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李寸心一愣,“对啊,怎么了吗?”

周浣眯着眼睛,“你这小姑娘扮猪吃老虎是不是。”

“……你们也没问过我村长是谁。”

“……”文宓。

她们确实没一个人问的。

文宓是练拳的,清楚男女在同量级时,男性在力量上有天然优势,而且在人数居多的情况下,男人在这个没有制度的荒野中很容易占据主导地位,即便是李寸心说过有事都是大家商议,但她仍然认为有一个隐性的男性话事人,即“村长”。

她们以为村长是个男人,这也是文宓事先犹豫的原因这一。

事出意料,文宓喜出望外,声调都不同了,“谁能想到你这个小姑娘就是村长啊。”

云琇抹干了眼泪,张着两只红通通的眼睛没好气地瞪了李寸心一眼,转而对文宓四个人亲热客气,说道:“你们别在这干站着了,去屋里坐吧,你们过来路上远不远?”

狄婉玲礼貌地微笑,“从我们那到这大概要十几公里。”

云琇招呼四人进屋,“那过来也要走半天呢,一定渴了吧,我去给你们倒杯茶。冯槐,蓬莱,你帮她们把行李卸下来吧。”

赵蓬莱和冯槐上前来牵文宓两头毛驴的缰绳。

“你们别管了,这些事让他们做就好了。”云琇半推着将四人带向堂屋。四人盛情难却,一面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一面在云琇的牵引下进了堂屋坐下。

云琇给四人端了四杯热茶上来,四人端着手里的茶杯,发现这茶杯形状周正,表面光滑,也不漏水,就和原来世界的风格小茶杯一样,这一定是出自那个天赋是陶瓷的于木阳之手。

宁一葵望见红中发黑的液体表面漂浮着黄色的小花,她嗅到一股甜蜜的香气,轻轻抿了一口,“嗯!甜的!”

宁一葵抬头看见云琇的微笑,瞬间不好意思,脸红过耳,她来这个世界多久,就有多久没尝过甜滋味了,难免惊讶。

云琇并不以此嘲笑轻视,想一年多以前,她的境地还不如她们。她也坐到桌旁,解释道:“我们后院种了些甘蔗,这是用甘蔗榨的汁熬出来的红糖,加了点桂花。”

宁一葵道:“嗯,她跟我们说过她种了甘蔗。”

“你是说村长?”

“是呀,这小姑娘藏得好好的,不显山不露水,我们都没看出来。”

“你们是怎么遇上她的?”

“是我外出打猎的时候……”

没一会儿,云琇跟四人打成一片,把李寸心被众人捡回去后的事问了个一清二楚。

外头三人将驴牵到前院里,把行李一件件卸了下来,将驴牵去喂了水,给了草料后,便牵回了棚里待着。

冯槐看着那一串扑腾着翅膀,鸡毛到处飞飘的鸡,咽了口口水,问李寸心道:“村长,这怎么处置啊?”

“许叔他们回来以后,你们合力搭个鸡舍。”

话一出口,云琇出来说道:“蓬莱,冯槐,你们去找于木阳他们回来。”

赵蓬莱临行前,拍了拍李寸心的肩膀,“柏玉和许哥他们都快急疯了,回来指定得收拾你。”

“……”李寸心。

赵冯两人很快就走得没了影。云琇之所以说让两人找于木阳而不是颜柏玉他们回来,是因为于木阳、蒋贝贝、太史桓三个人带着老三在近处寻人,而颜柏玉几人走得太远,一时半会儿找不回来。

文宓她们的行李放在前院里,李寸心坐在一把椅子上,张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整个人都是苍白的。

一条灰影冲回了院子,围在李寸心身边嗅她身上的味道,然后仰头向天际长嗥。

或许是同伴离得太远,没有听见,所以没给予回应,也或许是给了回应,离得太远,人听不见远处回应的狼嗥。

李寸心撸着老三狼毛的时候,跟在狼屁股后头的于木阳三人赶回来了。

于木阳在前头,最后几步踉跄到院子里,佝着腰撑着双腿,喘着粗气,手指着李寸心,“你,我真是服了你了。”

蒋贝贝还没走近,眼焦急地往李寸心这头望,问道:“村长,你没事吧?”

李寸心摇了摇头。

于木阳喘匀了气,听到公鸡打鸣的声音,他一脸茫然地向声音的方向寻找。

在瞧见那些曲线优美、体态丰腴将院子占据成自己后花园漫步着的十来只鸡,于木阳的眼睛睁大,放出一道灼人的光芒,神情立刻从恼火变得谄媚,“村长,这是你带回来的?我们今天晚上吃鸡肉吗?”

云琇和文宓四人走出来,云琇说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

但这一次还真就叫于木阳说准了。文宓四人第一天过来,希望能宰杀一只鸡,让云琇帮忙做了,宴请大家吃,当作是见面礼。

云琇看到待在木盆里那叽叽喳喳一身黄褐绒毛的鸡崽,叫道:“好可爱啊。”她以前看这种东西,是觉得毛绒绒的可爱,现在觉得可爱,是因为看到了“肉”和“种子”。

周浣一伸手便捏住一只母鸡的翅膀提溜起来,那母鸡翅膀动不了,只能伸缩着脖子挣扎,“就宰这只吧。”

云琇接了过去,“行,交给我吧。”又见到赵蓬莱回来,叫道:“蓬莱,你们趁着天没□□着把鸡舍搭起来。”

文宓将那盆工具抱到了堂屋里,狄婉玲提着那些风干的鱼肉挂到了屋内的横杆上,周浣和宁一葵将桌子搬到了院子边上放着,又过来端椅子,周浣调侃似的叫,“村长?”

李寸心愣愣地看向她,“怎么了?”

周浣莞尔,“你发什么呆呢?”

李寸心看到她们在搬椅子,起了身,将椅子拎到了桌子边上放着,“需要我带你们在这附近看看吗?”

周浣向宁一葵笑她,“你看她,还在梦游呢。”

宁一葵忍俊道:“我们现在得去搭鸡舍啦,要不然这些鸡晚上不安宁,而且这些小鸡娇弱得很,可受不得冻。”

“哦。”李寸心招呼空闲的人前去动工。

选址依旧是后院的菜地边上。

文宓四人一边跟着众人,一边好奇地左右观看。众人到棚子里取材,屋子东角的棚子是存放木料的地方,有不少木柱木板和未加工的木头,以及一捆捆竹子,宁一葵看得眼睛一亮。

文宓和狄婉玲走到新屋边上,新屋的地基已经打好,墙砌起了一定的高度,两人摸了摸那青砖,看着浑然一体的墙面,忍不住惊讶。

太史桓和冯槐将需要的竹子和木头运到后院,赵蓬莱和蒋贝贝拿了斧头锯子,赵蓬莱问清了周浣的鸡舍条件后,拿着木棍定范围,便开始清理平整地面,搭起骨架来。

于木阳拿了把石锹挖了黄泥来,李寸心打了水来让他搅拌,用来糊土围墙。

周浣听得不远处动物的叫声,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间搭得齐整的竹屋,往里一看,竟是一头小花猪。

小花猪拱在墙角的石槽里吃食,鼻子湿漉漉的,还有几粒白白的米粒,它感觉到有人看它,抬起头朝周浣哼哼的叫。

即便是周浣早就听李寸心提起过她们这有猪,她还是忍不住小小的惊喜了一下,而在看到猪圈旁的鹅笼子里的肥鹅时,这惊喜更甚。

这小姑娘的村子条件着实比她们好太多。

如果大家相处得来,日子一定会过得越来越好吧,不知怎么,她心里像被什么填满,身上涌出一股无法以言语表述的力量,让她充满了干劲。

天色渐渐不那么明朗,十个人一起合力,很快将鸡舍搭起大半。

“寸心。”李寸心听到有人叫她,抬头看了看。

许印伟岸的身体站在菜园的田岸上,一动不动,坚固冷硬像一块界碑。

李寸心把斧头递给了周浣,走了过去,叫道:“许叔,你回来啦。”

“嗯。”许印没多说什么,只是他眉头皱起的竖纹让他严肃深沉。那沉默着将她扫视的目光让她心底更愧疚,她想说些什么——害你们担心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可话没说出口,许印说道:“柏玉也回来了,去见见她吧,她挺担心你的。”

“那我先过去了。”

许印点了点头,没跟着回前边去,而是走到鸡舍帮忙。

李寸心回到前院,颜柏玉、夏晴、柳错金正和云琇说话,其实都是云琇三个人在说。

颜柏玉微垂着头,偶尔开口说出简短的一句,嘴唇翕动几下便阖上了,暮霭让她的面孔蒙上一层纱似的。

颜柏玉忽然偏头看向她这边的时候,她心底打了个突,做错了事似的,不安地站在原地。

颜柏玉走到她面前,她想起上小学的时候,贪玩没做假期作业,等到老师突击检查,她捏着空白的本子时忐忑的心态,她吞咽了一下,弱气地叫道:“柏玉。”

颜柏玉的脸色很冷硬很严肃,疲惫而疏于的表情管理让她的整个轮廓都充满了疏离。李寸心以为会被“收拾”。

颜柏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很短促地吸了口气,又如释重负般轻缓又无奈地叹出来,她问道:“受伤没有?”

李寸心摇脑袋,“没有。”

颜柏玉道:“云琇说你脑袋磕了一下。”

“就是有个包,没什么要紧。”

“低头我看一下。”

“真没什么。”虽然这样说,李寸心还是低下了脑袋,她把自己后面的头发都倒撸了上去,说道:“你看吧,没什么的。”

李寸心薅上去了头发只露出细白的脖颈,脑袋上黑硬的头发压在一起,像块黑绸似的将后脑勺给压着。

颜柏玉的手指从李寸心压着头发的手掌的头发松了开来,却没立即落下去,而是张牙舞爪支棱在半空。

颜柏玉手指隔着李寸心的头发轻轻往上探索,摸到一块凸起,似乎是感受了一下大小,“想不想呕吐,会不会觉得昏沉?”

“没有啦。我的脑袋很硬的,比石头还经磕。”

李寸心的冷笑话似乎起了反作用,颜柏玉瞳孔里情绪的颜色变得很浅很淡,“身上骨头有摔伤吗?”

“没有。”

“那好。”

那好?

颜柏玉的话像是个表示松了口气的完结语,又像是承接下一个话题的转折。

总有点意味不明。

傍晚的风吹得很清爽,搭完了鸡舍回到前院的人半解了衣裳就在院子里坐着闲聊等开饭。

李寸心的突然失踪是虚惊一场,众人终于歇口气的同时,也对她因祸得福带回来的四个女人升起了兴趣。

他们像是下了课的学生,围绕在转校生的桌前看稀奇。

赵蓬莱得知狄婉玲的天赋是油漆,欢喜得面色潮红,和于木阳一起询问她油漆制取的步骤法门,又拉过在一旁探讨木作心得的夏晴和宁一葵加入话题,商议将古法榨油的榨床制作纳入进程。

许印摸着下巴胡髭,和文宓聊着综合格斗,也颇为投机。蒋贝贝似乎对周浣头上的羽饰感兴趣,笑着问她对羽毛的清洁保存办法。

李寸心瞟了颜柏玉好几眼,颜柏玉在外没站一会儿,就回屋里去坐着了,撑着脑袋闭眼假寐。

晚饭好了,每逢做肉菜,香味总会特别浓郁,众人在外寻人一天,已经是饥肠辘辘,哪里受得了这味道的勾引,云琇一叫,便抢着去洗手打饭。

文宓看着众人井然有序,不禁对这个村子对李寸心又高看了一眼。

她们四人也跟着众人排队,从云琇手里接了一碗压得实实的米饭,李寸心又递来一个碗,几人接过来,到外头一看,却是一碗土豆炖鸡。

宁一葵和狄婉玲先出来,看出了堂屋里坐不下,就坐在了外头她们那张小木桌边,赵蓬莱和夏晴见了也跟了出来,四个人围着小桌坐着,继续聊着先前没说完的话。

狄婉玲看着每个人的小碗,问道:“你们这还是分餐制啊?”倒是没听李寸心提过。

夏晴解释道:“因为这是肉菜嘛,素菜天天吃,肉可不是餐餐吃得着的,人太多了,村长和云琇怕大家抢,有的人吃得多了,有的人就吃不着,所以干脆将肉菜先分了,谁也抢不着谁的,素菜不分,大家吃多少夹多少。对了,桌上还有白菜和萝卜干的,你们快去弄一点来,那萝卜干味道挺好的。”

宁一葵心一动,拿着炖鸡的碗去堂屋里夹菜,出来后又分了一半给狄婉玲。

两人扒着米饭,香料压着鸡的腥味,土豆炖得面面的,吸满了鲜咸的鸡汁,鸡肉咬着烫嘴,滴在口里的不知是肉汁还是油脂,炒制后炖煮的鸡肉有风干烟熏所没有的那股鲜味。

两人不得不说,李寸心对他们的吃食真是一点都没有夸大。她俩觉得,这已经不止是盐和辅料的问题了,欠缺了厨艺,即便是她们也有这些辅料,怕也做不出来这样的味道。

一顿饭吃得众人酣饱。

众人各回了住处,洗漱安歇,李寸心还忙着在给文宓四人准备睡觉的地方。

如今就只剩仓库里空着一张床,以及太史桓那边还空着一间茅草屋,这是文宓四人一早就知道了的,李寸心也未对文宓四人隐瞒太史桓的事,文宓心里有数,便叫宁一葵和周浣睡在仓库,她和狄婉玲去睡茅草屋。

李寸心没了多余的棉被,文宓四人睡惯了土炕的,身上的衣物在夜里不足够抵御寒冷,她便只能等夏晴几人上床后,将她们白天穿在身上的皮毛拿去给四人做床垫和被子。

李寸心回来的时候,众人都歇了,堂屋里还亮着灯,颜柏玉坐在床边。

李寸心合上门帘,轻声说道:“你怎么还没睡?”

颜柏玉说道:“我有话跟你说。”

李寸心已然放松了警惕,坐到床上脱鞋,“什么事?”

颜柏玉说道:“是梅文钦失控把你拖拽了出去的?”颜柏玉不是在问话,而是在陈述。

李寸心顿了顿,说道:“梅文钦受了惊吓,怎么也安抚不下来,所以跑了出去。”

“它的缰绳将你捆住了?”

“没有……”

“你自己抓着不放手。”

“……”

“从田里到那个水坑,估摸着有一公里了,寸心。”

“好像是有点远。”

“你有没有想过,但凡它在奔跑时踩中你,或带着你撞到树上,让你后脑磕在硬物上,你都会有危险。”

“我以为我能叫它停下来。”李寸心摸了摸耳朵,“我怕一放手,它跑远了,找不回来了嘛。”

“你为了不丢掉它,宁愿被它拖拽这么远的距离也不放手,你连命都不顾了。那我们呢,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你有没有想过你出事了,我们怎么办?”

“我……”

“你现在不是单独的一个人了,你是我们的村长。”

颜柏玉眼下有一抹乌青,微垂的眉眼总很疲倦的模样,嗓音也沙哑起来。

李寸心想到云琇说颜柏玉一晚上没睡好,天不亮就出去找她。

李寸心嗓子微涩,轻声道:“对不起。”

隔间的夏晴张着耳朵,身子往墙头挪了挪,身下的竹床嘎吱嘎吱响。云琇拍了下夏晴的肩,夏晴不动弹了,可再听这边的话,就听不到了。

颜柏玉看了李寸心好一会儿,她想,李寸心有些事是心里明白的,她也一定知道她想听她说什么,但她没说。

也许是这个人不觉得自己有错,也许是因为这个人守信,所以不轻易许诺,而不轻易许诺,则又恰恰说明她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再犯。

颜柏玉认为李寸心属于后者。

颜柏玉吹熄了蜡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