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朝突破樊笼,眼见他就要扬眉吐气了,江停云偏又来提起旧事,贾赦难免有点不高兴。
他抬起胳膊给了江停云一肘子,恼怒道:“大喜的日子,说这些扫兴的事干嘛?”
见他还是不明白,江停云十分无奈,只能把话往白了说。
“刘御史是在提醒大舅舅,把荣国府的牌匾摘下来,换成一等将军府。”
“什么?”贾赦大惊失色,“这怎么可以,那牌匾可是祖宗拿命挣下来的。”
江停云冷笑了一声,说:“是呀,荣国府是祖宗挣下来的。你和二舅舅都是贾家子孙,自然是你可以占着,他也可以占着,祖宗还能说什么不成?”
刘御史能提醒这么一句,也算是对得起和贾赦这大半年的交情了。
只是自古以来,都是熊掌与鱼不可兼得。
荣国府的虚名,还是一等将军府的实惠,单看贾赦自己怎么选了。
如果选了前者,有老圣人在,贾政也不是没有翻盘的那一天;
若是选了后者,看起来排场是减了几等,但他是名正言顺的一等将军,贾政再得母亲宠爱,还能占着哥哥的正房不成?
就算贾政真有那个厚脸皮,世人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他给淹死了。
再者说了,大门上挂着荣国府的牌匾,人情往来时就要维持着国公级别的排场,每年都是一大笔开支。
后期贾家亏空严重,入不敷出,未必就没有死撑面子讲排场的原因。
见他还是犹豫不决,江停云一个外甥也不好多说什么,出了宫门之后便向他告辞了。
说到底,这件事还得靠贾赦自己抉择,旁人谁压着他做决定,都有可能落埋怨。
比起贾赦的事,江停云更关心洛阳那边的阴揆山庄。
从皇甫夫人去洛阳也有一年了,双方虽然通过几次信,皇甫夫人在信里说一切都好。
但山东那边的叛乱一直没有解决,河南距离山东又近,难免会有所波及。
阴揆山庄里大部分都是弱女子,江停云怎么可能不担心?
他琢磨着,是不是找个机会请个病假,到洛阳那边去看一看。
还没等他把手头的事料理清楚,京城这边就先出事了。
张学士病了。
作为忘年之交,江停云得到消息之后,自然是第一时间便和贾赦一起去探望了。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犹豫不决的贾赦,回到家里便直面了贾母的质问与训斥。
至于原因,自然是贾政被撸成白板的事了。
虽然荣禧堂的事贾母也不高兴,但这一次贾赦占着大义,她可不敢置喙。
来自母亲的强烈不满,倒是促使贾赦下定了决心,第二天便上书圣人,请了礼部官员来家里查封违禁之物,并将荣国府的匾额换成了一等将军府。
这也是他头一次绕过贾母,为家族大事做决定,在把贾母气了个仰倒的同时,他也头一次意识到:我才是一家之主!
这个时代毕竟是个男权社会,贾母固然可以用孝道去压制贾赦,但这也得有个前提,那就是贾赦真心实意地孝顺她。
如今贾赦对她越发失望,又尝到了当家作主的甜头,自然可以拿三从四德来反过来压制贾母。
贾母是出嫁女,又死了丈夫,自然该顺从作为继承人的长子。
江停云虽然对三从四德、三纲五常都不以为然,但贾家这种情况,除非贾母没了,他也没有什么好的破局之法。
比起让贾母占上风,顺便让贾政得意,江停云觉得,还是让她被贾赦压着吧。
江停云虽然不爱惹事,但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包子。
一共两个舅舅,二舅舅对他显露了恶意,大舅舅对他表达了善意,傻子也知道该帮谁呀。
反正他去找贾赦一起探望张学士的时候,贾赦整个人是意气风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娶新媳妇了呢。
不过这种母子争斗的事,不好拿到明面上来说,江停云也非常识趣地没有提。
马车在学士府的门口停下,江停云才一下车,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学士府的阴阳二气明显失衡,和周围的几座府邸相比,张家这一块的阴气未免过于重了些。
见他脚步一顿,贾赦疑惑地看过来,“怎么了,云哥儿?”
江停云微微皱了皱眉,右手一翻,托出一张折成三角状的黄符来。
只是那黄符的边缘处,有微微的焦黑之色,并且那黑色还在不停的往中心地带蔓延,就像是有不知名的火焰在悄悄灼烧。
“这是怎么回事?”贾赦惊了。
江停云解释道:“我来京赴试的路上,曾偶遇泰山散人,有幸与散人一道喝过一回酒。
这张符篆便是散人所赐,说是遇见阴邪之气,便会自动焚烧驱邪。”
他话音才落,便听见贾赦“啊”的一声惊呼。
却原来,那焦黑之色占据符篆三分之二的时候整,张符轰然烧成了灰烬。
“这……这是怎么回事?”贾赦指着江亭云掌心的手指都是抖的。
江停云紧紧拧着眉心,抬头看了看学士府的匾额,催促道:“大舅舅,咱们还是先进去探望张学士吧。”
贾赦虽然有时候转不过弯儿来,但实际上并不傻,见他如此,立刻便有了猜测,“你的意思是说,张学士不是病?”
“我也不知道,咱们还是先进去看看吧。”江停云摇了摇头,便上前敲门。
贾赦也是个讲义气的,并不因张学士可能中邪了而且怯步,反而连连点头,“不错,赶紧进去看看。万一是真的,咱们也好帮着找人驱邪呀。”
他又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云哥儿,你不是认识泰山散人吗?那位散人的符这么好用,肯定有本事驱邪。”
两人说话间,张府的大门也被拉开了,一个四五十岁的青衣弓着腰迎了出来。
抬头看见是他们两个,那青衣脸上挤出的笑容立刻就消散了,哭丧着脸道:“贾将军,江大人,您二位可来了,快进去看看我家老爷吧!”
却原来这张府他们俩也是常来的,这门房认识他们,知晓他们都是自家老爷的至交好友,也不拿对外人那套虚情假意了。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越发凝重。
江停云道:“张顺,还请你进去通报一声。”
此时张学士卧病在床,恐怕榻前会有女眷,他二人自然不好直接进去。
“诶,二位先进来喝茶,小的这就去通报。”
等二人进了内院,丫鬟婆子都避了出去,近身伺候的只有小厮,张学士的夫人钟氏迎了出来。
钟夫人和张学士同岁,今年都五十二了,男女大防也管不到她身上,自然用不着避讳。
双方互见了礼,江停云左右看了看,见他们老两口的独子张渊竟然不在,心下便有些疑惑。
贾赦更是大大咧咧的,直接就问了出来,“渊儿怎么不在?”
钟夫人面色微变,还未开口解释,躺在榻上的张学士便怒道:“别提那个孽障。他不把我气死,就算是我的福气了!”
贾赦愕然,“这又是怎么话说的?渊儿是多孝顺的一个孩子,出门吃个味正的糕点,都时刻想着给你带一份回来。
这么好的孩子,我都恨不得抢回去自己养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想想自己的儿子贾琏,再想想人家张渊,贾赦是满心的羡慕妒忌恨。
——这可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往日里张学士也最得意这个儿子,此时却是一副“恨不得没这孽障”的架势,冷笑道:“这逆子能把我给气死,你以为你就能顶得住?”
挨了两回喷,贾赦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张大人,张兄,莫不是渊儿那孩子做了什么糊涂事,让你看不过眼了?”
“呵,糊涂事?”张学士上半身的力道一松,整个人平躺在床上,露出一副不想多说的神色,“他哪是做的什么糊涂事?人家上赶着要做个明白鬼呢。”
这老爷子,明显是气得不轻呀。
江停云打开天眼,四下打量一番,就发现这屋子里残留的阴气,竟是比院子里更浓郁一倍。
是的,残留。
很显然,这股阴气的源头不在院子里,也不在这屋子里,却还在这座宅子里。
眼见张学士闭着眼睛不想说话,钟夫人捏着手帕直抹眼泪,贾赦是左看看右看看,有话憋在心里,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出来。
江停云只得自己开口,“方才我与大舅舅刚下马车,我身上藏着的一张灵符就自动烧毁了。
学生冒昧问一句,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听见这话,正抹眼泪的钟夫人立刻就来了精神,她上前两步,脸上是惊喜,眼底是希冀,“云哥儿,你会捉鬼?”
江停云心说:会,怎么就不会呢,我这辈子就是干这个起家的。虽然一开始总是倒贴钱,但功德却赚了不少。
不过,这些都不能叫你知道。
江停云摇了摇头,“学生只会读书,哪会捉鬼呢?”
钟夫人脸上的神情瞬间僵住,下一刻,便再一次掩面啜泣了起来。
“我苦命的渊儿呀,这种事情,怎么就偏叫你给遇上?”
江停云忙道:“老夫人莫急,学生虽然不会捉鬼,却认识一位高人。
那高人乃是泰山府君的门人,捉鬼降妖若探囊取物。”
“此言当真?”闭眼摆烂的张学士猛然坐了起来,却因起得太猛头晕目眩,捂着额头“哎哟”了起来。
钟夫人急忙赶过去扶住了他,嘴里忍不住骂道:“你个老东西,先前不是还恨不得渊儿去死吗,这会儿又着什么急?”
别看张学士敢把贾赦喷个狗血淋头,对上自己的老妻,却总忍不住气短。
“哎呀太太呀,那逆子干的叫什么事儿,我能不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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