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第九章

盛之寻和闻桂之间的曲折龃龉,要从三年前说起。

那时,十七岁的闻桂刚刚加入hotboys101,一张未经任何人工修改就美的天怒人怨的脸,让他顺利成为了(前)老板认定的摇钱树。

其实在闻桂入团之前,他们团里还有一颗潜在的摇钱树,那就是小姜同学。可惜姜乐忱是个兼职爱豆,一切以学业优先,没办法配合公司的很多活动,于是前老板开始把“培养一个旷世巨星”的目标放到了闻桂身上。

前老板的算盘打的很响: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签了101个小伙子,只要一个红了,其他的不也能染成粉红?

那段时间,他想尽办法搞来一切资源,往闻桂嘴里塞。

可惜,他找的资源实在上不了台面。

有谁听说男团成员穿着打歌服去参加《智勇夺宝向前冲》的吗,闻桂在节目上被折腾掉半条命,前两次被充气棒子直接打入水里,第三次才艰难登顶,赢得了大奖——一台双开门大冰箱。

闻桂租的小隔间塞不下那个大冰箱,只能把那台双开门大冰箱放在公司茶水间,后来逐渐被大家的咸菜、速冻饺子、拌饭酱填满。

夏天的时候,冰箱冷冻室里都会有冻得邦邦硬的绿豆冰糕和奶油小布丁,可是自从前台小妹把自己英年早逝的小金鱼冻在里面之后,再没人往里头放冰棍了。

老板折腾半天,见闻桂还是在圈内查无此人,于是一时间恶从胆边生,决定铤而走险干票大的——他买了一堆水军,给闻桂发通稿。

艺人通稿这么多年来都是同样的套路,正文内容就是花式吹彩虹屁,什么五千年难遇的神颜、植物人听到都要从床上跳起来的主打歌、票房冠军影史奇迹未来影帝……反正只要你胆子够大,你吹上月球也没人管。

但是光会吹没用,大家还是不知道闻桂是谁。水军头子提议,不如给闻桂起个“小xx”的名号,蹭蹭热度,抱抱大腿。

既然要抱大腿,那不如一口气抱个大的,直接对标如日中天的流量爱豆,盛之寻!

盛之寻所在的B.R.E.A.K.是国内一线男团,由国际知名的音乐公司打造,盛之寻即是主唱又是队长,高鼻深目混血颜,智商超高会六国语言,作为爱豆他的业务能力更是没话说,全开麦现场稳的不得了。总之,他是一个挑不出任何缺点的“完美爱豆”。

得知老板的决定后,小姜同学第一时间站出来反对:“男人……不对,老板,你这是在玩火!闻桂和盛之寻从头到脚都不像啊!”

老板自有一番话说:“谁说不像了,你看这两张照片,这个角度多像!”老板拿出两张照片,推到姜乐忱面前,说:“你能分清这两张里,哪张是闻桂,哪张是盛之寻?”

姜乐忱低头看照片。他看啊看啊看的很努力,可是任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也分不清左右两张照片谁是谁。

姜乐忱只能承认:“这么一看确实像。”

老板:“你看吧,你是闻桂的好朋友,你都分不清。”

姜乐忱:“您拿两张后脑勺的照片,别说我是闻桂的好朋友了,我就算是闻桂他亲妈我都分不清啊!!!”

姜乐忱怀疑老板把他傻逼,并且充分地掌握了证据。

总之就这样,一篇篇名为《他,被称为盛之寻接班人》《唱跳俱佳!“小盛之寻”闻桂参加综艺,台风潇洒》《盘点内娱里对盛之寻威胁最大的几位后起之秀》……等等让人看了就脚趾抓地的通稿,一窝蜂地被扔了出去。

老板信心满满想蹭盛之寻的热度,却没想到不仅热度没蹭上,反而惹怒了盛之寻的粉丝。

盛之寻出道后,想把他拉下神坛的人太多了,每天假料黑料多的数不过来。但对家发通稿,那叫“拉踩”,闻桂这个听都没听过的糊咖发通稿,那叫“登月碰瓷”。

盛之寻的粉丝发起了声势浩大的“口香糖清除行动”,顾名思义,闻桂就是一块被人嚼过、毫无存在价值的口香糖,不要脸地黏在哥哥的鞋底。他们作为盛之寻的粉丝,当然要帮哥哥打扫干净。

粉丝们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把闻桂从小到大的所有资料都搜出来了。

盛之寻常青藤毕业,闻桂高中辍学;盛之寻出身艺术世家,闻桂的妈妈是卖菜的;盛之寻忙着带领队友开世界巡回演唱会,闻桂上一次打歌是在《智勇夺宝向前冲》。

那段时间,闻桂的微博评论区和私信都腥风血雨,粉丝们把两个人的生平做成对照表,转发抽奖,让大家好好欣赏一下这位登月碰瓷的糊咖。闻桂说过的话是错的、做过的事是错的,甚至连他的呼吸都是错的。

他们不停的问:闻桂,你配吗,你配吗,你配吗?

姜乐忱即使不是当事人,仅是旁观,都觉得唇齿生寒。他从小长在光里与爱里,这辈子何曾见过那么多恶意满满的嘲讽,他想要安慰闻桂,又不知道要从何安慰。

毕竟,那时候姜乐忱才二十岁,闻桂才十七,姜乐忱能做的只有替闻桂掉眼泪。

他哭得稀里哗啦,闻桂倒是一滴眼泪都没流。

练舞室里灯光亮了整整一晚。闻桂关掉私信里收到的遗照鬼图,把手机交给姜乐忱,然后放了B.R.E.A.K.的歌。

B.R.E.A.K.的歌向来有着非常强烈的团队风格,张扬霸道,就和他们的团名一样,可以无视一切规则,打破所有枷锁;团队主唱盛之寻声音辨识度极强,不论是vocal还是rap部分都没有一点短版,低声吟唱时宛如在情人耳边呢喃情话。

闻桂踩着激烈的节拍,跳了一首又一首,唱了一遍又一遍。那一晚,练舞室的音乐没有停过,他练到筋疲力竭,全身虚脱倒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最后被姜乐忱背回了家。

姜乐忱清楚的记得,那天很冷,天也黑极了,连一颗星星都没有。他背着闻桂走在东五环黑漆漆的小路上,与他们相伴的只有几米外的高速路上疾驰而过的卡车。

二十岁的姜乐忱踏着黑暗往前走着。十七岁的闻桂在他背上睡着了,头垂在他的颈窝里,呼吸声轻到几乎听不见。

姜乐忱边走边琢磨这件事:站在粉丝的立场上,粉丝替哥哥发声,没有错;站在盛之寻的立场上,盛之寻被碰瓷,也是没错的;闻桂自然也没错,通稿又不是他发的,他也不想当小盛之寻啊!通稿是老板发的,老板开公司要赚钱,想捧红人,他好像也没错……

真是奇怪,整件事情好像没有人做错了,但最终结果却让闻桂受伤了。

娱乐圈真是一个古怪的地方。

姜乐忱可以考的进985、可以连续四年绩点第一、可以答出三种妊娠滋养细胞疾病的异同点,但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不能快快乐乐的追星,一定要吵架。

从那一刻起,姜乐忱下定决心,他要当娱乐圈天字第一号渣男——他只和这个圈子谈钱,绝对不谈感情。

……

不过,这都是三年前的往事了,闻桂和盛之寻粉丝之间的那点小矛盾,也算是过去了……吧?

姜乐忱想,若是闻桂知道这次三山音乐节盛之寻也会去,他会作何反应呢?

他想同他讲,又不敢同他讲。毕竟姜乐忱是兽医又不是人医,他可以抚慰一只受伤的小狗,却没办法替闻桂诊断伤口有没有愈合。

转眼就到了音乐节当天。

音乐节选在京城北部的山脚下,连开三天,覆盖观众人数过万,是国内排得上名号的大型音乐节。第三天B.R.E.A.K.压轴出场,这个消息一公布,当天门票就立刻售罄,黄牛价格要在原门票后面多加一个零。

Hotboys101在下午四点出场,因为是临时插缝,表演时长仅有二十五分钟,不过也足够他们唱四首歌了。早上七点姜乐忱就到了公司,眼睛都没睁开就坐到了化妆镜前,迷迷瞪瞪地等待化妆。

他们今天要画的是舞台妆,妆容复杂,除了粉底和眉毛以外,眼影眼线睫毛膏一个都不能少。

为了不掉妆,化妆师上粉的力度比刷墙都大,姜乐忱感觉自己被美妆蛋全方位痛揍了一顿,可能化妆师转业以前是拳击教练吧。

等他被美妆蛋揍完,睁开眼,不知何时闻桂已经坐在了他身边。

少年的头发被染成了充满金属感的铅灰色,从某些角度看去,还泛着银光,发丝每一缕的走向都精心雕琢过。

姜乐忱:“!!我靠,你小子这头发也太帅了吧。”

他本来觉得自己的橙毛就很好看了,和闻桂一对比,他顿时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闻桂从镜子里看了姜乐忱一眼,谦虚地说:“是发型老师做得好。”

发型师没说话,但发型师旁边的助理(没错,他们身为男团爱豆没助理,但是发型师有助理)语带炫耀的开口:“那是当然。我们凯文老师可是业内知名的造型师,历来只和一线艺人合作。盛之寻好几次出圈的舞台造型,都是我们凯文老师做的呢。这次看在顾总的面子上,凯文老师推了B.R.E.A.K.那边的邀请,你放心,有我们凯文老师在,绝对给这位靓仔打造成第二个盛之寻!”

姜乐忱:“……”

闻桂:“……”

谢谢这位善解人意的助理,扫雷大战冠军争夺赛没他的话姜乐忱不看。

因为后面还有其他人,凯文老师用定型发胶浇灌完闻桂后,带着助理急匆匆去给下一个人做头发了。

只剩下姜乐忱和闻桂两人坐在化妆镜前静默无言。

姜乐忱腿抖到能踩缝纫机。

闻桂按住他的左腿,说:“别抖。”

姜乐忱左腿不抖了,开始抖右腿。

闻桂又按住他的右腿,姜乐忱两条腿是不抖了,但是眼皮跳个不停。

闻桂无奈:“我都没有盛之寻PTSD,你怎么替我PTSD上了。”

姜乐忱小声道:“我不是怕你尴尬吗?”

“有什么尴尬的。”闻桂语气平静,“再说,咱们四点出场,人家是七点半压轴,中间隔着好几个艺人,哪里碰的见。”

姜乐忱哎呀一声:“原来你知道盛之寻会去啊?”

“嗯,早就知道了。”闻桂说,“就算现在不知道,等到了现场,估计到处都是盛之寻的应援灯牌,我也不可能装看不见。”

也对,盛之寻的唯粉数量多到可怕,每次开演唱会,体育馆里举着唯粉灯牌的人远超团粉和其他。

姜乐忱想了想,安慰他:“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以盛之寻的名气,每个月前仆后继打算碰瓷他的人太多了,他和他的粉丝哪会记得你这个糊咖?所以你放宽心,该唱就唱,该跳就跳。要是有粉丝记性好,还记得你,向你扔鸡蛋,你一定要转过身护住脑袋——今天的妆发这么贵,不能被毁了。”

“……谢谢。”闻桂气笑了,“你的安慰很好,我心领了。”

……

十个成员光是做妆造就用了三个多小时,然后又紧赶慢赶着换衣服、去练舞室最后顺了两遍舞台。然后他们在公司简单地吃了午饭,就踏上了前往音乐节的路。

成员十个人,加上跟妆的、临时助理、公司宣传、执行经纪……浩浩荡荡将近二十个。这是hotboys重组后第一次出现在观众面前,公司很重视,特地给他们安排了两辆保姆车。

姜乐忱本想和闻桂一起上第一辆车,没想到脚还没迈进去呢,车门就在他面前啪一声关上了,若不是他反应够快,差点撞到他鼻子。

“抱歉啊。”已经坐在车上的成员说,“人满了,你们坐第二辆车吧。”

姜乐忱:“……”

他乐了,十个成员分两辆车,就姜乐忱和闻桂被挤出来了,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团队内部不合呢。

第一辆绝尘而去,闻桂拎着自己的包冷冷目送着车子离开。

闻桂说:“你是队长,却被成员挤走,我以为你会生气。”

姜乐忱用拿腔拿调的台湾腔说:“没关系,被排挤是我的命运我了解。”

闻桂:“……”

姜乐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再说了,不是还有你这个ace陪着我吗。”

他们在公司门口站了一会儿,好在没过多久,第二辆保姆车就缓缓停在了他们面前。

姜乐忱不懂车,但是他直觉第二辆车比第一辆车要好,先不说车子的设计,光是车外的喷漆就看着贵不少。

姜乐忱心想,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

最后一个字还没秃噜出来,第二辆保姆车的车门已经静悄悄滑开了。

车内,穿着一身高定西装的男人收起手中的平板电脑,抬起头,无框眼镜后的一双眸子冷淡地落在姜乐忱的身上,把年轻人震惊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

“还傻站着做什么?”顾禹哲的语调里满是奚落,“见到地主老爷,长工不知道问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