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亮了,云琇把竹屋里的窗户顶了起来,光芒从竹屋与正屋连通的那扇小门侵染到正屋里来。
云琇穿好了衣裳,蹑手蹑脚出来,走到床边,见颜柏玉睁着眼睛,李寸心整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个后脑勺。
云琇轻声问道:“怎么样了?”
颜柏玉以极小的声音回复,“睡了。”
“体温高吗?”
“没发热。”
云琇这才松了口气,挪了门帘子出去,发现许印已经起了。
许印给太史桓喂了碗水,把人拉出驴棚,绑在了门前的梧桐树上。
颜柏玉、夏晴、于木阳和赵蓬莱陆续醒了,昨天众人就说好了今天包饺子,酸菜已经起了出来,隔老远就闻得到味。
于木阳和赵蓬莱在一边刷牙,许印在砧板上剁着馅料,云琇擀好了饺子皮,交给颜柏玉和夏晴包。
炉子上还用锅子煨着粥,粥滚了的时候,云琇徒手将锅盖拿到一旁,用木勺搅拌。
米粥煮得浓稠,里面有蛋丝和肉丁,香气很醇厚,这和主食有关的食物虽不会让人立马惊艳,却总能让人细细品味出美妙来。
于木阳嗅着味儿就过来了,“今天不是吃饺子吗,还有粥啊?”
云琇一脚踹开他,“你想得美,村长昨天受凉呕吐,肠胃不舒服,这是给她煮的,想吃?等你感冒了再说。”
众人把饺子包了两餐的,一部分包好了的放在苗炳新编织的圆簸箕里,另一部分下了锅,云琇在水中放了些猪油,和着汤水将饺子里盛在碗里,乳白的面汤里浮着一个个元宝似的饺子,热气里尽是猪油和肉的香气。
虽然没有醋,但这样吃一口饺子喝一口热汤,在大冬天里也极美。
于木阳把那小木墩子搬到了梧桐树前,坐在木墩子上,翘着二郎腿,对着太史桓吃。
太史桓就早上喝了一碗冷水,原本也不至于饿到什么地步,但于木阳这小子在他跟前故意吧唧嘴,那碗里的热气像与他作对,往他这边飘,他的肠胃开始蠕动。
太史桓不自觉吞咽,冷嘲道:“饺子?包的汤圆吧。”
夏晴包的,确实很圆润。
“老子吃汤圆,你喝西北风。”于木阳吃饺子是一口一个,现在故意的咬一半,露出里面的馅料,喝汤喝得呼哧呼哧响。
太史桓朝他碗里看,“什么馅的?”
于木阳道:“酸菜猪肉馅。”开胃爽口。他真没想到以前自己个煮速冻饺子,吃到吐,今天尝一口想哭。
“装什么装,还酸菜猪肉馅。”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于木阳碗一凑过去,太史桓一口唾沫就吐到于木阳碗里,太史桓笑起来,“乖儿子,你要是不想喝你爹口水,就和你爹一起喝西北风吧。”
“你大爷!”于木阳暴跳如雷,对着太史桓就是一脚,踹得人嗷嗷叫了一声。
太史桓仍然笑,于木阳对着他腮帮子又一拳,转身走到草棚,将碗递到棚子前,叫道:“梅文钦,来。”
黑驴嘴馋不挑食,什么都吃,嘴伸到碗里,嘴唇皮子翕动,一碗饺子碎成淅淅沥沥的汤水,于木阳把碗放到地上,朝太史桓看了一眼,冷哼一声进了厨房去洗手。
李寸心已经起床,精神不大好,云琇原本担心她吃得太过油腻肠胃受不住,所以熬了粥,李寸心也没吃完,端到没了热气,也只勉强吃了半碗。
她看粥冷了,端着碗走到驴棚前边,见到于木阳留下的碗,将自己碗里的粥倒进了这碗里,拿起碗再次递给黑驴。
黑驴先向她昂昂叫了两声,撩嘴唇皮子吃粥,李寸心拍着驴脑袋。
太史桓看在眼里,腹内的饥饿竟让他对那头驴生出羡慕之意,他没见过李寸心一行人开的田,也没到过他们仓库里面,不清楚他们的粮食储备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步,他恼羞成怒,叫道:“脑子有问题。”
李寸心听到声音,看了他一眼,她弯腰放下碗,站在黑驴身边,摸着它的脑袋,目光却打量着太史桓,好一会儿,她走了过去。
太史桓受得了拳打脚踢,却受不了这双平静注视的眼睛,他被李寸心那双眼睛盯得恼火,脑袋上青筋暴起来,出口就是脏话,又说道:“看什么看!”
李寸心问道:“你为什么偷我们的猪?就想弄口吃的?”
“老子想吃肉。”太史桓说道。
一声冷笑传过来,李寸心回头看去,颜柏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
颜柏玉站得不高,看向太史桓时,却像是一抹俯视的视角。
太史桓感觉像被这个女人的眼睛洞穿。
颜柏玉淡淡道:“你以为冯槐和苗炳只是因为这些肉抛弃你,只是为了粮食待在我们这?你以为你把不甘宣泄到这些因素上面,就能掩盖你处处不如我们的事实?就算你今天把家禽放跑,把牲畜夺走,你把冯槐和苗炳叫来问问,他俩个是不是就会愿意跟你回去。”
太史桓遮羞布被扒了个底掉,他脸色由苍白到极红,瞪着颜柏玉。
颜柏玉道:“我们大发慈悲,再给足你越冬的粮食,你可以问问我们这所有的人,谁会愿意跟你走。”
太史桓呛声道:“口上说说谁不会,你说他们怎么想,他们当然怎么想。”
“我不仅知道他们怎么想,还能知道你怎么想。”颜柏玉的声音像魔音一样,毫不给太史桓留情面,“你不肯加入我们村子,无非是嫉妒她。你觉得她没有力量,不如你强大,你或许还有一种做为主角的使命感,以为她的天赋不如你。但是她的条件踏实,物资丰富,她身边聚集了这么多人,就连武力最强的许印也愿意她做村长,每一桩,每一件,她都比你强,都在提醒你,你就是不如她。”
“我嫉妒她?!”太史桓像被踩着了尾巴,怪声怪调的叫一声,仿佛颜柏玉说了多么荒唐的话,他看向李寸心,“就垒几间土坯屋子,会他妈种几棵庄稼,我犯得着嫉妒她,有这天赋,谁不能啊,她就占着早来的便宜,我要狼烟点个几年,我旁边照样这么多人!他妈的我嫉妒她,真是好笑……”
于木阳飞过来一巴掌,“给你脸了,你再对她说句脏话试试,把你嘴撕了你信不信!”
太史桓脸红脖子粗,眼睛像要凸出来一样,“要不是我被捆着,他妈谁撕谁呢,就会隔着墙叫唤的狗!”
颜柏玉转身去草垛里抽出一根稻草,“于木阳,解开他。”
“解……啊?”于木阳回头迷惑地看颜柏玉。
颜柏玉将头发挽了起来,冷淡地扫了他一眼,“解开他,我想掂量掂量他是有几斤几两,这么了不得。”
于木阳看了眼李寸心,李寸心也一副出乎意料的模样,于木阳心想,反正许叔在这,狼也在这,还能跑了他的?他去厨房拿了刀,把太史桓身上捆着的绳索割断。
太史桓抻着身子,骨头啪啪作响,他扫了眼颜柏玉,“我不跟女人打。”
“你大可以站着不动。”颜柏玉挽好头发后,将外套也脱了下来,递给李寸心拿着,让李寸心和于木阳站远点。
这时一直注意这边动静的许印几人都往这边走了两步。
颜柏玉侧了身位,往太史桓靠近。太史桓感受到一丝不对劲,像后脖颈发紧一样的感觉,他不由得握着拳头,戒备起来。
颜柏玉一动,太史桓寒毛直竖,一脚踏了出去,拳头抡了出去,全忘了之前说的话。
太史桓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人影嗖得过来,噌得潜下去,自己双腿好似被别住,上身被撞了下,身体就似被抽了顶梁柱的屋子,站立不住,轰然倒塌。
脑袋磕在泥地上,眼前发花,大脑空白。
看着这一幕的人,目瞪口呆,夏晴问道:“柏玉姐怎么……我看她哧溜一下就下去了。”
云琇羡慕道:“腰真好。”
赵蓬莱道:“像是摔跤。”就是颜柏玉动作太快,一闪而过,他没记住动作。
许印抓着下巴上的胡髭,弯出的笑眼里闪出亮光,他可看得清楚,颜柏玉趁着太史桓跨步时下潜,单腿别住了太史桓非重心的腿,上肩一撞,太史桓不想摔也得摔,极其标准的,“小德合。”
太史桓不会受身,但一年的野外求生经验增强了身体素质,加上是泥地,摔得倒不严重。
太史桓眨了眨眼,猛地起身,看着颜柏玉,脸上红了白,白了红,“我是没准备好,刚刚的不算。”
太史桓也不管什么不打女人了,这次主动出击,五指一探,要抓颜柏玉衣领的架势,一手握拳高抬起就要猛揍下来的模样。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跟前的人动作和反应能这么快,像条泥鳅似的滑不留手。
颜柏玉拉住太史桓一只胳膊,反身跪膝,托着太史桓的胳膊,借着他往前击打的力,将人抡了出去。
太史桓被迫在空中倒翻了个筋斗,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整张脸呆住了。
这一下摔得啪一声,响声很清楚得传到众人的耳朵里。
众人皱着眉,做出“哦”的呼痛嘴型。
“嘶——”于木阳挪到李寸心身旁,“村长,我以前没有得罪颜姐的地方吧。”
李寸心没有回他的话。
颜柏玉已经起身,太史桓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躺在地上,他的脸像褪了颜色变得灰白的画布,好一会儿,他打着颤,声音里染上深深的恐怖,“我动不了了。”
太史桓脸上的血色尽褪,整个人苍白到极致,眼睛震动着,惶恐地四望,“我,我,我下半身没知觉了。”他想起来,起不来。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脊椎断了,被摔废了,一种无边无际的恐慌漫上来,人像溺水一样,想要抓住什么。
一瞬间的死亡不可怕,因为后悔都来不及,活着也不算可怕,因为会有许多机会,半死不活才让人绝望。
太史桓顷刻间想到很远,想到自己残疾后,在这原始世界里的生活,他打了个冷战,像被扼住了喉咙。
李寸心小跑过来,她将衣服递给颜柏玉,想要上前察看。颜柏玉一手提着衣服,一手拦了她一下,自己上前蹲下按了按太史桓的骨头。
这时的太史桓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顺从和安静。
许印也过来了,看了一眼后,说道:“可能是压到神经了,让他待一会儿,先看看情况。”
过了一会儿后,许印说道,“你自己动一下试试。”
太史桓已经感觉到腿上的知觉慢慢回来,他还心有余悸,满头的冷汗,于木阳看他腿蜷起来,拉着他的胳膊,把人扶了起来。
许印温情又冷酷地说道:“带他走两圈活动一下,没问题再绑到梧桐树上。”
于木阳和王燃一左一右把太史桓架起来,履行许印的命令。
颜柏玉穿好衣服,许印笑道:“你还会摔跤?”
颜柏玉道:“用来防身的,学过一点。”
许印手痒,“你这看起来不像是只学过一点。”把位、时机拿捏得都很成熟,反应迅速,动作灵巧,一看就是老手,这要是水泥地,颜柏玉下起狠手来,真能把太史桓摔废。
颜柏玉看出许印的意思,只笑笑,“许叔,我和你身量差太大了,和你没法切磋的。”要不是太史桓没练过,只会抡王八拳,她摔他也没那么容易。
李寸心抿了下嘴唇,用不着时藏拙,必要时拿出来震慑,看得清人,理得清路,明明颜柏玉比她更适合当村长,为什么……
她心里被搅着似的,又难受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