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静等了片刻,却并没有动静。
对方大概以为江停云只是在诈他,就干脆连呼吸也屏住了。
若不是江停云灵觉异于常人,根本就发现不了这院子里多了一个陌生的活物。
他不出来,江停云也不着急,先去找了柳二家的,让他给母亲熬一碗安神汤,这才慢悠悠地绕到正房后面,在一片茂盛的葵菜地前站定。
“阁下是自己出来呢,还是让我出手请你出来?”
最后一点侥幸丧失,菜地里传出一阵如婴儿般的嚎叫声,茂密的葵菜出现了一阵水波流淌般的直线浮动,一个尾巴尖儿灰白的黄毛狐狸,出现在了江停云面前。
又是狐狸?
江停云挑了挑眉,心道:这可真不愧是聊斋世界,到处都有湖里流窜横行。
“这位,凭你的智商,应该也不是普通狐狸,何不化出道体,与小生坦诚相见呢?”
那狐狸身子一僵,垂头丧气地吱吱叫了两声,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都十分的人性化。
但他并没有化作人形。
江停云微微皱了皱眉,猜测道:“你莫不是不能化形?”
狐狸的脑袋垂得更低了,恨不得埋在胸口里藏住,显然是羞恼极了。
他那灰白的尾巴尖儿已经出卖了他的年龄,这么老的狐狸精却不会化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且这狐狸的神态举止,都说明是开了灵智的,那就只能是因为某种原因法力尽失。
江停云思索了片刻,道了声“失礼了”,便运灵力于掌心,去探查那狐狸的身体。
片刻之后,他收回手掌,看向那狐狸的目光十足的复杂。
这狐狸没了内丹。
好巧不巧的,他正好知道有一只狐狸失了内丹,那内丹如今已经和张三融为一体,再也要不回来了。
“你是黄九郎?”江停云是半点面子都没给他留,“想不到隔日再见,黄先生竟已沦落至此。”
他本不是如此刻薄的人,但只要一想到这黄九郎曾经对皇甫夫人做过的事,他就很难心平气和,更别谈和颜悦色了。
要他说,黄九郎临了临了落得这样的下场,纯粹活该。
他想起来了,这黄九郎不能再化形,说来还有他的功劳呢。
原本若是黄九郎不再出现,他也不想再计较。
哪知道,对方都受了两次教训了,还是死性不改。这一次,江停云可不准备让对方再有侥幸的运气了。
被他认了出来,黄九郎瞬间就炸了毛,整只狐狸都大了一圈儿。待反应过来,他就要转身逃走。
“黄先生,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呀?”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收拾他,江停云又岂容他逃了?
无论黄九郎往哪个方向逃,一个呼吸之后,江停云就会稳稳地挡在他面前,让他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大约过了一刻钟,没了内丹的老狐狸已经是气喘吁吁,趴在地上直吐舌头。
偏江停云还笑得若无其事,面上一派温文尔雅,“黄先生可曾听过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
老狐狸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相信他会这么好心。
下一刻,就听见江停云笑眯眯地解释了,“黄先生既然来了,就安葬在这里吧。”
老狐狸再次炸毛,挣扎着爬起来就要逃跑。
但江停云已经不想再陪他玩儿了,右手打了个响指,黄九郎就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定在了那里,再也动不了了。
治住了黄九郎之后,他立刻就用法术通知了皇甫夫人,让她来领自己的仇人。
——虽然黄九郎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但这世上哪有不让苦主亲自报仇的道理?
接到传讯之后,皇甫夫人很快就来,并且这一回她不是自己来的,身旁还带了一个十五六许的小姑娘。
看见狼狈的黄九郎,皇甫夫人先是难以置信,疾步走上前来仔细看了几眼。
待确定是真的,她脸上露出一阵似哭似笑的表情,喉咙里也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黄九郎啊黄九郎,你想不到吧,有朝一日,你也会落在我的手里!”
确定黄九郎跑不了,皇甫夫人冲他冷笑了一声,转身领着那小姑娘拜见江停云。
“江公子,你又帮了我一次,这人情我可是越欠越多了。”
如今他和江停云已经十分熟悉,见面之后自然也能玩笑几句。
江停云忙道:“咱们都是朋友,别说什么人情不人情的。日后我肯定也有用得着夫人的地方,难不成夫人还会袖手旁观吗?”
那小姑娘好奇地看着他,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忽然问道:“你就是被我娘夸上天的那个江公子?”
“这位是……”江停云等着皇甫夫人介绍。
皇甫夫人笑道:“这是小女小翠,这丫头自幼野惯了,倒是惹你见笑。”
她看了小翠一眼,又道:“我如今越来越忙,就让小翠跟在你身边听候你的差遣。
你别看这丫头年纪小,修为可不弱,鬼点子也多。若真有你们两个都解决不了的,也可差遣她来报信。”
“这就不用了吧。”江停云有点懵。
他这是终于遭遇了狐仙报恩之香艳版吗?
可是他完全不需要呀。
皇甫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误会,掩唇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女儿可不会如此轻贱。”
说着,她扭头冷冷瞪了黄九郎一眼,明显意有所指。
黄九郎只觉得浑身一冷,如果不是不能动,他身上的毛还能炸得更开。
皇甫夫人冷笑了一声,这才接着说:“这丫头自开了灵智,就一直在闭关修行,对人情世故不大通,这于修行很是不利。
我让她跟着你,一是能帮帮你,二也是让你带带她,让她多了解些人心险恶,以免日后出去被人坑了。”
“原来如此,这却是我自作多情了。”江停云抚额失笑,转念又道,“夫人若真想让小翠姐学习眉高眼低,我这里倒是有个好去,处只怕夫人不舍得。”
“哦,何处?”
“夫人也是去过的,正是巡盐御史林家。”江停云道:“我有个姨母,嫁于巡盐御史林公。她有个女儿年方四岁,聪慧灵秀无比,正该是大家小姐接触管家理事的时候。
如果夫人愿意,我这就修书一封,夫人可带令嫒持书再赴林府。我姨母乃是荣国公府正出的千金,小翠姐若是由她教养几年,什么人情世故应付不来?”
这倒是个好去处。
皇甫夫人沉吟了片刻,便点了点头,“如此,还要麻烦公子了。”
“也不麻烦。”江停云笑道,“正好我这里替表妹编撰了几本教材,还要托夫人一道带过去。”
那教材上编撰的内容,正是入门级的数理化,零基础可学的那种。
皇甫夫人道:“这有什么麻烦的,顺便的事。倒是你这封书信,等闲不可求。”
江停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转身回书房修书一封,用几本教材一起交给了皇甫夫人。
然后,在黄九郎的绝望里,皇甫夫人一手捏住他的后颈皮,就把他提溜走了。
至于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命运,全要看皇甫夫人心情好或不好了。
将入冬,江停云就知道,皇甫夫人的心情一点都不好。
因为他收到了一件狐皮大氅,黄色的狐皮做里子,包边的毛上有一片灰白。
只能说是活该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皇甫夫人走了没多久,江帆和江太阿就联袂而来,脸上俱是凝重之色。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江停云也严肃了起来,“听我娘说,你们考完童生之后就一直留在县城,如今急匆匆地回来,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江太阿性子急,闻言便脱口而出,“不是我们有麻烦,是你有大麻烦了!”
见江停云满脸不解,江帆解释道:“云哥走的早不知道,那姜部郎的宅子里的确有鬼,还是两个女鬼,分别叫做小谢和秋容。
她们两个做鬼多年,在地府也有些人脉。前些日子小谢告诉太阿,说是听见几个鬼差讨论,有一个叫江停云的凡人,恶了地府的大判官。”
江太阿急问道:“云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说的那个江停云,到底是不是你?”
一得到消息,他们就从县城赶回来了。却没想到,江停云又出门去了,两下恰巧错开。
江停云坦然承认,“如果是得罪了地府判官的那个,的确就是我了。”
“啊,这……”江帆蹙眉道,“云哥,你不像是那么不谨慎的人呀。”
江停云叹了一声,问道:“你们还记得咱们聚在一起时,我给你们定的规矩吗?”
“当然记得。”两人肃容,齐声道,“大丈夫立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不得不为!”
念完之后,两人都明白了,他必然是遇到了不得不为之事。
见两个好兄弟理解他,江停云露出了笑容,但片刻之后又收敛起来,把何家的事对二人说了一遍。
“畜生!”
先愤怒出声的不是脾气急躁的江太阿,反而是性子沉稳的江帆。
他一生最敬重的就是自己的母亲,也暗暗发誓将来要敬重妻子,如何看得惯和三郎这般的行径?
江太阿抚掌大赞,“干得好!这种渣滓,就该叫他魂飞魄散!”
要不为什么他们几个玩得好呢?
一言蔽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