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里吗?”薛老爷问道。
旺财忙道:“回老爷的话,正是这里。”
薛老爷点了点头,正要上楼,掌柜的和伙计就都迎来上来。
“哟,这是什么风,怎么把您给吹来了?”掌柜的哈着腰恭维道,“您贵趾踏贱地,小人这里当真是蓬荜生辉呀!”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也犯嘀咕:莫非楼上那位道爷,真是个了不得的高人?若不然,像薛老爷这样的大人物,又怎会亲自来请?
没错,在此之前,他完全把江停云当成一个哄住了呆霸王的骗子。
毕竟,整个金陵城谁不知道,薛家老爷虽然精明过人,奈何却没有生一个好儿子。
薛家大爷上当受骗,那就是家常便饭。
至于他为何不拆穿?
开玩笑,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他自己已经赚了一笔了,总不能不让旁人也赚点儿不是?
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像掌柜的这种精于世故的老油条,又怎么会干那种蠢事?
此时薛老爷心里存着事,懒得搭理他,直接让小厮赏了块银子,吩咐所有人都在楼下等着,他领着薛蟠上了楼。
到了江停云待的那个雅间,薛老爷示意薛蟠,“蟠儿,你去叫门。”
“是。”在自己亲爹面前,薛蟠就跟只兔子似的,乖乖应了一声,便上前叫门,“上人,小子回来了。”
那门无风自动,自己打开了。
江停云仍旧坐在屏风后,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两位居士请进。”
薛老爷瞳孔一缩,对里面这位道长有些期待了。
若是这位道长,真能治愈女儿薛宝钗身上的顽疾,要多少钱才他都不会吝啬。
他女儿品貌双全,便是宫里的娘娘也做得。
只可惜生来不幸,从胎里带了热毒顽疾来。
这可是个致命的弱点。
有这么一个弱点在身上,当真进了宫,怎么死的他都能推出来了。
薛老爷只能忍痛放弃这个打算。
但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出落得如花朵一般,琴棋书画四书五经,更是一点就透一学就精。
这样的品貌人才,让薛老爷心里的惋惜就像是滔滔江水一般,延绵不绝呀。
——若是女儿没有这顽疾就好了。
这是薛老爷在心里无数次想过的事情。
只可惜,这些年来无论请多少大夫来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更别提根治了。
若是这位玄胤道长能替自家女儿除了这个病根,给他们薛家一线跨越阶层的希望,便是舍了这万贯家财又如何?
以他的才能,再加上他们薛家的人脉,再挣下一份家业又有何难?
四大家族说起来是同气连枝,内部却也是有阶层高低之分的。
贾家与史家乃是公侯府邸,门第自然最是高贵。
两家又互为姻亲,在许多事情上同进同出,本就是一股莫大的势力。
在这两家之下,便是王家。
王家是以海运起家。
虽然本朝开国不久,便有闭关锁国的政策,但那只是针对民间自发组建的商队。
像王家这种在官面上有人,在市舶司根基深厚的人家,自然有特殊的门道。
甚至于,就薛老爷所知,王家还有自祖上便收藏的航海图,且每一代王家后人,都在努力添加新的航线。
只可惜,市舶司这块肥肉,不止王家人知道香,别人也想啃一口。
王家前一代的家主又急于带领家族转型,教导儿孙时多以诗书八股为要,再加上现任家主王子腾的长兄骤然离世,家族频繁更换领
头羊,终究是让人钻了空子。
王家在市舶司的职位,终究让别人给顶了。
王子腾的科举之路虽然也顺畅,却比不上那种天才妖孽,当时也只是考中了举人罢了。
为了顶门立户,王子腾一咬牙,干脆投笔从戎,跟着当时的北静王到北方草原转了一圈。
虽然没了市舶司的差事,但王家在王子腾的带领下,算是重新立起来了。
王子腾又把两个妹妹,一个嫁到了贾家,一个嫁到了薛家,既借贾家的势,又借薛家的财,哪个还敢小瞧他?
再者说,王家经营市舶司多年,本身积攒的底蕴就足够深厚。
护官符上有言: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
只这一句话就可以看出来,王家究竟有多少奇珍异宝。
他们薛家,虽然因祖上资助太-祖起兵有功,得了个紫薇舍人的封号,但那都是虚的。
他家先祖到底没有史家的能力和魄力,只给了财力支持,在军事和政治上却毫无建树。
立国之后,史家得封侯爵世袭罔替,他们薛家却只是皇商。
就算攀上了贾史王三家,在四大家族中也是垫底的存在。
为了维系这份联系,薛家哪一年不趁着三节两寿,往这三家送银子?
饶是如此,另外三家也未见得真的看得薛家。
同样得到王家嫁女,贾家的是王家嫡女上赶着送上去,他们薛家千方百计,也只能求配一个庶女做当家主母。
薛老爷实在是太想带领薛家跨越阶层了!
“小人薛浩,拜见玄胤上人。犬子无状,竟然让上人久等,实在该死。”
听见这话,薛蟠下意识想要替自己开脱辩解,但下一刻对上了父亲严厉的目光,他瞬间就怂了。
这一刻,薛大爷无比想念自己的母亲。
若是母亲在此,一定会护着他的。
江停云起身,从容还礼,“居士言重了,令郎赤子之心,一派纯然之态,实在是难得。”
——蠢得纯天然,果然全天下也难找到第二个。
知子莫若父,薛浩也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性,当然也不敢强求旁人的夸赞都是真心实意。
那也不现实呀。
他再次郑重施礼,邀请玄胤道长到他家中一行。
这本来就是江停云的目的,而他为玄胤道长立的人设,就是坦坦荡荡有一说一。
因而,他也没有推辞,立刻就答应了。
薛浩是生意场上耍惯了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但像江停云这样,气度斐然又没有架子的高人,他还真是头一回见。
薛浩非但不会因此低看他,反而格外高看他一眼。
“马车已在楼下,还请上人移步。”
“居士请。”
一行人下了楼,薛浩再三请江亭云上了马车,他自己则骑马护卫在侧。
至于薛蟠,只有走路的份儿。
不过薛蟠也不抱怨,他人虽然不聪明,但也佩服高人呢。
车帘放下之后,江停云脸上的淡然之色才收了起来,挑眉间多了几分凝重。
先前薛蟠倒霉,都是他自己做的法,目的就是想通过薛蟠打入薛家,再以薛家为跳板,在金陵造势。
可是,当他见到薛浩的那一刻,才发现薛蟠真是可有可无的一步棋。
薛浩被人施过法术,根据他身上遗留的痕迹,江停云能判断出,那是删除记忆的法术。
他可不相信,像薛浩这样的聪明人,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会没有半分察觉。
只要他有一丝一毫的察觉,江停云的行事便会更顺利十分。
从正门
进了薛宅之后,薛浩直接请江停云进了正院,让太太和姑娘都来拜见玄胤上人。
太太薛氏和大姑娘宝钗接到消息之后,便知道这次请回来的,是一位真正的高人。
母女二人早已梳妆打扮停当,因而很快就带着丫鬟出来,拜见玄胤上人。
“两位居士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江停云受了全礼,又还了半礼。
一旁的薛蟠已经迫不及待,“上人,您快看看我妹妹。”
“蟠儿,不得无礼。”薛浩瞪了他一眼,转脸就对江停云陪笑,“上人勿怪,犬子只是担心小女的病情。”
如此友悌之态,江停云哪会怪罪?
再者说了,若非薛浩有意放纵,薛蟠又怎么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失礼?
江停云连道无妨,并顺嘴夸了薛蟠一句。
紧接着,他就话锋一转,“令千金所中乃是慢性毒,耽误一时半会儿也不妨事。反倒是居士夫妇身中邪术多年,更需要速速驱除。”
此言一出,薛家四口皆大惊失色。
“啊,这……”薛太太惊得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问,“怎么会呢?我和老爷的身子都还好呀。”
至于身体康健这种话,她是不敢说的。
像他们这样的富贵人家,整日里养尊处优,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就算身子骨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反倒是薛浩吃惊之后,带着些惊疑看向江停云,“敢问上人,我与内子所中,是何种邪术?”
江停云也不含糊,直言道:“是一种影响人记忆的法术,具体是哪一种,我只是看了一眼,也不能完全确定。”
就像江停云猜测的那样,薛浩对自己记忆错乱的事,果然早有怀疑。
只是他问过薛太太,又问过自己的贴身奴才,所有人的记忆,都和他被篡改过后的记忆完全一致。
他不得不把这点疑惑压在心里,而且一压就是好几年。
如今骤然被江停云翻出来,压抑多时的疑惑立刻高涨,疑云比先前更大了十倍。
他瞳孔骤缩,脸上露出了回忆沉思之色。
片刻之后,他郑重对江停云施礼,“还请上人做法,还小人一个清楚明白。”
江停云道:“这类法术要解也容易,且弄些新鲜的柳树叶来,待贫道做法。”
薛家家大业大,薛浩一声令下,不出一时三刻,便有小厮扛了一筐新摘的柳树叶子来。
为两个人做法而已,哪里用得了这么多?
不过江停云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抓了一把,拢在双手掌心揉碎。
新鲜柳叶汁水丰沛,被江停云揉搓许久,却一滴也不曾滴落下来。
在揉搓了七七四十九下之后,江停云突然目露神光,迅速将掌心的柳叶分作两份,分别糊在薛浩夫妻的额头上。
他又念了几句咒语,那些碎成泥的柳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做粉末,下一刻便随风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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