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牌上很快便张贴出两条通知,一是门前美化道路,种养两株实用果树,二则是这迁居新屋的事情。
按李寸心所想,她是希望村民住处能按故乡所在地划分,一个地区的人住同一片区域,口味相近、习性相近、风俗相近,相处起来便要更容易些。
但村民自身意愿的优先级最高,比起陌生的氛围,人更倾向于呆在熟悉的环境中,所以即便是有李寸心提的倡议在,众人提交同居的意向申请表时,都是填写的自己处得好的人。不过好在,故乡相同,确实话题便多,更聊得来,也就更容易熟悉,因此这大多人的填的处得好的离得自身的故乡也不甚远。
孙尔将表格整理出来后,村子里便开始着力于乔迁新居,村民新屋安排划分繁杂,按下不表,单说和村长屋子隔了一条宽巷的屋子,那是蒋贝贝和柳错金的住处。
蒋贝贝搬了出去和王燃同居,李寸心将柳错金调去和白羚同住,屋子空了出来以后,李寸心便将孙尔和钱榆的住处安排在了这里,现在孙尔记事算账,管得事繁杂,即便不能住一起,也得离得近些,两边商量事情都方便。
其实孙尔和钱榆都是在哪都能睡、不急着迁居的人,李寸心在第一次迁居的人员名单里把两人给迁了进去,一来是刚好有个合适的位置,二来则是一点私心。
孙尔迁出去以后,李寸心那间屋子就空了出来,她能搬回去住,还和以前一样,颜柏玉回来以后,可以给彼此一点空间,让颜柏玉不用搬出去。
夜里下了一场雨,门前的道路泥泞,村民们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后,便开始搬新家。睡床是直接在屋子里组装的,桌椅板凳得从木工场地的置物棚子里拿,有的村民拿着水盆,盆里装了饭碗水杯和毛巾,有的村民提着凳子扛着被子,有的村民合力担着水缸,来往忙活。
李寸心协助着村民搬家,忙里忙外,云琇突然找了来,“村长,村子里来了客人。”
“客人?”李寸心一时茫然,村子哪来的所谓客人,顷刻,她眼睛一亮,意识道:“你是说有新的人找到村子这来了?”
云琇笑着点了点头。李寸心忙撇下手头的事,跟着云琇回家去。
自打前年秋接纳新村民开始,他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主动去寻觅流落在这个异世界的人,一来村子当时的规模骤然接受那么多人,压力值已达巅峰,再没有余力接受更多的人,二来村子为寻药为越冬为觅食,忙得不可开交,也实在没有时间去寻找更多新人,直到篝火晚会后,村子才把东南西北高筑的土台里再次点起狼烟。
堂屋的长桌前,像面试一样,一边坐着孙尔,身前放着一叠裁成的白纸,手上拿着一张,双目扫视一眼便换另一张,原来这纸上写了字的。一边坐着七个陌生人,或握着水杯,或双手交握撑在腿上,或打量孙尔打量四周。
李寸心走进屋里,打趣道:“孙经理,在面试新人,看简历?”
孙尔看向李寸心笑道:“村长。这是新来的七个人,他们都有意愿留在村子里,所以我让他们简单的填了下个人信息。”
李寸心接过孙尔递来的‘简历’,上下瞧了一张,发现里面只写了姓名、年纪、天赋、进入异世界时间、原世界的户籍和常住地址、以及意向的村内工作岗位。
简明扼要。
孙尔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们村长,李寸心。”
李寸心从‘简历’中抬头,弯着眼睛冲众人一笑,“你们好。”
七人愣愣望着她,有些僵硬地点了两下头。
说实话,他们是跨过村东那片农田到村子里来的,看到错落的房屋、穿着朴素来往的村民,他们以为自己找到了回家的路,到了哪个农村里,当得知这还是那个异世界,这个村子是他们同胞自己在这片荒芜地上修建出来的,惊讶得久久不能回神。
他们在这片地方流浪了太久,过够了野人一样的生活,当看到这片与故乡相似的模样,他们感慨着这些未曾谋面的同伴们的敢想敢做,种地和基建狂魔的体制不会因为所处世界不同而改变。
他们想着这样一个没了法纪的地方,最容易滋生人性的恶,可看村子里,似乎没有恢复到奴隶制度,或以狼群生活模式为标准,但显然这里的生活方式接近于原来的世界,那这里的首领一定得是一个压得住人,镇得住人,有坚定的意志,有独特的魅力的人。他们想当然以为那必然是一个身高八尺,目光如炬,神威凛凛的人物。听说村长要过来的时候,他们心底还十分忐忑,有一种开学见校长的压力。
他们不禁又看了一眼李寸心。
和想象中的差距有些大……
虽然和想象中有些大,但是这个人看起来很舒服,她进来那一句玩笑,与故乡相关联的名词使人亲切,让他们没了局促感。
李寸心阅览着手里的信息,说道:“村子里这会儿在搬家呢,有点乱,你们要来,正好,可以趁着今天一起安排住处。”
李寸心看了眼孙尔,孙尔点了点头。
李寸心一指外头的公告栏,向这七人说道:“不过我们村子有我们村子的规矩,你们需要先将公告栏上的村规看一遍,如果不接受,我们村子可以送你们一些干粮,送你们离开,如果能接受,愿意留下来,我们村子欢迎你们加入,但是从今往后得遵守规则,违背规则会以相应的条款处罚。规则在公告栏背面,你们可以先去看一眼。”
七个人面面相觑,犹豫着没有立即起身,有一个人起身后,其余六人陆续起身,出去绕到公告牌背面细细看起来。
李寸心继续低头看手中的‘简历’,里边的天赋,村子里已经有了,直翻到第七张,李寸心鼻腔里响起一声疑惑地,“嗯?”
她见那天赋一栏上赫然写着:四库全书。
七人去而复返,看完了条款,他们脸上反而轻松了些,到底来自原来的社会,相比于人治,他们更喜欢法治,虽说村子目前的情况并非完全法治,而是人法相结合,但像这样把规矩明摆出来,比一个人口头上决定要让人安心。
七人纷纷认同规则,愿意加入村子。
“孙尔会给你们安排住处,你们跟着她走就是了。你们带来的物资需要纳入村子的仓库,有想要留下来的,需要跟孙尔商量,碗筷毛巾衣鞋这些日常所需的物件孙尔也会带你们去取。这会儿……”李寸心看了眼外头的天,“嗯,你们这会儿安排好住处,差不多就吃午饭了,今天你们先休息,熟悉熟悉村子,有什么不懂的事可以问问村民,跟着他们做,有什么问题可以找孙尔,或者是我。”
七人点着头,李寸心脸上看着比她实际年纪要小,面相又偏温和。这七人看她第一眼,觉得她可亲近是真的,潜意识对她的敬畏没那么高了也是真的。可这人一旦说起话来,他们发现自己不敢插一句嘴。
李寸心念着‘简历’上的名字,将这简历一份份递还回去,好让自己能将名字和脸对应上。
孙尔对着众人说道:“跟我来吧。”手里拿着自个儿简历的人一个个跟着孙尔出去。
走到最后,屋子里还剩了一个人。
这个女人,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年纪,容貌普通,是丢在人群里难以一眼找出来的人,但李寸心却一眼就注意到她,因为她戴着一副金属框架的眼镜。
这眼镜在原来的世界不稀奇,可在这个地方算得上是独一无二了,全村除了这个人以外,没人戴眼镜。
这人看一眼已经跟出去的同伴,也想跟出去,可李寸心没叫她名字,也没把这‘简历’还给她,她心底便有些没底,踌躇不知所措。
相比于其他人实用的天赋,自己的天赋还是太无用了,所以这村长还没拿定主意让她留下来?
就在这时,李寸心开口叫她,“文曜?”
文曜一怔,意识到在叫她,忙点头,“诶。”
李寸心笑了笑,走到桌边坐下,向对面伸手,说道:“坐吧。我想跟你聊聊,你这天赋我有些好奇。”
文曜刚坐下,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声,果然是介意我的天赋?
“你这个四库全书是做什么用的?”
文曜放在桌下的手不安地交握在一起,说道:“就相当于脑子里有一个世界图书馆,记得所有出刊了馆藏的图书,我可以复述出来。”
李寸心瞪着一双眼睛,眼睛里的光芒美丽动人,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欢喜地叫道:“这种天赋好啊!这岂不是说我们可以拥有现代社会的所有知识!”
文曜被李寸心的反应吓了一跳,对于李寸心的欢喜,她手指摸着额角,解释道:“书面知识和上手实践是两码事,通读了医书,不一定能成为医生,通读了农书,不一定就会种庄稼。而且这些书的知识不是摊开了在我脑海里、随用随取,这些书在我脑海里就像是合上的,我得主动回忆,才能记起书中内容,而且就像背熟的课文,有时候得读出上句,顺口才能背出下句,要是直接从中段背起,难度会增大,可能也会有想不起来的情况。所以我本人并没有多少书里的能力……”她心底很忐忑,一方面惧怕自己能力鸡肋,不受待见,一方面又怕自己隐瞒了天赋的实际情况,让李寸心得到错误的信息,产生落差感,从而对她更加失望。犹豫过后,还是忍不住道出了实情,她实在是承受不住别人对她过高的期望。
“确实知识和实践是两码事,但有了理论,知道万事万物发展原理,总比两眼一抹黑强呐,实践可以在一次次动手中得出来!你这天赋,你这天赋太出乎我意料了,柏玉,啊,是我的一位朋友,她曾经跟我提起过有这一种天赋,当时我还以为是编绘书籍一类的能力。”李寸心热情依旧不减,她起了身,走到文曜这一边,“书本是个好东西。”
对于这一句话,文曜深深认同,重重地点了头。
“你既然能回忆起书中内容,那一定能誊抄出来。”李寸心一拍手掌,笑道:“我想到适合你的岗位了。你如果愿意,从明天开始,你可以不用参加村里的任何劳动,你只需要誊写你脑海中的书籍。我们村子,不止需要物资粮食的建设,也需要精神文化的建设。那些书……”
李寸心走到门边,看着外边的天,转回身来笑道:“书里的天地是无限的,村民们想要学习知识技术,有理工、艺术、人文类的书籍,想要放松精神,有小说杂谈,再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娱乐消遣,如果思念故乡,那些文字就是桥梁!还有以后的教育问题!”
文曜习惯性地先纠结做事时的难题,“但这需要大量纸墨,而且世界图书以亿计,我一个人,恐怕一生都誊不出多少来。”
“纸墨不是问题。”李寸心豁达地说道:“能誊多少是多少,誊出一本就是赚一本。来,你跟我来。”
李寸心将文曜安排在罗柳的住处,带着她去苗炳那拿了两双草鞋、一只装杂物的竹篓和一双吃饭的竹筷,去夏晴那儿拿了一张凳子和一只木盆,又去于木阳那取了吃饭的瓷碗茶杯,最后去蒋贝贝这领了一套衣裤以及一条毛巾。
“那些人负责的都是这一类物资的管理,你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去找他们领取。还有你们隔壁这间屋子,住那的沈虎和汤疆主要生产的就是纸墨和各类型号的毛笔,现在村子里的笔墨纸砚大多是用来写公告栏,记账做表格,用量不大,完全能供你所需。”
“现在村子里的住房还没完全修建完,等住屋修建完后,会做一些村子里的公共设施,比如食堂、医馆、磨坊、裁缝店、道路、水井水渠这一类,以后可以给你建一个图书馆。”李寸心说着说着,就忘了文曜了,站在屋前的空地上四面打量,拿手比划着,“可以在这里,旁边挨着钱医生的医馆。”
文曜未曾想过会受这样的器重,她俩是第一天见面,李寸心待人诚挚,是个人都能感受得到,她反而为此更加担心,“我不知道我对不对得起你这样的厚待。”
李寸心回过头来看她,笑道:“你这个人好奇怪,怎么总是还没开始,就冒出消极的想法。”
文曜尴尬地笑了笑,她是很清楚自己性格里颓和丧的一面的,因而并不反驳。
“不会的可以学,学过了就知道了,陌生的可以摸索,摸索多了就熟悉了。”李寸心拍了拍文曜的肩膀,“借柏玉的一句话,啊,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位朋友,不要怕出错,有人给你兜底。”
这话由这个村的村长亲口说出来,且没半点含糊,实在是卸下人负担、给足人底气的一句话。文曜心里轻松了很多,不由得一笑,“您这位朋友是先前去找您的那位吗?”
李寸心意识到她指的是云琇,笑道:“不是她,是另外一个人,她现在不在村子里,不过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把这件事说给她听,她一定惊喜。”说到这,她自己给自己提了个醒,颜柏玉也是个喜欢阅读的人,这件事从她的谈吐就能感受得到,世界大图书馆,亿级别的藏书,一定也有她想看的。
这真是村子目前再好不过的一个娱乐放松的方式了。李寸心欢喜着,似乎脑子里已经能想到颜柏玉微笑的模样,那人就是这样,情绪不会太过外露,高兴也好,愤怒也好,都不会表现的很激烈,但能露出温和的微笑,一定是欢喜的表现,一想到她微笑的模样,她也情不自禁跟着笑起来。
李寸心已经开始数日子,今天东边的路上看不见车队,心里想着,说不定晚上才到,晚上看不到车队,心里想着,说不定明天就到了,明日复明日,竟又过了七八天了。
厨房在外头架起了大锅上,蒸笼垒了八层高,上边的蒸笼要拿下来,还得站在凳子上,蒸笼一揭开,白蒸气飘出来,香气诱人。
厨房前边排着队,个个望着蒸笼里的包子,有了面曲以后,他们这是第一次做包子,只是面曲发得久,早过了早饭时候。
李寸心想着这也是第一次做包子,春耕以后,也未曾让村民们放松,刚好没肉食,前两天宰了猪,今儿又发面,便做了包子,不做早饭,全做早中饭间的零嘴了。
那包子是真香,皮薄馅大,肉汁里黄澄澄的油浸透到表皮,刚出锅的包子烫得手接不住。
“每人一个肉包子,一个菜包子啊,排队排队。给工地上的人代领?不用不用,你先回去,赵蓬莱和杨太楠那两边,我们等一下会送过去。”
“怎么就一个菜包子?”
“急什么?发没了,得再蒸一轮,二十来分钟。”
众人排队的当口,李寸心拿了个馒头坐到厨棚前头的长桌看安宁打猪胰子。村子情况好些后,这猪胰腺他们就不怎么吃了,会将它挑出来筋膜,砸成浆糊,来做猪胰皂。
这猪胰子皂刚开始只厨房在用,因这肥皂去油污能力强,后来李寸心拿来试了一回,发觉这东西比皂角还好使,洗完手滑溜溜的。
安宁笑道:“村长,你怎么不拿包子吃。”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馒头夹菜可比包子好吃多了。”馒头被李寸心从中撕开,加上了土豆丝、炒鸡蛋、青菜、刷了一层油辣子,红油从馒头中间的裂缝留出来,李寸心夹着馒头,张大了嘴嗷呜一口。
咬得太多,李寸心嚼得腮帮子发酸,眼睛正盯着安宁的动作,想着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问她这次的猪胰子能做多少猪胰皂,她想留一些,等探索队下次出行能带上两块。探索队在外,风餐露宿,需要最大限度给他们提供清洁的手段。
安宁手上停了动作。李寸心抬头看向她的脸,见她脸上带笑,正望着自己身后。
李寸心一面奇怪,自己身后有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一面回头。
猝不及防,瞧见一张万分熟悉,时常记忆起的脸。
也不知是惊到,还是喜到,相比于神情上的呆愣,身体的反应倒是剧烈。她脑子没法双线理事,下意识把那没充分咀嚼的食物往肚子里咽,黏糊糊的面团堵住了嗓子眼。
不出意外,噎住了。
李寸心还没露出笑脸,没显出意外惊喜的神情,还没说出欢迎回家的话,人就憋得满脸通红,直捶胸口。
颜柏玉,“……”默默从马上拿过自己的水壶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