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哥,你怎么不走啊?”
见长辈们都走了,虎头碰了碰江停云的肩膀。
江停云回过神来,收回来看向东边邻居的目光,跟着大家一起进去了。
一行人进了堂屋,罗家二老和罗氏的一兄一弟都在。
她的兄长有两儿一女,弟弟只有一个儿子,各自站在父母的身后,却都好奇的打量江停云,最小的那个男孩还有几分不服气。
看来,江停云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这段时间没少被他们的父母提起。
江停云心里觉得好笑,跟着瑞雪一起给诸位长辈行礼,又和平辈的几个相互见了平礼。
方才面露不服之色的那个男孩突然问道:“你今年真的十三?”
“我的确是十三。”江停云点了点头。
那男孩正是罗氏弟弟罗二郎的儿子,请村里的教书先生取了个名字,叫做罗良。
听见江停云肯定了自己的年龄,罗良的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又不死心地问:“你真的考中了秀才?”
江停云的笑容淡了一些,淡淡道:“国家取士,岂能造假?”
罗良冷笑道:“那可不一定,自古以来,少年天才不多,考场上作弊的事情,却多了去了。”
这话说得实在不像样,罗氏当场就变了脸色,不高兴地看了罗良一眼,对罗二郎的妻子李氏道:“一眨眼良哥儿也这么高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良哥儿比我们云哥儿还要大几岁吧?”
李氏也知道自己的儿子说的不像样,讪讪道:“是大几岁,良哥儿今年都十六了。”
罗氏立刻就追问:“哟,都十六了呀?早听弟妹说良哥儿在读书上颇有天赋,不知如今可有了功名?”
一瞬间,罗二郎一家子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虎头毫不客气,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
刚才他就想替云哥出头,却被自己娘抢了先,心里还满不高兴。
此时此刻,他只想说一句:娘亲威武!
没错,罗氏就是故意的。
罗良是他娘家侄子,身上究竟有没有功名,她又岂会不清楚?
只不过,因为两个村子离得比较远,又因为怕人说闲话,怕娘家嫂子和弟妹有意见,她成婚之后就不经常回娘家了。
侄子虽然在血缘上比较近,但在感情上,当然还是她看着长大的江停云更得她疼爱。
再说了,今天江停云跟着来,是替她女儿撑腰的,罗良居然暗指江停云没有真材实料,在考试上作弊,罗氏又岂能忍?
眼见气氛趋于僵硬,罗老太太急忙给大儿媳使了个眼色。何氏平日里最会来事,如今眼见江家又要起来了,她又哪里愿意让两家的关系闹僵?
“知道妹妹要带着外甥们来,一大早娘就吩咐了给你们烧鸡子汤,这会儿正在锅里温着呢。”她转头招呼李氏,“弟妹快来,咱们一块儿给大姑子端出来。”
李氏悄悄松了口气,应着声跟着何氏走了。临走时狠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其中不乏警告之意。
眼见娘家嫂子服了软示了弱,罗氏也没有穷追不舍,从善如流地坐到了母亲身边,询问母亲的近况。
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表面上却一直笑呵呵的,仿佛根本没有看出儿孙们之间的波涛汹涌。
女儿问她吃的可好、睡得可好、最近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她一律都报喜不报忧,只是说:“最近右边的槽牙有些活动了,想是要掉了。”
罗氏担忧道:“那往后就多吃些软烂的食物,那些生的硬的,就给文哥儿他们吃吧。”
罗老太太笑呵呵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你不用操心我,你两个嫂子都孝顺,我如今呀,就等着享清福了,家里家外的事一概不管。”
看得出来,这是个心性极为通透的老人家。
她的两个儿子早已各自成家,却还能和和睦睦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位老人的领导功不可没。
不多时,何氏和李氏就各端了一个红漆大茶盘出来,上面放了几碗甜滋滋的鸡蛋水。
何氏先给了老太太一碗,接着就轮到罗氏和江停云姊妹三个。李氏端的几碗自然是他们四个大人的,罗家的几个孩子只有眼睁睁看着的份儿。
罗文兄妹三个都不以为意,只有罗良面露不悦,悄悄拽了拽母亲的衣袖。
李氏悄悄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老实待着,不要再丢人现眼。
罗二郎只一谓低头装死,全当什么都没看见。
虎头一直伺机捉弄罗良,自然对他观察的仔细。
见他如此,虎头眼珠子一转,故意端起碗喝得滋滋有声,还特别嘴甜地对罗老太太撒娇,“外祖母吩咐做的甜汤,比所有外面的都好喝!”
罗老太太立刻笑眯了眼,“我的乖外孙,你喜欢喝,姥姥这碗也给你。”
“谢谢姥姥!”虎头是半点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一仰脖就把自己碗里的喝完了,起身颠颠跑过去,端起老太太的尝了一口,“姥姥这一碗也好喝,您快尝尝。”
他就哄着老太太,一口一口把一碗鸡蛋水喝完了。
罗良快被他气疯了,再次拉母亲的衣袖,得到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见母亲不为自己做主,罗良面露怒色,狠狠地瞪了虎头和江停云一眼。
虎头回了个挑衅的眼神。
而遭了无妄之灾的江停云,只觉他得莫名其妙,干脆就当没看见,端起鸡蛋水喝了一口。
甜的,他不喜欢。
虽然这么多年来,南方的饭菜他也已经吃习惯了,但在某些方面,他的口味还是保持着北方人的特色。
比如汤圆喜欢吃甜的,豆花喜欢喝咸的,鸡蛋汤也喜欢喝咸的。
粽子他倒是没什么好挑的,甜的咸的都爱吃。
至于月饼,他从小时候尝第一口起,就没喜欢过。每当中秋节被妈妈逼着吃月饼的时候,都会暗暗吐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反人类的食物?
见他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之后再也没动,罗良就觉得他是存心挑恤,心头更怒。
但如今长辈们都在,他也不敢太过造次,只能暗暗记在心里,想着有机会给江停云一个教训。
他都十六岁了,连个童生都没考上,偏他江停云要出风头,十三岁就去考秀才。
这不是存心和他过不去吗?
就为着这事,他娘已经在他耳边念叨好多天了,每次都拿江停云做榜样,把他数落得体无完肤。
这也让罗良对江停云更加嫉恨了。
很快就到了和宋家约定的时间,宋家的大家长宋焘亲自领着二儿子来了罗家,大儿子宋先生也一起来了。
双方见了礼,看似随意地说了些自家的情况,顺便观察了对方家里的孩子,何氏则是在中间活跃气氛。
见宋家父子三人都知书达理,行止之间十分文雅有度,罗氏心里就先肯了三分。
而宋焘重点关注的则是瑞雪的两个兄弟,也就是江停云和虎头。
看见江停云生得眉分八彩,凤眼含星,面若满月,鬓若刀裁,他先在心里喝了声彩,登时就肯了三分。
再看虎头眉清目秀,目敛神光,活脱脱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郎,他心里再次暗暗点头,觉得两个兄弟都如此出色,这门亲事结得值。
相比于父亲的顾全大局,作为当事人的宋二郎宋后生,关注的重点就在另一个当事人江瑞雪身上了。
只见他悄悄抬起头,往瑞雪那边瞟了一眼,恰逢瑞雪也壮着胆子抬头看他。
两人都属于高颜值那一波儿,四目相对,都呆了一呆,纷纷红了脸。
江停云掩饰般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微微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了姨母笑。
——看两个当事人的样子,这事有门。
一番攀谈交心之后,双方交换了信物,正式定下了婚约,并约定了下月初六,宋家到江家正式下定。
送走了宋家父子三人之后,就到了喜闻乐见的八卦时间。
江停云作为晚辈,一直坐在罗氏身后装乖,严格遵守《礼记》的教导,长辈不问,他是一句话都不多说。
几个女人说着说着,话题逐渐转向不可描述,罗氏转头就把他们兄妹三人赶了出来。
和他们有着同样遭遇的,还有罗文兄妹四个。
一个劲爆的八卦,刚让他们听了个开头就把他们赶走,这种感觉就像看小说遭遇断章狗一样,心里不上不下的,刺挠得厉害。
好在,他们这群长辈眼中的孩子里,还有一个掌握着全村八卦资源的罗淑。
在瑞雪抱着表姐罗淑的胳膊,撒娇请求之后,罗淑把他们领到了村头的大槐树下,神神秘秘地给他们爆了那个只听了一个开头的八卦。
“就是我们家东边邻居,他家有个童养媳,今年才八岁,竟然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咳咳咳咳……”江停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八岁,不说生理成熟与否,大姨妈来了吗?
想到刚到罗家时,感应到的那股东邻家若有若无的妖气,江停云微微眯了眯眼,觉得事情很不简单。
罗良终于逮到了机会,嘲笑道:“咱们秀才公真是见多识广,就连这样令人惊奇的事,也能平常以待呢。”
这个反讽,充满了阴阳怪气。
江停云可不惯着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见多识广谈不上,恰好院士要考的,我都知道而已。”
你不是爱恰柠檬吗?
我让你恰个儿够!
“你……”罗良被精准地戳中痛处,瞬间就涨红了脸。
“阿良,你闹够了没有?”作为大哥的罗文板着脸呵斥了一句。
他这个堂弟,脑子是挺聪明,不过全是小聪明,而且心胸狭隘,看见别人过得好,比他自己倒霉都痛心。
他爹不止一次说过让二叔管管,可二叔是个耙耳朵,在二婶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更别说管儿子了。
作为大哥,罗文还是很有威望的。罗良虽然心里不服,但至少表面上不敢说什么了。
见他老实了,江停云也懒得搭理他,只问罗淑:“表姐,东邻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呀?”
见他感兴趣,罗淑说得更起劲了,“那家里原本只有一对母子,因为穷,男的到了二十岁都没娶上媳妇儿。
前年安徽叛乱,有好多人逃荒到了咱们这里,他老娘就花二两银子,买了个五岁的女童做童养媳。”
说到这里,她不禁撇了撇嘴,“谁知道那家母子这么不讲究,根本等不到人家小姑娘及笄,就干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
也是这小姑娘怀了身孕,眼见瞒不住,这事才爆出来。谁知道在这之前,她还受了多少折磨?