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这个认知让他十分恼怒。
如果不是有理智在,知晓不能在学堂闹事,而且这些同窗也都不是普通人,他早就把碗碟都摔了。
朱尔旦觉得自己已经气饱了,强忍着怒气又吃了几口,就让小厮把东西都收回去了。
今天他就要让这帮同窗看一看,他朱尔旦究竟有没有本事!
正好当天,先生布置了策论让他们写。
朱尔旦以往之所以考不上,并不是因为他脑子里东西少。
就算再笨的人,同样的东西背了那么多年,也该记住了。
对于文科生来说,学渣与学霸最大的区别,并不在于东西记得多少,而在于究竟会不会灵活运用。
从前的朱尔旦,就是空守宝山而不会用的人。
但如今不一样了。
换了一副心肝之后,他一夜之间就开窍了。
一篇策论写得洋洋洒洒,不但字字珠玑,而且言之有物,让先生读了拍案叫绝。
但一个人转变太快,很难不引起旁人的怀疑。
不但同窗纷纷质疑,就连先生也问他:是不是从前读过类似的文章,背下来了?
朱尔旦顿时就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心里十分气恼。
但他更清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不能和教导自己的先生撕破脸。
所以,表面上他只是微微一笑,颇有几分淡然气度。
“在先生面前,学生岂敢弄鬼?学生只不过是突然之间开窍了而已。
先生若是不信,可现场再出一题,让学生临场作文,以证清白。”
先生点了点头,果然又出了一题。
朱尔旦就当着先生的面,先是破题,再写文章,又写出一篇不可多得的美文。
围观之人当场震惊,难以置信又不能不信。
先生赞叹道:“果然是开窍了,厚积薄发,不同凡响。”
一句话把同窗都惊醒了过来。
有心性好的立刻给他道歉,并且请教他写文章的关键。
心里犯酸的也只能暗暗嘀咕,并不敢说出来。
就像在一日之间,朱尔旦就扭转了同窗对他的看法。
下午放学之后,就有三个同窗邀请他一起饮酒。
朱尔旦心中不屑,却又不想得罪人。
念头一转,他就满是歉意地说:“几位兄台相邀,本不该推辞。
只是今天早上,临出门时答应了娘子要替她买糕点,也不得不推辞了。”
“无妨,无妨,嫂夫人的事要紧。”
“朱兄伉俪情深,令我等羡慕不已呀!”
其中有个姓刘的书生生性促狭,调侃道:“朱兄还是快回去吧,莫要等后院的葡萄架倒了,明日脸上不好看。”
几人都发出善意的轰笑,朱尔旦也若无其事地跟着笑,心里面却很恼怒。
也不知道为何,但凡他听到诸如“妻子能干”,“怕老婆”之类的言论,就很容易升起怒气。
“后院的葡萄架子倒了”,就是出自《笑林广记》里,一个官员怕老婆的篇目。
若是在从前,朱尔旦根本就听不出来,只会跟着傻笑。
如今他却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天下十分恼怒。
如果不是自制力够强,他怕是当场就与那刘生翻脸了。
走出书院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才落了下来,神色十分阴沉。
小厮朱财敏锐地察觉到,自家老爷心情不好。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却不敢向往日一样,搞怪地哄自家老爷高兴。
他直觉若是自己敢轻举妄动,老爷一定会处置自己。
于是,他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地跟在朱尔旦身后,连走路都轻手轻脚的。
接下来的几个月,朱尔旦参加了好几个文会,才名广播,整个陵阳县没有不知道他的。
但他自己的情绪却不是很稳定,大多数时候志得意满,但偶尔夜深人静,他也会心头忐忑,觉得自己不对劲。
对此,感受最直观的就是他的妻子苏氏。
苏氏也旁敲侧击地问过,问他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
但每当她一问,朱尔旦就会立刻拉下脸,阴阳怪气地说她不守妇道。
几次下来,苏氏也恼了,干脆就不管他了。
但她心里还是十分担忧,总觉得自从自己的丈夫开窍之后,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趁朱尔旦不在家的时候,她暗暗叫来自己陪嫁庄子上的心腹小厮,吩咐他出门走得远一点,打听一个可靠的大师,悄悄地请回来。
她不觉得自己的丈夫,会是这样一个得志就猖狂的人。
一个人可以从笨蛋变成聪明人,但本来的心性却不会变化这么大。
所以,她怀疑的目标,就落在了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陆判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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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停云这边倒是一切顺利,有了确凿的证据之后,朝廷对宗家的判决也很快就下来了。
宗家大部分的人都被撸掉了官位,有贪赃枉法的还查抄了家产。
只有少数几个,占据了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又没做什么违法犯罪之事的,才没人搭理。
他们这些人,也都缩起脖子做了缩头乌龟,半点不敢露出怨愤之色。
那个不惜用邪术追求长生的宗老太爷,也终于是受不住打击,死在了牢狱里。
江停云盯着手机屏幕,看着上面的功德值蹭蹭蹭往上涨,心里满满的都是成就感。
虽然以往他也做好事,也知道最好是会有功德。
但那毕竟都是虚幻的,功德多少全靠自己估量,还不知道估得还是不对。
如今能真真切切地看见,解决了一个宗家,就涨了将近一千功德值,并且还有慢慢增长的趋势,怎能不让他心神激荡?
突然就觉得积德行善更有动力了呢。
临走的时候,他邀请风道长去芙蓉县做客,被风道长无情拒绝。
“突然发现,还是你原来的世界有意思。我妹妹还在那里做研究呢,咱们回见。”
江停云:“……那行,回见。”
——我看你的重点不是那里有意思,而是你妹妹还在那里吧?
他用吐槽驱散了心底的惆怅,转身摆了摆手,又和封三娘告辞,两人就一个回山东一个回江南了。
因着这一趟出去的实在太久,贾氏对他很是担心。
于是他就决定,最近不出门,在家好好读书,也好好陪陪母亲。
等到明年开春,他就带着虎头到青芒山一趟,把那害死他父亲的虎妖给解决掉。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借住在二郎神家里的焕娘,特地委托了城隍来送信。
那城隍为了巴结二郎神,根本没让底下的土地经手,亲自把信给送了过来。
江停云也没敢怠慢,好好整治了一桌酒菜,陪城隍喝了一顿酒。
临了得时候,还保证会在二郎神面前替他说好话,这才把人送走。
“唉~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呀!”
江停云抹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感叹了一句。
贾氏担忧道:“你和二郎神君不过只有一面之缘,怎么能答应城隍为他美言呢?”
江停云却毫不担忧,“母亲安心,等去接焕娘的时候,儿子必然是要先拜见主人的。
到时候顺口提一句城隍帮忙送信的事,想来二郎神君纵然不在意,也不会把儿子如何。”
好话他是说了,至于人家二郎神当不当一回事,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想来这个道理,那城隍也明白,人家就是广撒网而已。
因着焕娘不在家,江停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把隐藏气息的法术给撤了。
他自己是省事了,可把黑山老妖派过去的几拨人给坑苦了。
黑山老妖前两波派的是鬼,但那些恶鬼只要进了江家的院子,就全部被和谐掉了,自此了无音讯。
江停云这边是只能看见APP里的功德值在涨,却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么好事,只当是以前做的好事来了后续反馈。
眼见派出的恶鬼都一去不回,黑山老妖觉得,是那些鬼太没本事。
他又打听了一下江停云以往的战绩,觉得这个小道士比较擅长捉鬼。
所以,后续他又派了两次妖。
但那些妖进了江家之后,就惊恐的发现,他们都变成了毫无法力的小动物。
几只妖怪惊恐地跑了回去,在黑山老妖面前极力夸大江停云的能力。
有的说江停云法力无边,有的说江停云其实是个阵道高手,有的说江停云身上藏着专门克制妖怪的法宝。
最后一个直接被黑山老妖给pass掉了。
——若真是法宝,怎么可能既克制妖,又克制鬼?
前两种倒是还有点可能。
法力无边就算了。
就他那么点儿年纪,哪怕从娘胎里开始修行,又能有多少法力?
与其说他法力无边,倒不如说他身怀某种厉害的神通。
若不然,他就真是个学阵法的天才,在自家周围布下了不能动用法力的阵法。
眼见九月十五已经到了,他需要的魂魄属性却没有集齐,黑山老妖气急败坏,整日里咆哮不休。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一个手下,替他找到了一个能大量获取魂魄的新门路。
“浙江金华?”
黑山老妖嗤笑了一声,“你是说那个槐树妖呀?她前几年才被天雷劈过,纵然侥幸不死,估计一身法力也劈没了。”
属下道:“正因如此,为了尽快恢复自身法力,那树妖才剑走偏锋,吸食人族男性精血。”
“吸就吸呗。”黑山老妖不以为意,“只要她小心点,克制点,最多让那些被吸食了精气的男人请体弱病一番,哪来那么多魂魄?”
别看黑山老妖敢在地府作威作福,利用魂魄修行。
那是因为他和地府的判官勾结在了一起,有官面上的人打掩护。
而且他需要的魂魄数量并不多,只是对生辰八字的要求比较苛刻而已。
陆判神通广大,在地府根基极深。
神不知鬼不觉地漏掉几个魂魄而已,又有谁会专门追究呢?
相信那老树妖即便借助人族精血修行,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但他的属下却告诉他:人家敢,而且很敢。
歪在榻上的黑山老妖猛然坐直了,“你是说真的?”
“属下不敢欺瞒主公,得到消息之后,专门去确认过。”
黑山老妖微微眯了眯眼,喃喃道:“我说这老树妖挨了天雷怎么没死呢,看来是有后台呀。”
没后台的也不敢做这么绝呀。
他仔细思索了片刻,问那个手下,“金华县有没有无主的荒山?”
手下想了想,说:“倒还真有一个,和那树妖的领地相距不远。
估计那山原本的主人,要么已经跑了,要么已经被那树妖给吞了。”
“正好!”黑山老妖抚掌笑道,“想来那树妖害命甚多,处理魂魄也是个大问题。
我若是能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占她一座荒山又有什么要紧?”
那老树妖既然明目张胆地谋害凡人,后台一定很硬。
他去跟着喝点汤,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有了新的出了之后,黑山老妖就准备放弃江停云这块儿难啃的骨头了。
转眼又过了两个月,马上就是年底了。
贾氏置办完了年货,在整理往扬州送的节礼时,收到消息,说是瑞雪有了身孕。
“真的?”贾氏十分惊喜。
罗氏是亲自来说的,闻言笑道:“当然是真的。那可是我的亲女儿,我会拿她开玩笑?”
“哎呀呀,这孩子可真有福气。算算日子,这孩子是刚成亲就怀上的吧?”
可不就是有福气吗?
如果不是刚成亲就赶着喜丧怀上,给宋焘守孝三年,可不得再等三年?
贾氏回想了一番,说:“我记得当初成亲的时候,宋家可是说好的,四十岁无子方可纳妾。”
“是有这回事。”罗氏点了点头。
贾氏便笑道:“这头一胎无论是男是女,至少证明他们小两口的身体都没问题。”
只要夫妻两个都没问题,想要几个生不了?
罗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十分高兴。
妯娌两个商议了一番,当天下午就收拾了好些孕妇用的东西。
宋家四口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瑞雪拿了五百钱,让宋后生去割几斤肉。
“趁这个时候去,肉摊上的排骨还有,胡屠夫会送一些的。”
那年头的人,肚子里都没有油水,也没谁会专门花钱去买排骨。
所以,屠夫卖肉,都是买一斤肉送一斤排骨。
宋后生离去不久,就一脸为难地回来了。
瑞雪见他两手空空,不由奇怪地问:“我让你买的肉呢?”
宋后生看了江停云一眼,期期艾艾地说:“人家不卖给我,非要让大舅子亲自去一趟。”
“昂?我?”江停云反手指着自己,不明所以。
“对,就是你。”宋后生肯定地点了点头。
瑞雪道:“那你就去一趟吧,胡屠夫人挺好的,估计是找你有事。”
既然堂姐都这样说了,江停云就点了点头,又请姐夫宋后生领着他,一起去了胡屠夫的肉铺。
因为胡屠夫做生意实诚,到她家买肉的人很多。
远远地看见宋厚生领了个少年过来,胡屠夫就把肉摊上的生意交给了儿子打理,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油脂,招手示意两人跟他进内院去。
“你就是江停云?”
胡屠夫不但话问得不客气,眼神也极为锐利,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小生就是。”江停云拱了拱手,彬彬有礼,“不知夫人有何指教?”
“你少来这一套!”胡屠夫冷笑了一声,又问道,“是你给罗寇母子出主意,让他们来搅扰我做生意的?”
“啊?”江停云一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见他如此,胡屠夫更恼了,“你装什么傻呢?罗寇他娘都说了,是你说聘了我回去,能保他儿子一生平安。”
江停云想起来了,他当时虽然没有直说,但言语之间非常具有指向性和诱导性。
一时之间,他尴尬不已。
“这个……的确是我。”他低着头,不敢看胡屠夫。
“果然是你!”胡屠夫急喘了一口气,咬牙道,“我要揍你一顿出出气,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
如今仔细想想,江停云也觉得自己活该挨一顿打。
他又想了想,问道:“如今他们还来纠缠你吗?还来纠缠,也该我去解决了。”
“哼,还用得着你?”胡屠夫冷笑。
“是,是,您厉害,您厉害。”
胡屠夫尤不解气,“你往后少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吧!”
“是,是,您教训的是,我往后一定改正!”
见他态度实在好,胡屠夫心里那口气顺了大半。
原本胡屠夫是想着打他一顿的,但见了面之后,发现对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儿,她就把那个念头打消了。
毕竟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
只要知错能改就好。
不过,若就这么白白的放了他,想来这孩子也记不住教训。
胡屠夫思索了片刻,心里就有了主意。
“我也不打你了,你这细皮嫩肉的,也经不起我两巴掌。”
江停云忙道:“这事的确是我不对,要不您还是打我几下出出气吧。”
也好让他长长记性,往后别再干出顾头不顾尾的事了。
胡屠夫怫然不悦,“我说不打你就不打你。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江停云一怔,随即了然,“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胡屠夫,“村子里有一个人,每一次来我这里买肉,都要少给几文钱。
这几年前前后后,怕是要差我近千钱。这钱眼见是追不回来了,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你帮我给他个教训,咱们这事就算完了。”
“行。”江停云一口答应。
胡屠夫道:“那好,你今天先别回家,明天跟我到镇上去,他最近在镇上做买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