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琇在无数次喊“回家吃饭”中,练就出一道清亮的嗓门,虽有秋风混杂干扰,但菜园里的两人耳朵能对云琇的声音精准捕捉。
颜柏玉和赵蓬莱对视一眼,惊喜顷刻间晕染两人的眼角眉梢,他俩人甚至顾不得管手里的锄头,随手一撇就往屋前走,急性子的双脚快走了两步就忍不住跑起来。
于木阳见到赶来的两人,瞬间将屋里那两个陌生人的事抛到了脑后。他对这几间土坯屋子的久久思念,远离了家乡分离了亲人骨肉似的孤独落寞,日积月累。终于安然抵达家门,他欢喜得四肢难以安放,浑身肌肉叫嚣高呼,想要拥抱,却不好对异性动手脚的,于是一见到赵蓬莱,便虎扑上去,“赵哥!”
赵蓬莱被撞得胸骨发疼,于木阳身上抖落下来一层灰,呛得他直咳嗽,眼睛迷糊得睁不开,他骂道:“你他妈的想弄死我啊!”口里恶声恶气,神情却是轻松的。
颜柏玉也沉浸在对方归家的这份喜悦中,顷刻间,她的脸变换了颜色,晴天布阴云,她眸子里的光芒不安地颤,语气焦急地询问:“寸心他们呢?!”
云琇和赵蓬莱反应过来,向于木阳回来的方向张望,压根看不见其他人的人影子,那一颗刚烧起来的甜蜜的心,火热着没跳动几下,便落进了冰窟里。
三人脸色苍白,以一种恐怖的目光向路尽出寻觅。于木阳说道:“我最后一段路是跑回来的,村长他们在后面呢,应该一会儿就到了,别担心,他们没事,一个没漏下。”
于木阳话说完没一会儿,三人就看到了李寸心四人的身影。四人也是回家心切,有了精神,加快了脚步,没一会儿就到了屋前。
颜柏玉几人迎上去,屋里两个生人虽然不太了解状况,但也不好一直坐着,两人走了出来,只安静地站在颜柏玉三人后边。
远行归来的这一行人,像是从沙地里捞出来的,又疲惫又狼狈,回家的那一点兴奋激发出来的精气神在抵达后迅速消解完。一个个如同加班加点干了个通宵,天亮才回家的打工人,脑子已经累得麻木了。
李寸心没注意多了两个人,只是指挥着众人卸货,又让云琇去生火给众人弄点吃的。
夏晴将那一罐盐抱了下来,跟着云琇回了厨房,她把那盐放在地上,打开罐子。云琇瞧见那里面是满满一罐的盐,这些粗盐还需要再溶解提纯,但这量也够他们用上一年多。
盐面上还卧着几颗香梨似的青黄皮的果子,云琇好奇道:“这是什么?”
夏晴将那三颗青黄皮果子拿出来递给云琇,委屈巴巴地说:“我们开矿那地方有棵核桃树,我们本来想给你们多带点回来的,但是实在没地方装了,只能摘三颗给你们看个新鲜。”
云琇把那青黄皮的果子拿在手里,“这是核桃?”怎么跟她记忆里的不一样?
夏晴说道:“把外边的青皮剥了就是市面上卖的那种核桃了。”
“我们能看见你们回来就很高兴啦。”云琇摸了摸夏晴脸颊,摸下来一手灰,“我先给你们烧洗澡水,你们这一身像是逃难回来的”
“不用烧水,现在天气还热着,直接用冷水洗就好了,你先做饭吧,我们回来的路上干粮不多,一路上都省吃俭用的,还没你做的好吃,我们想吃你做的菜了。”
“好,今天晚上给你们做一桌大餐。”云琇很宝贝的将那三个核桃拿在手里,说道:“我先把这个给蓬莱他们拿过去,只有三个,反而更珍贵呢。”
赵蓬莱和于木阳一人提着一件衣服裹成的包袱,衣服上满是灰尘,柳错金抱着罐子,一手提着芭蕉叶子裹起来的包裹,三人进到正屋旁边,赵蓬莱住的小土坯屋子里,把包袱解开,将罐子里的东西倒出来,里面装的全是矿土。
赵蓬莱问道:“这是铁矿?你们不是说在那边炼出铁后再带回来么?”
于木阳一副显摆样子,接过柳错金手上提着的芭蕉叶子包裹,一打开,露出里面用绳子系着的十块生铁。
赵蓬莱眼睛都直了,拿过两块生铁,摸一摸,生铁虽然有个规则的形状,外表却不平整,刚出炉的铁是海绵状固体,被许印一遍遍捶打至容易携带的模样,赵蓬莱又拿着撞了一撞,生铁相互碰撞,发出金属的声响。
赵蓬莱喜得合不拢嘴,“可以做工具了。”
柳错金道:“这些是生铁,虽然硬,但是脆,容易断裂,要是想做好一点的工具,像夏晴姐想要的锯子锉刀刨刀,我们还得把生铁精炼,回炉炒熟铁。”炒铁要是把控得好,那就是炒钢,这话她没直接说出来,她毕竟还没上手,不知道到时候具体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资源能不能支撑上,天赋能开展到哪个地步,所以不敢托大,给两人过高的期望。
“好好好,到时候你说了算,你说怎么整,我们就怎么整。”赵蓬莱喜不自胜。
云琇拿着核桃过来,站在屋子外头向里探头,笑着道:“你们聊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于木阳道:“饭好了吗?”
“哪有那么快。”云琇将手里的核桃递了一个给赵蓬莱,笑道:“喏,核桃,他们给我们带回来的特产。”
于木阳和柳错金互相看了一眼,眼里闪现一种共患难后回忆当年往事的笑意,于木阳道:“我们能装东西的容器都用来装矿土了,村长、夏晴还有小柳把她们的外套都贡献出来了,实在没多的位置放,就只在盐罐里塞了三个。”
赵蓬莱握着核桃,笑道:“好,一个好,物以稀为贵,我要留着,给它盘到七老八十。”
柳错金问道:“村长呢?”
云琇说道:“我刚看她和许叔牵了水牛和驴喝水去了。”
李寸心和许印牵了牲口喝饱了水回来,又给它们喂了不少草料,这次远行这两个家伙是最受累的。
李寸心将黑驴牵进了草棚,摸着它的脑门,黑驴往上抬着头,鼻子里喷着热气,嫌弃她满是灰尘的手。
“寸心。”
李寸心回头,看到颜柏玉在身后站着,她身旁还站着两个陌生人。
她脑子里对这两个人是留有印象的,一回来就看见了,只是疲乏的大脑只允许她一件件处理事情。
颜柏玉向她介绍这两人。这是一男一女,男人叫王燃,三十大几,身体精壮,长相很端正,一身夏装满是污渍破损,露在外边的小臂和小腿看得见不少伤口,他头发已经垂到耳垂,胡子也长了出来。女人叫蒋贝贝,有三十了,一张小脸,气质温婉,想必她在这个世界里的这些日子是艰难的,因为她的着装是一袭连衣裙,如今白裙子已脏得不见原色,她身上披着的那件外套看上去是王燃的。
蒋贝贝行动间有些依赖王燃,两个人应该是和云琇和夏晴一样,到达异世界后不久就遇上了对方,相互合作生存。
颜柏玉的话证实了李寸心的猜想,颜柏玉是今天在松林里头布置捕猎陷阱的时候遇上的两人,两人扎了一只竹筏,顺着水流而来,灰狼先发现了这两人,向颜柏玉示警。
两人听到林子里的狼嗥吓了一跳,自然也就紧密观察林子里的动向。颜柏玉带着狼走到水流边沿上时,蒋贝贝直接瘫软在竹筏上,王燃欣喜若狂,喉中发哽。
两人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疲乏感,又因为再次遇上同乡人而激动,竹筏还在水中央,王燃便跳入水中,拉着筏子上了岸。
颜柏玉将两人带回了土坯屋,土坯屋俨然已有了个小型部落的气势,当两人看到这种人为建筑,心生一种亲切感,同时也被震慑,而在得知这里已经有不少人后,心里更加忐忑。
颜柏玉又向两人介绍李寸心。
李寸心木着脸,向两人点了下头,“你们好。”
李寸心冷漠的神情让两人拘束,两人像是到主人家做客的生客,手脚都放不开。
颜柏玉道:“她平时不这样,只是这一次出了趟远门,太疲累了。”
李寸心确实是太累了,她心里是高兴的,非常高兴和惊喜,可是神经兴奋不起来,脸上也做不来表情。
颜柏玉道:“让她休息一晚,明天再聊吧。”
王燃搓着手,点着头,紧张得像来心仪公司面试的人,“好。”
许印和于木阳拿了盆就直接在池塘边打水洗澡了,于木阳穿了赵蓬莱的工装外套,许印裹着自己的皮毛。李寸心、夏晴和柳错金两人就要麻烦得多,需要打水在屋里清洗,那一把头发清洗起来也更加烦琐,李寸心穿了颜柏玉的冲锋衣,下半身将那皮毛像浴巾一样裹着,夏晴和柳错金将那两件拼接的做床单的大张皮毛绕肩裹身,穿成了古罗马风。
赵蓬莱将许于两人的脏衣服拿去洗了,颜柏玉和云琇将李夏柳三人的脏衣服拿去洗了。拧了晾起来,风吹一晚上,第二天天亮就能干。
一行人忙完了,云琇饭也做好了,酸菜炖兔肉,烧鲫鱼,干煸咸鱼,白灼青菜,水煮萝卜,还有一道是云琇前两天在外头发现的荠菜,直接清蒸了。
虽然这些菜因为辅料不全而少些风味,众人也像是饿鬼附身,挤在桌子边角的王燃和蒋贝贝更是意想不到,他们还能在异世界中吃到家乡的食物。
吃饱喝足,又洗了澡浑身清爽,李寸心一行人已经是困倦的不行。
天已经黑了,于木阳和许印直接回竹屋去睡了,赵蓬莱也不便再留,云琇和颜柏玉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清洗,夏晴摸回了和正屋连着的小竹屋,一躺下便睡得不省人事。
柳错金还能打起点精神,她看向新来的那一对男女,她知道这一对男女今晚要住下来,势必要调整卧室,空出房间来。
柳错金见到两人不知所措的样子,问李寸心道:“村长,今天晚上他俩住哪?”
李寸心撑着眉心正点头打瞌睡,迷糊间抬起头来,脑子是懵的,就想到之前颜柏玉介绍她认识这两人的时候,蒋贝贝一直拉着王燃的手臂,她也不知道脑子里怎么就冒出两人是情侣这种想法,开口就说:“你……嗯……你把竹屋空出来给他俩住,你去仓库睡,我睡正屋和柏玉挤一挤。”
“我带你们过去,我先给你们找一只蜡烛……”李寸心站起了身,像喝醉了酒踉踉跄跄,想了半天想不起来蜡烛放哪了。
柳错金进夏晴休息的竹屋里拿了根蜡烛出来,“村长,你先休息吧,我带他们过去。”
“那好。”
柳错金带王蒋两人离开后,屋子里就只剩了李寸心一个,她在床上躺下,很自觉的睡在床尾,空出了床里边的位置。
可心里边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漏了似的,脑子缓慢的运转思考,直到颜柏玉回来,熄了蜡烛,蹑手蹑脚地爬进里侧睡下,李寸心都没能睡着。
屋子里很暗,秋天没什么虫鸣,隔壁夏晴轻微的鼾声传过来。
李寸心打了个哈欠,一股气直蹿到了天灵盖,脑子清醒起来。
李寸心猛地坐起身,颜柏玉在那头轻声问:“怎么了?”
李寸心不知道是自己吵醒了颜柏玉,还是颜柏玉还没睡着,她顾不得太多,将坐姿变成跪趴,然后扑倒,往上挪到颜柏玉旁边。
她揽着颜柏玉的肩膀,撑着身子在她耳朵上方说话,“怎么办,我把王燃安排得和蒋贝贝住一间屋子了。我刚才太困了,脑子转不起来,不知道怎么以为他俩是情侣,我就……我们要不要去叫人起来,给他们换房啊。”
颜柏玉嗅到身后传来的皂角的味道,李寸心的声音很小,但声波震得她耳膜很痒,她缩了下脖子,“两个人都没有拒绝?”
“没有。”
“蒋贝贝的脸上有没有抗拒的意思?”
李寸心回忆了一下,“也没有。”
颜柏玉说道:“两个人要真是有什么,该做的早就做了,你想阻止也来不及了。王燃要真想做什么,他也有无数个比现在好的机会和氛围,不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群里对蒋贝贝动手脚。”
李寸心应了声,“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相比较刚认识了一天的我们,那两个人显然对彼此更亲密更信任,在你看来对他俩好的事,在他俩看来不一定。两人这一天都形影不离,他俩显然在对方身边比待在我们身边更有安全感,否则起码做为女人的蒋贝贝会在第一时间对你分房的决定不舒服,即便是不当面说,神情也会有抗拒的痕迹。既然两人不反对,我们做为外人,就不好插手太多。”颜柏玉轻声道:“而且这两人第一天来,很紧张,也很谨慎,估计是看我们这么多人有些发怵,心里也怕着我们,可能相比较于对方,两人更提防我们吧。你现在跑过去要分房间,很难不让他们多想。”
李寸心口齿不清问道:“怕我们?”
颜柏玉道:“怕我们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给他们饭吃?”
“最后的晚餐。”
李寸心闭着眼睛很弱地笑了一声。
颜柏玉道:“你不要担心,我之前见到王燃抱了些稻草,原先没在意,现在想想他应该是用来打地铺的。不过明天还是找两人聊聊,如果两人真是那种关系,还是得提醒他们注意一些,毕竟在这个世界,没有医生,怀孕可能是一件要命的事。”
身后的人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这人靠着颜柏玉睡着了,两人是头一次并排睡。
颜柏玉若有似无地轻叹了一声,她轻轻动着身子,想挪开一些,突然发觉身上还有脑袋都被一道力桎梏住了。
李寸心不止压住了她的被子,还压着她的头发。
颜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