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印拿了麻绳把两个新村民捆在梧桐树上,临近午饭时候,村民大多下了班,聚集的人多了起来,那榨油坊和纺织厂的棚子底下也站着不少村民向这头张望。
许印捆好了人,又去苗炳那把竹鞭拿来,这竹鞭是用三条细竹编成了锏的模样,结实坚韧,打在身上那就是竹鞭炒肉,闷痛由表及里。
当初这刑罚的草案是村子里的管理人员一起商议的,之后再由孙尔记录精修。商议的时候,提及处罚这事,许印便毛遂自荐。打人这事也是个技术活,最好的就是伤皮伤肉不伤骨头,要让他感觉得到疼,但却不会受重伤。正好,许印手上就有这点功夫。
“你俩个谁先来?”
两人挣扎许久,谁想到这鞭笞用的棍子是特制的,还这么粗,动手的人还是许印,别说被绑着的两人,就是围观的村民见了,心里也发怵。
一人哆哆嗦嗦道:“我,我……”早死早超生。这人闭上了眼,绷紧了身子。
许印不多废话一句,走过去抬手便打,一鞭子下去,啪地一声,那人忍不住闷哼,浑身哆嗦起来。
偏生许印叫他自己计数,他没办法转移注意力扛过去,而是不得不集中了精神去感受这痛楚。
打到第七八下,人没绷住,哭了。
倒不全为这痛的无法忍受,还为这心里做错了事的害怕,为这被村子里人围观时的羞愧,他也顾不上丢人,村长像他家长,许印像他大哥,被捶了,哭嚎几声怎么了,谁没被家长训得哭过,这么一想,嚎得更无负担了。
李寸心站在屋檐底下,手遮在额前看了一眼太阳,中午的太阳最毒辣,能把人晒脱一层皮,天气实在太热,即使有村民好奇聚过来,也都躲在树荫底下看。
“这天气的确太热了,谁在大太阳底下做事能有好脾气,两个人起摩擦也确实有这客观的原因在。”李寸心唉声叹气,“可惜我们这没空调,没风扇,天气热也只能硬抗。就是暑气这么盛,人比平常烦闷火气大,也就更容易起争执,去年村子里还种了西瓜,可以给工地上的人败火解渴,今年,唉……”今年因为缺粮,全种的粮食。
颜柏玉说道:“空调风扇这些硬件设施没办法弄到,你可以去找云琇和钱瑜商量商量,想办法在食补药补上下功夫,给他们去去火。”
“对。”李寸心说行动就行动,抬脚就往厨房走,走了几步,脚步一转,又折了回来,瞄了眼后门,对颜柏玉说道:“你跟我一起去吧。”
颜柏玉说道:“怕杨太楠他们等会要找你,我就在屋里等着吧。”
李寸心不由分说的拉起颜柏玉的手腕,“走嘛走嘛,很快的!”
现在正是快吃午饭的时候,几百人的饭食做起来自然也不那么轻松。厨房已经扩展了两次,水壶、饭甑子、锅刷子、锅碗瓢盆这些厨具也一直在做,反正云琇是不嫌多,两村合并以后,厨房里掌勺、备菜、挑水打杂的人员也添了一些,大家熟悉以后,配合默契起来,生火做饭的时候才没那么局促。
不过忙起来也是真忙。
“什么?消暑的吃食?”云琇炒着猪油渣白菜,锅里滋滋作响,猪是前段时候双抢为了补充下地人体力宰的,宰了一只,一头百来斤的猪宰了,省着吃也只供村子里的人在双抢时加了段时候的餐,但是这肥肉,厨房的人用得俭省到吝啬,这才到现在还剩了些。
锅里飘着白烟,油香味闻得人唾液自动分泌。李寸心眼睛瞟着锅里,点着头,“对啊,现在太阳大,虽然避开了正午时候,但上午和下午的太阳还是很毒,要预防他们在工地上做事的人中暑。”
云琇说道:“那无非就是绿豆汤、酸梅汤、凉茶之类的,不过村子里没绿豆,酸梅汤嘛……森林里倒是有乌梅树,但是要煮汤的话,就不能只有乌梅了。”
李寸心说道:“那还需要什么?”
云琇将配料说了一遍,叫她去钱医生那问问有没有。
两人又往病房去,李寸心一路上叨咕着云琇说的配料,怕自己忘了,“乌梅、山楂、甘草……还有什么来着。”
颜柏玉淡淡道:“陈皮和桂花。”
“哦,对对。”
如今病房里的病人已经悉数出院了,病床撤走了大半,只留下十余张病床,门窗大开,帘幔也拉开了,病房内看上去比以前宽敞亮堂,也不再那么沉闷。
钱榆照旧是在大门边上支一张桌子,坐在那看诊,要是没人,就和罗柳几个一起炮制药材。
钱榆等人采收回来的植物药还需要处理加工,用以消减毒性、便于存储,不同药材加工方式不同,分水制、火制、水火双制,得蒸、得烘、得晒,整间病房已经被这炮制药材时的热气熏得有了那中药的苦香味。
李寸心和颜柏玉到的时候,罗柳几个人正在外头晒药材,搁在架子上的圆簸箕里铺满了草药,有的一些蒸过了,晒了之后,变得黑黢黢的,辨不清原来的模样。
“罗橘。”李寸心叫道。
和罗柳在地上铺篾席晒草药的罗橘抬起头来,脸上霎时溢满了笑,站起了身,欢声道:“村长!”
当初的一批伤患里头,罗橘是里边伤的最严重的人之一,也是近些时候才完全恢复。
痛楚和绝望曾把她死命的往地狱里拖拽,生和死真就是一念之间,就如走在钢丝上,偏一点就会倾向一面,在那种痛苦沉郁的环境里,她觉得天地都是灰色的,活下来有什么好,生活的一切事都失去了鲜活力,失去了诱惑,还不如死了,断绝痛苦。
她当时是这么想的,也想这样做,但李寸心劝她,却不像旁人那样劝她活下去,而是告诉她死有多疼,有多孤独。
是对死的恐惧远胜于对生的渴望才让她没有早早的寻死。
后来,怕着怕着,药有了,钱榆治疗伤患,忙得夜不能寐,一遍遍鼓励关切,让她心里有愧疚,更不敢寻死,怕辜负了钱榆的努力和期盼。
再后来,身边的朋友一个两个都能下地活动了,时时出去转转,晚上回来和旁边床上的病友说说村子的模样,说说村子里发生的事。
这些事真无聊,什么村子里有多少亩地。耕地还不是开垦了就有的?什么村子里圈养了猪,母猪产了多少小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什么村子里有一支护卫队,那个叫许印的大块头带着村民们跑操呢。真是闲的,有这力气为什么不去种地?
听着这些不止觉得无聊,钱榆给她换药时,那撕开皮肉般钻到了心里的痛,甚至让她痛恨这些声音。
熬着熬着,冬天过了,她换药已经没那么疼了,病房里的伤患更少了,变得更安静,她望着外头,门窗看出去那一小方天地不再是灰扑扑光秃秃的,地长了草,树结了叶,连照进来的春光都带着绿色。
她慢慢变得喜欢甚至期待听隔壁床的聊村里的事,村子里护卫队是一男一女在带队,女人叫文宓,在教护卫队的拳击呢。一定是个很酷的姐姐!今天站在奶牛圈那儿围观挤牛奶,村长让我也上手试试,那牛差点没掉转了头来怼我。奶牛么,在现实世界里牛奶倒是经常喝,倒是没见过真正的奶牛!今天跟去东湖捕鱼了,那湖真大,不知道多少公顷,青鲤鲢鳙、虾蟹鳝鳅、鲟鱼、鳊鱼、大草鱼,一个比一个肥,岸上还有青橘、板栗、山楂、蛇葡萄、灯笼果、黑醋栗好多野果。原来的村子只有一些潭水小溪,东湖?有多大,长什么样子,会和西湖很像吗。
她的世界像那春天一样,慢慢有了色彩,她不再去想死亡的事,她想好起来,去看看这个新村子。
她的期待深了起来,多了起来,等到她下了地,如常生活,她忽然庆幸,还好那时候没有选择结束,才让她可以有更长的路走,有更多选择来做。
她对在那一个节点改变她倾向的李寸心无比感激,对建设出这个充满生机和希望的村子的李寸心满怀了钦佩,是以见到她便觉得很高兴。
李寸心瞄了眼篾席上脱水的草植,“你们在晒什么?”
罗橘说道:“鱼腥草,钱医生说可以清肺化痰,应该是村子里需要常用的药材,所以趁着地里长的有,多采些晒干储藏。”
李寸心问道:“你感觉身体怎么样,工作还做得来吗?”罗橘身体刚康复,李寸心不敢给她排太重的活,正好她本人有意向留在病房帮忙,采药炮制药材的活相对于种地还是轻省些,李寸心便答应了。
罗橘笑道:“做得来的。”
颜柏玉问道:“钱医生呢?”
罗橘说道:“还在屋里给夏晴敷药呢。”
两人进了屋里,就瞧见夏晴坐在门口桌子边,翘着个光脚,脚背上一块红肿,不知道被涂抹了什么,绿油油的。
钱榆说道:“夏天热,不透气,伤口也不大,就不包扎了,你自己注意点,别去踩脏东西。”
夏晴白眼一翻,“钱医生,我长得很不聪明?我还能自己找那脏东西踩!”
钱榆没搭理她,一抬头瞧见颜柏玉,说道:“你怎么又来了。”
夏晴跟着一看,一瞧见李寸心,立刻委屈起来,抱着她的腰,哭嚎道:“村长,我的脚好痛,废了,我不能走路,不能干活了!!!”
李寸心笑道:“哎呀,好了,我已经帮你教训了那两个人了,他们受了训以后会来找你道歉的,你要是不能走路,就叫他们背你,不能做事,就叫他们帮你做。”
“真哒?”
“真的!”
颜柏玉说道:“现在天气热,我们担心工地干活的人中暑,商量着做一些消暑的药食,云琇说可以做凉茶或者是酸梅汤,但是差一点材料,乌梅和山楂,森林和东湖那头都有,糖厨房里有,其他的药材,你这里有没有存的?”
钱榆说道:“凉茶就别想了,材料差的太多了,酸梅汤嘛,我这倒是有甘草、桂花,就是陈皮,你们至少得等到明年。”
李寸心说道:“差这一样不要紧,那好,那就做酸梅汤,我之后叫云琇到这来取材料。”
夏晴咋吧咋吧嘴,酸梅汤啊,光想想嘴里就冒唾液,这东西夏天喝着确实生津止渴,“要是冰的就更好了。”
钱榆道:“要冰的?也不是不行,只要我们村长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