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云顺着云翠仙的意思,准备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但在此之前,他想先替对方解决了梁有才这个混蛋。
“表姐稍等。”他对云翠香微微点了点头,侧身掐诀,一缕晕黄的光晕瞬间就没入了梁有才的眉心。
回过身就若无其事地对云翠仙说:“我和三哥正要来这里吃饭,表姐也一起去坐坐吧。”
云翠仙震惊不已。
在江停云出手之前,她根本就没看出来,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郎君,竟也是个修行中人。
等三人一起上了楼,江停云问过二人的忌讳,并点了菜之后,云翠仙才终于憋不住问了出来。
“你……方才做了什么?就是对那梁有才。”
她直觉对方帮了自己,不觉心神一松,也有心思好奇了。
江停云嘻嘻一笑,“也没什么,就是仿着吐真剂,自创的一个小法术而已。”
“吐真剂”这个名字实在是又直白又好理解,云翠仙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不禁心头大喜。
她郑重对江停云行礼,“多谢公子相助之恩。公子但有所命,云翠莫敢不从。”
“这就不用了,我只是见不得这种渣滓祸害好姑娘而已。”
就算今天他遇见的不是云翠仙,而是另外一个被无赖油腻男纠缠的姑娘,他也会出手相助的。
他的神色十分诚恳,态度也十分坦然,更令云翠仙好感倍增。
忽然之间,云翠仙心中一动,问出了她这辈子最大胆的一句话,“不知公子可曾婚配?”
“啊?”江停云一呆,仔细看了看云翠仙的神色,心下便已了然。
他装作不在意地笑道:“表姐别开玩笑,我是个黄冠,早已拜入全真道门下。”
云翠仙也是修行之人,自然知道全真道的黄冠是不能婚娶的。
心头刚起的那一点念头,一下子便瘪了下去。
原本她想着,既然这辈子一定要嫁人,那为什么不自己选一个更顺眼的呢?
但她也不愿意为难别人。
她自己就是一个看重自身修行的,自然也不会让江停云为了她坏了修行。
见她神色瞬间低落,脸上还带出了苦恼之色,江停云不禁有些好奇,“表姐,我看你不像是个凡俗女子,却为何心心念念的非要嫁人?”
别说是对女子压迫极重的古代社会了,就算是后世,还有很多女孩子不愿意步入婚姻的坟墓呢。
就凭云翠仙的修为,到哪里都能让自己活得很好。
她又何必非要进入一个男人的后院,替别人辛苦操持,还要被人当成理所当然呢?
云翠仙闻言,不禁苦笑,“哪里是我非要嫁人,只是家中寡母时常催促,想让我早早嫁出去,不要过多占用兄弟们的修行资源而已。”
说到这里,她不禁摇头苦叹,“只看我母亲根本不曾仔细了解,就将我许给了那梁有才,便知道她将我嫁出去的心思,有多么的迫切。
事到如今,只怕我不肯出嫁,娘家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江停云眼睛一亮:这不就是现成的劳动力吗?而且还能帮助云翠先解决自身的困窘之境,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不过,他还是得先问问对方。
“表姐,小弟有一事相询,还请表姐不要介意。”
云翠仙看了他一眼,见他眉眼湛湛如画,心头的苦闷竟是去了不少。
她笑道:“你一口一个表姐叫的如此亲热,便是说错了一句两句,我又怎么好意思怪罪你?”
江停云得意一笑,暗道:我还是有点社交牛b症在身上的。
“那我可就问了啊。”
“你问吧。”
云翠仙觉得,她如此的窘境都被对方给看去了,也没有什么更难堪的事不能对他直言了。
江停云神色一正,问道:“令堂之所以想将你嫁出去,是不是只为了节约资源,给你家中兄弟?”
“不错。”云翠仙点了点头,“想必表弟也看出来了,我本不是人,而是狐仙。
我们家在狐仙中并不是什么大族,早些年还小有余资,只是父亲被猎人打死之后,便家道中落,生活日渐拮据。
我母亲一个寡妇顶门立户,又没有多少见识,便只能尽力节流,却无开源之法。”
江停云微微点了点头,心知此事已经成了一半了。
“若是有人能为你提供一个庇护之所,但需要你教导一些年纪不大的女孩子,表姐愿意去吗?”
“年纪不大的女孩子?”云翠仙面色一沉,再看江停云的眼神已经变了,“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做。”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宁愿遵从母命,嫁给了梁有才。”
那意思很明显:你别想用这件事来威胁我,我不吃这一套。
给江停云整得一头雾水。
——他明明是做个好事,怎么就是伤天害理了?这其中的逻辑,究竟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不懂就问,也是一项很好的品质。
“表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云翠仙冷笑一声,“我虽被母亲困于闺阁,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南方有许多人家,为了钱财把女儿卖给别人。
那些女孩子自小便被严苛训练,养成瘦马,到最后个个都命运凄惨,连生死都不能自主。”
江停云恍然大悟,继而便哭笑不得。
年纪不大的女孩子——被从小培养的瘦马。
原来,逻辑在这里呢。
“哎呀,表姐是真的是误会了。”
江停云急忙解释了阴揆山庄的由来,并着重描述了其中几位姑娘的凄惨经历。
“此言当真?”云翠仙半信半疑。
“自然是真的。”江停云正色道,“阴揆山庄就在金陵,想来以表姐的本事,也无惧跟我走一趟,亲眼看看吧?”
三郎一直坐在那里,半句话都没有多说。
直到这时,才出声提醒道:“送菜的来了,你们俩注意点。”
紧张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江停云笑道:“那翠云楼的饭菜,在整个扬州都是首屈一指的。表姐好不容易来一趟,可要好好尝一尝才不枉此行呀。”
云翠仙脸上挂上了温婉的笑容,柔声细气地说:“表弟既然说好,那我必然是要尝尝的。”
没过多久,伙计就用茶盘端来了三道菜,一一摆在桌子上。
“几位客官请慢用,后面的大厨炒好了,小的再给几位送过来。”
江停云到了声“有劳”,目送伙计离去。
时刻观察他言行的云翠仙见此,对他方才说的话更信了三分。
见她神色有所松动,江停云不再步步紧逼,反而说起了对方如今的困境。
“这件事可以延后再说,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了表姐身上的麻烦。”
提起自己家的破事,云翠仙的神色立刻刻就低落了下来,诚心请教道:“不知表弟有何妙计?”
江停云笑道:“妙计谈不上,倒是有个拙计,只怕表姐舍不得。”
云翠仙自嘲一笑,“我本就一无所有,还有什么是不能舍的呢?”
既然无物可舍,自然也就谈不上舍得不舍得了。
“如果是让令堂受些苦楚呢?”
云翠仙一怔,只是犹豫了片刻,便
道:“不要伤了她的性命。”
见她如此,就知道多年的不公正对待,已经让她对自己的家人失望得差不多了。
说实话,江停云很欣慰。
他最怕的不是女子受到压迫,而是分明知道自己受到了压迫,还把原因都归结于自己,只会怨恨自己为什么生而为女。
对于那些仗着礼教压迫她们的人,她们只会惧怕,甚至还会助纣为虐。
如果云翠仙被母亲如此轻贱对待,却还要一心护着母亲,不让别人对她母亲有半点伤害,那才真是没救了。
江停云只能帮得了她这一次,还能次次都帮她吗?
而且,如果她已经被封建礼教彻底同化洗脑,江停云虽然还会把她带到阴揆山庄,但身份上却会大不一样。
那种人,不适合做阴揆山庄的老师,倒是需要做个学生,好好改造一番,提高觉悟。
每一个人都有觉醒的权利,都不应该被时代的糟粕一直蒙蔽,更不应该将这些困住自己的枷锁奉若纶音。
江停云微微一笑,示意云翠仙伸出手掌,用灵力凝成金色的墨汁,仔仔细细地在她手心画了一道符。
“这是什么符?”
云翠仙一家子都是野狐狸出身,从她父亲那一辈才机缘巧合开启了灵智,修行之道都是自己摸索的。
到了她这一代,一共有姊妹三人,她排行在中间,偏又是个女儿。
生在这样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她的生活如何艰难,可想而知。
家里的资源不多,父母都是紧着她哥和她弟用。
非但如此,就连她父母多年来积累的修行经验,精妙一些的也只传他的哥哥和弟弟,她不会粗学了些呼吸吐纳之法而已。
幸好,无论如何,有一样东西永远都是公平的,是不被父母控制的。
那就是天赋。
或许是云翠仙从未得到过父母的偏爱,上天也怜悯她,给了她无与伦比的天赋。
靠着从父母那里学来的粗浅功法启蒙之后,云翠仙就师法于天地,逐渐摸索出了一套适合自己的功法。
不过,她谁也没有告诉过。
就算是在父母兄弟面前,她也一样遮掩修为。
饶是如此,母亲仍然觉得她的存在浪费家中资源,一心想把她嫁出去。
看那架势,倒不像是嫁女儿,倒像是要嫁祸。
这样的遭遇,江停云虽然还是同情,却已经不会动容了。
因为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这种事情,他见得太多了。
就像是行医多年的大夫,虽然还是会坚持医者父母心,却早已看淡了生死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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