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贾母脸上露出怠倦之色,众人都非常识趣地告辞了。
贾琏特意追了出来,瞅着左右无人,连连对着江停云拱手道谢,还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的匣子。
“这是我淘换来的上好湖笔。江兄弟也知道,哥哥我平日里最厌读书写字,这好东西放在我手里也是白糟蹋了,还是给你这进士老爷拿去用吧。”
虽然他没明说,但江停云知道,他是在为自己引荐贾赦的事,专程来道谢。
不管怎么说,贾赦才是他亲爹,若是亲爹能好了,他又何必去巴结二房?
因而,江停云也没有推辞,接过湖笔给母亲收好,拍了拍贾琏的肩膀,低声道:“琏二哥的心意我都明白。
既然琏二哥拿真心待我,小弟这里也有两句真心话,说与琏二哥听听,只二哥别怪我多事才是。”
贾琏急忙道:“我知道兄弟是真心为我们大房好的人,哪能不识好歹?兄弟有话尽管说,咱们哪说哪了,绝不入六耳。”
说完之后,他猛然想起自己的三姑母还在旁边,急忙又补救道:“姑母也不是外人,咱们自家事,说不得还需要姑母出出主意呢。”
这些年,贾氏的性子平和了许多,自然不会和他计较口头上的失误,便温和地笑了笑,说:“你们兄弟俩有话自说去,我累了一天,先到马车上歇歇。”
两人将贾氏送上马车,江停云笑道:“二哥不必如此,只不过你拿我当个贴心人,我也不愿意你和嫂子吃亏而已。”
听这话音,难不成还牵扯到内宅?
贾琏神色一凛,心里却更加疑惑了。
自己媳妇的手段,贾琏是知道的。自从嫁到贾家接过管家权之后,王熙凤是里里外外一把抓,大事小事从她手里过去,没有不顺服的。
再者他们夫妻都亲近二房,凤姐又是二太太的内侄女,二太太哪能不帮着自己侄女?
所以贾琏实在想不到,在内宅方面,他们两口子有什么好吃亏的?
只看他的神色,江停云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说实话,江停云一个大男人,如果不是看过原著,也想不到,古代大家族的内宅里,还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他微微摇了摇头,提醒道:“琏二哥是什么想法,我大约也猜得到。
只是你不要忘了,大舅舅和大舅母,才是你和二嫂子名正言顺的爹娘。”
听了这话,贾琏以为他是要替贾赦抱不平,不禁微微皱了皱眉,觉得这个表弟虽有才华,却未免失了些分寸,跟他说这些交浅言深的话。
他正要开口,却听江停云嗤笑了一声,抢先问道:“你不会以为,我是来替大舅舅报不平的吧?”
贾琏神色一僵,不禁尴尬了起来。
但他这人自来能屈能伸,一转眼就满脸堆笑,陪着小心说:“是我小人之心,表弟别和我一般见识。”
江停云之所以管他的事,全是因为感念贾赦这个舅舅,自然也懒得跟他计较。
他的神色淡了几分,平铺直叙道:“我知道如今贵府内宅的事,都由二嫂子打理。当家主母二太太,也对二嫂子颇为维护。”
说到“当家主母”这四个字时,江停云刻意压重了声音,明明神色淡淡,却硬生生让人品出几分嘲讽之意。
至少贾琏就感觉到了,他的脸颊烧得跟火一样,眼中闪过一抹愤恨。
很显然,对于二房鸠占鹊巢的事,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怨言。
只是自己老子不争气,继母在祖母面前又不得脸,他想要活得好,就不得不在贾政面前讨好陪小心。
江停云全当没看见,接着说:“但琏二哥也得提醒一下二嫂子,大舅母才是她的正经婆婆,在辈分和身份上,天然就压在她头上。
若是惹急了大舅母,让大舅母有心给她为难,随随便便就能让她下不来台。”
邢夫人可不是个要脸面的人,原著里贾母过八十大寿时,只因王熙凤关了邢夫人底下婆子的亲家,邢夫人分明可以私底下说这件事,却偏要当众说出来给王熙凤没脸。
而且邢夫人还不是正常的说,她跟王熙凤说的时候,满脸陪笑。
想想吧,婆婆跟儿媳妇说话,满脸陪小心,还是当着许多人的面。
这让外人怎么揣测议论王熙凤?
至少一个不敬婆婆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见贾琏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江停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提点了一句,“我看大舅母的为人,可不像是个面子大过天的。”
说完就冲他拱了拱手,回了自家的马车,并吩咐车夫赶车。
其实在江停云看来,邢夫人才是一个会心疼自己的聪明人。
对于处境不好的人来说,越是要面子,就会过得越发困苦,别人还能抓住你爱面子的弱点,让你有苦说不出。
像邢夫人这种,为了讨便宜可以豁出脸的,反而过得更自在。
反正荣国府的兴衰,跟她关系不大,她又何必为了那点儿看得见摸不着的好处,长期隐忍自苦呢?
贾氏没有问儿子和贾琏说了什么,反而问起了贾赦的事。
“这些日子,我看你和你大舅舅走得颇近?”
“不错。”江停云点了点头,“大舅舅这人真性情,对儿子也挺照顾。
咱们城外那个庄子,也是大舅舅出面牵的线,才能以那个价格拿下来。”
别以为贾赦是个纨绔,就没有一点自己的人脉了。
京城里的纨绔多了去了,和贾赦一辈的,都是他的狐朋狗友。
而且,贾赦可是个古董字画方面的行家,琉璃厂许多铺子有了好东西,都会优先给他留着。
有些铺子收来的货物不好判断真假,也会给他送信,让他来帮忙掌掌眼。
这些人铺子里来往的客人,非富即贵,人脉不知道有多广。
只是买一个有水塘价格又合适的庄子而已,又不要求土地肥沃,这点事对贾赦来说,那就是动动嘴,底下自有讨好他的人。
贾氏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追忆之色,“想当年,你外祖父还在的时候,大哥哥就最疼我们这些妹妹,每次出门玩耍,都会带些小玩意儿回来给我们。”
只是父亲母亲都觉得大哥哥不学无术,一心认定二哥是个读书的种子,对大哥时有训斥。
她嘴上虽然不说,心里着实看不上贾政那装模作样的姿态,便会找着机会劝慰父亲,悄悄替大哥解围。
那个时候,母亲虽然也偏心,但有父亲在侧,她到底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她一个庶女,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自然是要谨小慎微的。
但父亲疼爱女儿,嫡母又是个好面子的,对她们这几个庶女虽然没有额外的贴补,但该有的份例却是从不缺的。
无论怀念与否,当年的日子,却是再也不会有了。
江停云笑道:“母亲安心,大舅舅虽然韬光养晦多年,但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就算原著里无人帮扶,贾赦一闹脾气,说要鸳鸯做妾。
贾母明知道他要鸳鸯是假,发泄心中的不满是真,也不敢和他硬碰,只得自掏腰包,花八百两买了一个扬州瘦马,才算是把这件事给平了。
可见荣国府里,虽然看起来是贾政占了上风,说到底贾赦才是名正言顺的主人,贾母的脑子还没糊涂到底。
贾氏摇头道:“罢了,外面的事我也不想管,等京城的事完了,我就住到庄子上去,那边的才是咱们家的根基呢。”
因着有现成的水塘,江停云也不用藏着掖着,直接动用五行之术,将水质调试到适合养珠贝的程度。
就在几日前,他已经托了直隶的城隍,替他寻上好的珠贝苗子,估计这几天也要送过来了。
母亲在乡下荣养多年,对京城的生活已经不太适应。她想住到京郊庄子上去,那就随她去吧。
等喧喧闹闹的贾母寿宴彻底过去,焕娘也终于出关,赶来了京城。
看见焕娘全须全尾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贾氏提着的那一颗心才算是彻底放了下来,“好孩子,你总算是来了。”
虽然她知道焕娘的本事,但这世上比焕娘厉害的妖魔鬼怪也不是没有,把小姑娘一个人留在家乡,她哪能不担心?
焕娘笑着给她行了大礼,母女俩凑在一块亲亲热热地说话。
因着贾氏是真心把她当女儿养,便照着贾敏待小翠的例,第二天便下了帖子,要带着她去荣国府拜见外祖母。
对于荣国府来说,这是要靠江停云拉拢张学士的时候,如何会怠慢他们母子?
那边很快就给了回帖,次日贾氏便带着焕娘去了。
随着修为的加深,焕娘的外貌又长大了些,看起来就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她本有狐仙血脉,底子好,生得明媚娇艳,性子还有些要强,更添几分冷傲之气。
偏偏贾母最是喜爱生的齐整,又自尊自爱的女孩子,焕娘一下子就入了她的眼,非要留着在家里住几日。
贾氏也有意让焕娘在京城交几个朋友,又觉得自己娘家这几个侄女,品性都很端正,便也没有阻拦。
只是她去京郊庄子上的行程,要往后推一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