，内置主题全是他的美照壁纸，就连手机来电铃声都是他的主打曲。全球限量一万台，价格不菲，依旧一机难求。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谢谢盛老师的美意。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还是把这个福气让给其他粉丝吧。
在这些问候之中，有一人的微信一直被他置顶在聊天框的最上层。
@折桂：队长，我下午给你发微信，你一直没有回复，原来是手机丢了？
姜乐忱迅速回了一堆表情包，足足刷屏刷了三页，全是【小熊猫委屈大哭.gif】。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真是气死我了，我诅咒那个偷我手机的贼，下辈子投胎成屎壳郎，一辈子只能吃粑粑！！
@折桂：……好学生，你骂人就只有这个水平吗？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那要怎么骂人？
于是闻桂给他演示了一遍坏男孩要怎么骂人。
姜乐忱大为震惊。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桂桂子吗？你怎么突然会说脏话了？
@折桂：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本来就会说脏话，只是从来不在你面前说？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确实，爱豆不能说脏话，要时刻保持在粉丝心里的形象。
@折桂：不，我是为了保持在你心里的形象。
“……”
靠。姜乐忱摸了摸莫名其妙有些发热的脸，怎么一段时间不见，闻桂这小子忽然这么会开玩笑了啊。
之后他们又闲聊了很久，姜乐忱给闻桂讲了今天拍摄的种种杂事，从他早上混入嬢嬢队伍、还拿了一把瓜子，又到中午被热情嬢嬢粉投喂了腊肉炒蒜苗，再到下午他发现自己手机被人偷了……一口气说完这些事情，夜都深了。
@折桂：那你现在没手机用了？
@折桂：我把你那支诺基亚手机，先给你寄过去吧。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算了，不用了。山里信号不好，有手机没手机没什么区别。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反正我晚上回宾馆，电脑也能登陆微信，不影响。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而且我现在最想要的东西不是手机。
@折桂：那是什么？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是咱公司门口的夜宵玉米粥。
他们公司地处东五环的城中村，附近住了很多去市内通勤的社畜。城中村越到晚上越热闹，夜宵摊子往往能开到凌晨一两点。
每次姜乐忱和闻桂练舞练到深夜，结伴从公司离开时，饥肠辘辘的他们都会停在夜宵摊前，吃些东西抚慰一下空荡荡的肚子。
有时候是盖饭，有时候是炒面，有时候是过桥米线……两人坐在矮矮的塑料小板凳上，围在同样矮矮的小木桌前，桌上覆了一层怎么擦也擦不掉的油，环境很糟糕；但吹着夜风吃着夜宵，和身旁的好友聊些车轱辘一般的废话，再糟的环境也会变得美妙起来。
在那些花样繁多的夜宵里，姜乐忱最喜欢喝的，是一家摊子每天现熬的玉米粥。
别人家的玉米粥，都是把玉米粒提前磨得粉碎，熬出来口感细密，色泽金黄；而那家的玉米粥，直接用玉米粒去焖煮，玉米粒一半金黄、一半玉白，熬出来又粘又稠，一颗颗玉米粒都爆开了花，再点缀上一些红色的芸豆，入口带着一种朴实的香气。
有些味道和有些人一样，只有分开后才会怀念。
姜乐忱这段时间每天早出晚归的拍戏，剧组的盒饭又不好吃，顿顿只有七分饱。每晚回到宾馆后，他躺在床上都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想念公司门口的玉米粥，馋得口水嘀嗒流。
可惜，这世界上99%的东西都可以快递，他最想念的玉米粥却不可以。
@折桂：要不让助理帮你煮？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算了，我也就是想想而已，还不够麻烦的呢。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还是说说你吧。
姜乐忱把话题转到闻桂身上。
圣诞节当晚是《雷霆舞者》的决赛之夜，同时会有全程网络直播。可惜姜乐忱无法赶到现场为他助威，只能在远隔千里之外的城市为他默默祈祷。
不过，小姜同学对闻桂有很强信心，闻桂的实力一骑绝尘，观众支持力也是断层，除非闻桂腿断了，否则这个冠军肯定是他的！
@折桂：决赛那天，我妈妈会来。
@折桂：我本来想把你介绍给她认识的。
@折桂：可惜你不能来。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没关系啊，我和阿姨以后肯定有机会再见面的～！
……
远在千里之外的综艺节目封闭宿舍内，闻桂在床上翻了个身，看向手机屏幕上跃动的这串文字。
宿舍灯已经熄灭了，屋里漆黑一片，其他床位传来队友们沉沉的呼吸声。
手机屏幕的灯光打在闻桂的脸上，照亮了年轻人隽美的面庞。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打下一串字——【你说的“以后”是什么时候？】
但最终，他还是把这一行字慢慢删除了。
@折桂：好。
@折桂：我妈一直很想见见你，希望下次能一起吃饭。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小熊猫ok】.gif
姜乐忱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虽然家境和那些拆二代相比有很大差距，但他自小没少了吃穿，兜里也没缺过零花钱。
闻桂和他不一样。
闻桂生于小城，长于小城，父母离异后他跟着妈妈一起生活。孤儿寡母的生活有诸多艰难，偏偏闻桂小时候又长得太精致，像个女娃娃，没少受同龄男孩的欺负，若不是他打起架来够狠，恐怕他很难顺利读完高中。
闻桂心里一直知道，他和姜乐忱相差太多。
这种差距，不光是家境上的。
没人不喜欢太阳，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触碰太阳的勇气。绝大多数人站在阳光之下，只会被阳光照射出更多的阴影。
这个晚上，闻桂和姜乐忱聊了很久，聊到姜乐忱撑不住要睡了，闻桂才依依不舍和他说了再见。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那好，厅日见哦！
@折桂：厅日见？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就是粤语的“明天见”的意思~我跟林导学的！
@折桂：……
闻桂想说什么，但他没有说。
@折桂：晚安，乐乐。
远在川省的姜乐忱睡了，但是闻桂却睡意全无。
可能他在为了即将到来的最终比赛而紧张，也可能是因为一些别的。
直到指针慢慢走向两点，闻桂才渐渐有了困意，慢慢被拽向了梦境的深渊。
然而他的睡意刚起，突然间，他被枕头旁手机的震动声吵醒。
他浑浑噩噩睁开眼，大脑还有些迷茫，手摸向手机，看向屏幕上跃动的文字——
——来电：姜乐忱
他刚从睡梦中醒来，混沌间忘记了姜乐忱的手机已经丢失的事实，只当姜乐忱深更半夜找他有事，他不假思索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
然而，手机那端却没有人声。
只有风声扫过树叶，发出的阵阵声响。
“喂？”闻桂的理智逐渐回来了，他想起姜乐忱手机丢了的事情，立刻从床上坐起了身。
偷电话的人为什么深更半夜给他打电话？打通了电话却又一个字不说？
他第三次开口：“你是‘捡’到这个手机的人吗？你好，这是我朋友的手机，你能还给他吗？酬劳好商量。”
这次，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动静，只不过，那声音并非是他期待的说话声，而是一阵刺耳的尖叫！！
闻桂猝不及防，下意识偏过头捂住了耳朵。
可那叫声却没有停下，时断时续，直到对方突然挂断了电话。
闻桂这时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刚才那通深夜电话只有短短几十秒，他说的话对方全无反应，只有恶作剧般的尖叫。
仅靠这短暂的通话，闻桂提取不出来任何有用的信息。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刚才那阵尖叫，绝对不是人类可以发出的声音。
……
翌日清晨。
天还未亮，爱岗敬业的小姜老师已经坐在了化妆镜前，等着上妆了！
今天是场三人戏，姜乐忱终于可以和鲍爷、伍叔搭档了！
小姜摩拳擦掌，之前他观摩了两位老师的演技这么久，总要有点进步吧？这可是他们三人第一次对戏，他绝对不能拖后腿。
这时候鲍磊和伍常安两位男主演还没到，他们日常的妆都很清淡，有时候甚至连妆都不用画，素着一张脸就去镜头前拍摄了。
其实小姜原本也不用化妆的，但他太白了，乡村少年可不能这么白。所以每天姜乐忱都要来化妆师报道，让化妆师把他露出来的皮肤都涂上偏深色的粉底。
化妆后再吃早饭。
今天的早饭很简单，就是普普通通的包子油条配豆浆，装在大保温箱里，被工作人员抬到宾馆一楼，每个剧组员工出门前都可以领一套走。
姜乐忱喝豆浆喝的生无可恋，又开始想念公司门口的玉米粥。
不过这样的伙食，林岿然这个导演还没说什么呢，姜乐忱只能安静闭嘴。
就在姜乐忱领完早饭准备上车之际，忽然，他看到副导演急匆匆地从副驾驶座上跑了下去，手里举着手机，脸色煞白。
姜乐忱：“？”
只见副导演几步冲到林岿然面前，声音都带着颤：“林，林导……村里打来电话，设备出问题了！”
林岿然脸色一肃，却未见慌乱，沉声说：“发生什么事了？”
副导演声音干涸，说起话来颠三倒四。
从昨天开始，拍摄重心转移到村里，为了节省时间，所有剧组器材（包括摄影、灯光、收音）都没有搬回县城，而是留在了昨天拍摄的小院。
后勤组特地派了专人把守小院，甚至后勤组的组长直接睡在了小院的主卧。
可没想到的是，今天一觉醒来，放置摄影器材的仓库被翻的乱七八糟，镝灯也被推倒，灯泡都破了！可是仓库的钥匙一直挂在他脖子上，一晚上没有被取下。
林岿然问：“那个仓库，是昨天小姜丢手机的仓库吗？”
副导演点了点头。
姜乐忱追问：“所有窗户和门都是关上的？没有其他天窗、透气窗了吗？”
“有倒是有，”副导演说，“有个小透气窗，但透气窗离地面有三米高，而且非常小，成年人绝对不可能钻过来。”
姜乐忱：“……”
等等，他们不是来乡下拍黑色幽默公路片的吗，怎么莫名其妙变成密室逃脱悬疑片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